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卿方才的衣服都被脫了一半,一邊穿一邊也關切的囑咐着“我沒事,你自己小心就好。會不會是武衛後軍的人?那幫土匪兵可是無法無天的很,要是他們,你可要多加點小心。”
等來到外面時,董駿也意識到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尴尬的一笑“是前面放哨的弟兄回來報信,說有兵向這裏過來,曹大人已經帶了一支人馬迎上去了。小人有點擔心……”
“少東家别客氣,告訴我是應該的,您放心,不管來的是敵是友,貴寶眷還有那些銀子,都不會有問題。”
趙冠侯邊說邊向前行,四營部隊,這時已經集合起了一營人馬,其他部隊正在緊急集合之中。他們進駐村子時,雖然隻是暫時休整,但也選擇了較爲有利的地形,加之武衛後軍裝備奇劣,即使是他們來,趙冠侯倒也不怎麽在意。
時間不長,曹仲昆打着燈籠從前面回來,臉上帶着喜色“冠侯,來的是自己人。是武衛前軍的弟兄,帶隊的是任升任老兄。現在這些地方已經由前軍接防,咱們不用擔心什麽了。”
武衛前軍裏有許多淮軍子弟,這些人算是子弟兵,彼此之間香火情義很重,程功亭就是他們的米飯班主,也是恩主。因爲前者在津門給程功亭出頭的關系,武衛前軍中很多人對趙冠侯感恩戴德,尤其任升算是熟面孔,關系就更好一些。由他帶兵,就更好說話。
這個時代夜間行軍,還是個難度很高的事情,包括另一個位面裏,号稱精銳的部隊,行軍導緻潰散的事都會發生,何況是此時的金兵。任升能帶領兩營人馬夜晚行軍,倒是讓趙冠侯對其另眼相看。
見面之後趙冠侯才知,任升此來,是奉了程功亭的軍令,而程功亭則是接到了韓榮的命令。由他派兵護送趙冠侯一行,好把四營武衛右軍調動回去。
“京城裏鬧的不成話,團民燒了南堂,複又圍攻北堂。雖然下了場雨,可也是沒能制止住他們的攻勢,殺啊殺的,殺了一天。老佛爺氣的夠戗,罷了崇禮的官,又把左右翼總兵都交部議處,可是沒什麽用,京城裏依舊亂成一鍋粥。那幫拳民殺人放火,還搶大宅門,整個京裏已經混亂不堪。武衛後軍不但不肯彈壓地面,反倒與拳民沆瀣一氣,幫着他們打使館。攻了兩次沒攻進去,隻好收兵。仲帥說這樣下去準出大亂,要求立刻調兵進京捉拿盜匪。可是能捉盜匪的兵,就隻有右軍這四營了。”
趙冠侯不住的點着頭,自己帶四營兵出來,也有讓他們遠離是非之地的打算。所謂的匪,就是團民,其本身并不足懼,真正要考慮的,一是端、莊兩王及徐同、剛烈等人的态度。二則是慈喜太後本人的想法。
從韓榮到毓卿,都不如慶王看的透徹,飛虎團爲害如此之甚,其根源不在于其有多野蠻,或是有多兇狠。而在于慈喜太後本人首鼠兩端,并無定見。其既想維持治安,又想要借拳民之力,達到自己的目的。
因其對團民剿撫不定,左右搖擺,才有這場大禍。如果她能夠果斷下旨剿滅,即使董五星這等狂徒,也不敢公然和朝廷作對,可是現在這樣,并無明确指示,也就導緻着團民之勢日張,武衛後軍也看出了朝廷的軟弱,越發驕狂。
如果四營兵馬得不到明确命令,留在京裏舉目皆敵,有害無利。韓榮這回,難道是得到了明确的懿旨?任升道:“旨意雖然沒見着,但是老佛爺确實已經連發幾道上谕,一是讓章爵相自兩廣任上回京,把公事交給廣州将軍署理。二是招袁撫台進京,想來,是要剿匪。另外又調了唐慶的左軍馬玉侖部,自山海關進京,而從津門到京城這一段沿途防務,交給我們前軍。我看這陣仗,是要關門打狗!”
