山東同樣是漕幫地盤,趙冠侯禮字輩的身份,在這裏很吃的開,這些把頭都是漕幫子弟,他這個标在本地駐防,隻要稍稍放寬,就能讓他們賺上很大一筆錢,是以都會上趕着讨好賣交情。
源順镖局的人加上家眷,也有幾百号人,安頓起來,也需要費點力氣。好在董家那位姨太太很大方,并沒有時下晉商常見的吝啬毛病。因爲要在這裏建分号,正需要護衛,源順的人,可以先住在四恒的地方,等将來再安排。
這麽多人的食宿生活有了着落,王五的心裏就放寬了不少。從長遠的角度看,他并不想在山東多待,不管怎麽說,譚壯飛的死,也和袁慰亭脫不了幹系。自己若是在他的治下走镖,未免有對不起朋友的嫌疑。
在德州,有幾個武林中的朋友是他的舊相識,既然來了,就該去拜一拜。不過多年未至,街道變化,竟是讓他一時找不到路。随便閑逛之下,訪友的心思,漸漸被觀景的心思所取代。
這裏,太幹淨了。這是他對德州這個城市的第一反應。京城裏穢物橫流,人畜便物到處都是,空氣裏彌漫着臭氣的情景,他已經習慣了。德州這種整潔的路面,清新的空氣,路旁栽種的行道樹,乃至于那些公共廁所,都讓他感到有些新奇。
有些路段不能通行,打聽之下,才知道是在修整路面。據說是要按着能通行大馬車的标準,對路重新修整,方便以後商人運輸貨物。城裏雖然也有乞丐,大多數人的衣服上同樣布滿補丁,但是氣色上,比起王五所到過的大多數城市的居民,依舊要強出許多。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在這些人眼睛裏,看到希望。
前方,一群人圍成個圈子,不時的爆出彩聲,他湊到人群外面,仗着身材高大向裏張望,見是個賣膏藥的場子。賣膏藥的江湖人,照例是先練武,後賣藥,一條大槍舞動的槍花亂顫,雖然是糊弄人的花槍,可是看的出,那人确實是有真功夫做底子的。
“何四爺?”王五猛然認出來,這使槍賣膏藥的,正是在津門北大關撂場子的何之州,武行中小有名氣的好把式。一手楊家槍,據說得過真傳,很有些本領。隻當其在津門,不想是到了德州。
他鄉遇故知,何之州也很歡喜,早早的散了場子,拉着王五到了路邊的小酒店。王五性情豪爽,也不推辭,摸出錢袋就要掏錢,何四卻已經搶先倒出了一大把銅子兒。
“五爺,今天我請客,您别跟我搶。在山東,我得算地主,您是行客,不能讓您老破費。今晚上,咱好好熱鬧熱鬧,北大關撂場子的爺們在德州的不少,今天都邀上,咱聚一聚。”
“那敢情是好,我也是很想着各位朋友,四爺,您和各位爺們,是幾時到的德州?”
“日子也不算多,前次武衛右軍從老龍頭往山東運人時,我跟着車一起來的。那時候是真慘啊,大家擠的前胸貼後背,連喘氣都費勁,好懸沒悶死在道上。說心裏話,當時還有點埋怨姜不倒,非讓我們來德州幹什麽。可是到了地方才知道,來對了,要是不來,還指不定怎麽樣呢。聽說津門那邊,現在都沒了王法,我們要留下,不是讓飛虎團砍了,就是讓洋人打死,總歸是沒好。”
王五沒接這話,問道:“你們衆位到德州,做何生計?”
“還是吃擱念(江湖飯),皮門挑汗兒(賣藥的行話),跟在津門一樣。官府有安置,到了德州的,一人發了二百個錢,算是安家費,也是趙大人給姜師傅的面子。您可能不知道,姜師傅的閨女,說是給了趙大人做小,有這層關系在,對我們挺照應。姜師傅是個好人,可惜就是死心眼,他要是也跟着來德州多好?留在津門,當個飛虎團,有意思麽?我看不如德州過的好。現在德州是好地方啊。津門的财主來了一多半,還有好多洋人,這幫人都有錢,到哪都吃的開。在德州他們也能做買賣,也能賺錢,有錢就敢花錢,在這裏做藝,賺錢比在津門還容易。我現在比過去都富裕了不少,還娶了媳婦。”
王五連連說着道喜,何知州笑道:“别客氣,我那媳婦也是津門人,跟着一起逃難來的。家裏聽說還是個念書的,剛來的時候,有人欺負她家,我給她們幫了點忙,就嫁了我。現在啊,在德州可是沒人敢欺負人了,隻要報出趙大人的名字。動江湖,咱可以找漕幫,動官面,炮标的人抓到人就敢槍斃。再不然,就抓到營裏當夫子,那滋味比槍斃都難受。有這兩條在,現在德州是個清平世界,五爺,您也是要在德州落腳了?”