他所謂的打狗,指的未必是團民,彼此心照不宣,不必說透。趙冠侯聽到這個安排,也覺得如果能堅持下去,或許大勢就此可挽。
袁慰亭如果帶武衛右軍及先鋒隊全數進京,以兩萬餘人的實力,足以震懾住東交民巷列強,使其不敢有興兵之心。也足以将武衛後軍及飛虎團、虎神營盡數剿滅。乃至于馬玉侖部進京,則是更多一層保險,其當年曾與扶桑軍對陣,頗有勇名,被金國視爲雄師。有兩支勁旅勤王,應足以應付局面。
任升又道:“頭天,我們在廊坊,打了一場勝仗。洋鬼子坐火車要進京,程軍門在廊坊設伏,讓飛虎團打前站,我們在後面以槍炮轟打。如果不是鬼子的藍鋼車太硬,準讓他們吃個大虧。不過饒是如此,他們也死傷過百,其一共才兩千人,一下死傷這麽多,也傷了銳氣,又逃回津門了。隻要等到兩路兵一進京,這事就可以定了。”
趙冠侯詢問之下才知,聯軍總司令西摩爾,帶領兩千洋兵入京保護使館,事先是給總辦衙門發過照會,且得到批準的。但是大金政策忽變,洋人并不得知,未加防範之下,就吃了大虧。
程功亭的戰術是以飛虎團打頭陣,武衛前軍押後,其隻要退回來,就以槍炮轟擊,按臨陣脫逃論處。這些團民不曾經過戰陣,不知軍法厲害,前後受敵,死傷慘重。任升所說的大捷,表面上看是指大勝洋人,實際是指大勝飛虎團。畢竟一戰下來,飛虎團死傷慘重,傷亡幾千人馬,津門的飛虎團氣勢爲之挫動,短時間内,是不敢像過去那麽張狂了。
趙冠侯聽了眉頭暗皺,程功亭這一計用的果然老辣,讓有勇少謀的飛虎團吃個大虧,還講不出道理。固然要是此事就此平息,飛虎團也難做手腳。但萬一情形有變,飛虎團不能迅速蕩平,兩下結成死仇,津門的局面,怕是就很危險了。
這種話他沒法對任升明言,隻說了路上遭遇伏擊一事,任升道:“沒關系,這一路我們武衛前軍已經接管。再有團民敢來劫道,就由我們對付,我這兩營兵,足以應付。四營兄弟還是趕快開回京裏,把那幫團民鎮住。要不然那幫不知死活的東西,還不知道要鬧出多大亂子。真要是他們點了北堂,或是殺進使館,可就壞了。”
前軍不比右軍,糧饷并不充足,趙冠侯與曹仲昆等人商量了一陣,當即從四恒支付的五萬兩雇傭費用裏,拿出一半,贈送給前軍,作爲報酬。這麽大的一筆款,讓任升的眼睛都有些發花。自來落袋爲安,進到口袋的錢,想要拿出來千難萬難,趙冠侯一句話,就出了這麽一筆錢,讓任升頗有些感動,竟是有得遇知己之感。
等到趙冠侯告辭,剛想回到房裏,把方才那半本樓台會續上,董駿卻又一拉他“大人,借一步說話。”
他們所在的,乃是部隊臨時搭的行營,找一個帳篷後面,便可以密談。董駿開門見山“大人,您所提的與華比銀行合作之事,小人已經有了決斷。或許我不能說服我的家人,但是我自己作爲長房長子,本房的财産可以支配。京裏的産業不提,我在山西有幾家票号,那是我長房産業,我可以做主。隻要您點頭,我們立刻就可以簽合同,與華比銀行進行合作。還有,我在津門,其實藏有一筆錢……”
作爲時下最大的錢莊東家,四恒在津門擁有一處别院,這房子長年鎖着,外人不知用途,隻當是作爲會館使用。實際,卻是四恒特意買下來,掘地藏銀的。
這是山西商人在戰亂年月裏,養成的習慣,把一部分銀子用藥進行防腐處理,然後鑄成銀錠,藏于地下,以做應急之用。在津門,四恒藏有六十萬兩巨款,以備一旦總号有變,可爲不時之需。其埋藏的地點隐蔽,除了東家及長房之外,他人無從得知。
董駿現在,就是以這筆錢作爲存款,存入華比銀行。并且表示,這筆錢可以簽訂契約,十年之内不會動用,利息則也定的極低。與其說是存款,不如說是一個誠意的表示,證明他真心與華比銀行合作,實現雙方共赢。