王五不成想,原來德州在百姓心裏,竟然是這麽好的一個所在,問道:“德州聽說有很多洋人,你們就不怕吃虧?”
何之州不在意的搖搖頭“洋人,當然有啊,我認識好幾個呢。那怕什麽,洋人也是人,又不是妖魔鬼怪。咱不是飛虎團,不跟他們動武,兩下沒有利害沖突,怕他們幹什麽。這幫洋人還說要看我使紮槍呢,看完之後就給花花綠綠的鈔票,我手裏存了好幾張,回頭去官錢莊兌銀子去。對了,這還有人教人說洋話,什麽古德貓膩什麽的,您說這洋人沒事就弄貓膩,他怎麽就那麽厲害呢?”
王五聽着他的訴說,心内卻是百感交集,當年譚先生所說神州好世界,自己自是無緣得見。可是今日看來,德州的景象,卻似比京城更好,或許自己是該重新考量一下,與袁慰亭、趙冠侯的關系了。
何之州這當口又說着“其實五爺您現在可以去投軍啊,就是炮标,正招人呢。當然,不是說去當大頭兵,是去當教習。他們那招武教習,教當兵的練拳使刺刀。我見過那刺刀,跟咱這紮槍的路子,有通的地方,我就想着,也去标營裏報個名,當個教習。一個月能賺幾十兩銀子,我家裏的也能穿上好衣裳,打幾套好首飾了。”
“何四爺,你要去當兵?你過去不是最煩當兵的?”
“那是,得分是誰。我過去最煩的,是龐金标那幫防營。那也叫兵?活脫一群土匪!可是這标營可不一樣,不搶不奪,誰敢犯軍法,立刻就殺。這可是正經的好兵,我覺得跟他們幹,不丢人。”
王五點點頭“你容我再想一想,若是當教習的話,王某或許也可以考慮考慮。”
華比銀行招待所裏,蘇寒芝見到丈夫,連忙讓下人去燒熱水,準備爲趙冠侯洗澡,又讓鳳喜去燒幾個拿手的菜色。等到下人都被打發出去,趙冠侯二話不說的将她抱住,腮邊的胡碴輕輕的刺激着妻子柔嫩的臉龐,如火的熱情,幾乎要将蘇寒芝燒掉。
“别……大白天呢。”蘇寒芝一邊抗拒着,一邊輕聲的讨饒“鳳喜要是進來,看見不好……我就說你把她也收了房,就沒這麽麻煩了。”
“她……我現在總能想起她甩鼻涕的樣子,有點怕。再說現在其實也很麻煩了,十格格和她娘,都在德州。你們……什麽時候見一面?”
趙冠侯很有些不好意思,雖然這層關系已經不是秘密,但是王見王,這與孫美瑤當初的情形可不能比。好歹孫美瑤是做小,十格格卻是要敵體相待,不分高低,這對于蘇寒芝來說,并不公平。
蘇寒芝一笑“你看着安排吧,其實她能容我,我就得知足,還提什麽名分啊。按着規矩,我見到人家得跪下呢。她能免了我的跪,就是恩典了。”
“毓卿不是那等人,這你是知道的。至于許夫人……我想她應該懂道理。”
“話不能這麽說,許夫人可不知道你有我這麽個丢人的夫人,否則的話,未必肯認你這個女婿。現在啊,還是别讓她老知道,我覺得十格格的辦法很好,兩頭先不見面。你先給她們找房子住着,等過兩天,我去拜見她。”
趙冠侯連忙搖着頭“那不行,你去拜她,不成了你小她大了?”
蘇寒芝羞澀的低下頭“本來就是她大我小啊,她能給你生兒子,我卻什麽都生不出。我在她面前,可是擡不起頭的。”
趙冠侯擁着她,好言安撫着,蘇寒芝趁着這個機會,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淚水。不能哭……不能讓冠侯發覺自己難過,自己要大度,這樣他才會沒有愧疚。
她一邊囑咐着自己,一邊努力做出笑臉“冠侯,我把你留下的稿子,全都投出去了,那本無人生還賣的很好。德州的洋人多,這書有人認,有不少人還在打聽,我到底何許人也呢。我一個窮人家的姑娘,有這麽大名氣,還不是你幫我立起來的,我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十格格那,我去低個頭,對誰都好。”
“這事……以後再說吧。”趙冠侯終究不想讓蘇寒芝受了委屈,尤其許氏那種女人,看上去雖然柔弱,但是在一些小地方給蘇寒芝難堪,又讓她說不出話來,正是這種人最擅長的手段。将來的事,将來再說,總得要十格格先把母親說服,再講其他。
“幾位嫂子那裏,你去了沒有?她們初來乍到,你得多關照着點。”
蘇寒芝一笑“人家可不是初來乍到,二嫂是山東望族,這算人家老家,反倒是她關照着咱呢。二嫂前幾天跟我說,等到太平一些,手頭的資金寬綽了,她準備讓二哥來山東辦廠。說德州現在的環境,比津門更适合工業發展,到時候咱的軍裝啊,被服啊,就都能自給了。三嫂、大嫂那裏,我都去看過了。大嫂人老實,三嫂人也不壞,就是總愛要東西……”
她念叨着幾家的情形,比如曹家人口多,但是曹老爺子耿直,什麽都不許要,自己隻能偷偷的送一點過去。李家來的都是女眷,又沒有老太爺壓陣,家裏無主,妯娌們面和心不和,三天兩頭吵架等等事全都說了。
趙冠侯一邊聽,一邊在蘇寒芝的身上摸索,最終不顧她的反對,将其按在了床上。
鳳喜悄悄的推開門,想要提醒主母可以用飯,不想隻推開一條縫,向裏望了一眼,就要緊着把門關上,手緊緊擋住了眼睛。暗道:好險。一個丫頭這時也要進去“鳳喜姐,你也在啊,洗澡水燒好了,我去喊老爺。”
“别進去,現在進去,連你也跑不了。跟我外頭把門去吧,真沒想到,大白天的,就這麽不要臉。”她嘴上雖然說着,心裏卻覺得欣慰“看來夫人和那壞蛋的感情還在,倒是不用擔心被冷落抛棄。這麽個好人,可别因爲生不出孩子這點事,就真的被休了啊。”
許氏與十格格住的地方,是袁慰亭特意安排的一處小院,現在德州城内商賈密集,還有許多洋人,房子已經越來越難找。想找這麽一處夠寬敞,又夠安靜的地方,非是巡撫一級萬不能爲。
她們沒什麽行李,家具陳設,被褥等等,都是袁慰亭備好的。進忠一家住在外頭,内宅就隻有這娘兩個。許氏舟車勞頓,氣色不是太好,坐定之後,四下看了看問道:“冠侯呢?他幾時回來?你們兩的事,他到底什麽時候辦啊。你這幾天又和他在一塊,當心肚子裏哪天,又有了。”
毓卿羞澀的一笑“額娘,瞧您說的,沒那麽邪乎,我們……我們有分寸。他和我的事,也不是那麽好辦,我有個事,得跟您明說了……”
兵營裏,一百多名騎兵,在烈日之下,向着草把紮成的假人,發起一波又一波沖鋒。騎矛穿刺,馬刀揮舞,昔日打家劫舍,以遊騎散陣方式交戰的綠林響馬,如今終于有了幾分強兵氣勢,牆式沖鋒有模有樣,完成了從馬賊到騎兵的轉變。
孫美瑤一馬當先,往來馳騁,比之男兒毫不遜色。這當口,孫桂良騎着馬從外面跑進來,邊跑邊道:“先停一停,美瑤,标統回來了,你趕快進城,有重要軍務。”
孫美瑤臉上有藥粉擋着,倒是可以遮蓋住那點羞意,但還是低下了頭,心道他叫我怎麽會是軍務,分明是其他的事。“我這裏正訓練呢,不好走。”
“訓練交給叔,先進城要緊。”孫桂良的馬已經跑過來,拿鞭子在她頭上一晃“趕緊着,真是有緊急軍務,不能耽擱。再不動,信不信我抽你!”
見叔叔發怒,孫美瑤也不敢違拗,隻好撥轉馬頭道:“那就得叔您多費心了。”
二馬交錯之際,孫桂良小聲道:“傻妮,你爺們回來了,這時候不回去啥時候回去?咱抱犢崮的女子,搶錢不能落後,搶男人也不能落後。回去把藥洗下去,好好讓你男人稀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