他又道:“我們現在立一份契約,我将自己名下的三間票号贈送與大人,作爲您在四恒的股份。從今日起,四恒之内,有您一份股金,隻要四恒不倒,您就可以每年分紅拿息。錢雖然不多,但是也是一份心意。”
趙冠侯笑道:“少東家的好意,我要先說聲謝。隻是我不明白,爲何如此?趙某不過一武夫而已,二品總兵銜的标統,恐怕還入不了四恒的眼吧?我可知道,不少督撫疆臣,都與四恒有交情,要說入股,也該緊着這些大員才是。我一個武人,幫不了你什麽。”
董駿道:“趙大人,您這話說的确實是道理,隻是晉商傳承幾百年自有立身之道。我們董家,最大的本事,并不是經營商業,以錢生錢,而是相人。論經商手段,我們未必比蘇幫甬商高明,可是要論看事相人,我們卻自信,勝他一籌。當年朝廷對大小金川用武,幫辦軍需糧台,需要墊支巨款。所有人都認爲那是個有賠無賺的買賣,隻要戶部那裏一卡核銷,就會讓人傾家蕩産。我們晉商主動出頭,幫辦糧台,才有今天我們在西北、關外那麽多的商号門面。如今,我也是學習前人。若是我所斷不差,趙大人他日必有大成就,到時候,我們四恒想要交您這個朋友,怕是都未必夠資格。”
他鄭重的施了個禮“大人,這可以看做是董某的一筆投資,我願意以四恒的财力,資助大人。隻求大人未來對四恒有所關照,咱們兩家聯手,天下就沒有哪一路人馬,能擋住咱們發财的路。”
趙冠侯不再拒絕“既然如此,那就有勞少東家準備契約吧。不過醜話說在前面,我對自己可沒這麽大的自信,若是這一次你們投資錯了,可别怪我就好。”
等到深夜時,他回了房間,等在那裏的,已經換成了西域佳人。簡森伸出雪藕般的胳膊攬着他,笑道:“我在許夫人面前提了個醒,她就把女兒叫了回去……我很聰明吧?可惜,我的靴子上都是泥,不過如果你想的話,我很快就可以讓人把它擦幹淨。”
“不用了,時間緊張,來不及了。趁着天沒亮,咱們抓緊時間……”
等到房間裏安靜下來之後,趙冠侯把四恒送股份,以及六十萬兩銀子的事一一說明,簡森微笑着“很好,四恒看來還是很聰明的,本來我想着,借着這次的機會,把這個金國最大的銀行吞并掉,作爲我的戰利品。現在看來,不妨留它一條活路,讓它成爲你的助力。至于那六十萬兩,正好可以用來投資。現在租界裏需要很多物資,同時很多物資急于出手,我們隻要看準機會,就能大賺一筆。”
趙冠侯問道:“你就不怕仗打不起來,你白白費力氣麽?”
“打不起來?怎麽可能,戰車已經上了軌道,誰也不能讓它停下來,何況,你們的老佛爺立場并不堅定,至少程功亭閣下還沒有恢複他的軍銜不是麽?又憑什麽認爲,她會向往和平?”
趙冠侯聞言,也無言語,心内本已泛起的一絲希望,漸漸又冷卻下去。
次日天明時,趙冠侯發現天空又被烏雲籠罩,氣候一如昨天一般惡劣,空氣悶熱潮濕,即使站着不動,汗水也會從身體裏向外鑽。
昨天那場雨根本無助于解除暑熱,前軍的軍紀不如右軍嚴明,護車的兵卒,多脫掉了軍裝,打着赤膊,推車前行。任升找了把扇子來,一邊扇着風,一邊道:“今年,潤八月,這天氣真是厲害,讓人熱的受不了。又不下雨,直隸的莊稼算是完了。”
毓卿并不怕男人的光膀子,也不害羞,她與趙冠侯并馬而行,聽了這話接口道:“我在京裏聽說有民謠,潤八月,動刀兵。當年平長毛時,也是潤八月,幾路人馬齊發并進,局勢就是那時好轉的。今年又是潤八月了,不知道會不會再動刀兵。”
任升哈哈大笑“動刀兵也分跟誰動,若是跟飛虎團動,那自然就能讓一切好轉,萬事無憂,咱們就隻等喜信。”
趙冠侯想着簡森的話,看了看她,兩人對視一眼,彼此目光裏都有着很多擔憂,并不像毓卿與任升那麽樂觀。趙冠侯看了看天空,隻覺得今天的烏雲,似乎比昨天更多,而放晴的希望,卻根本看不到,狂風暴雨正在醞釀之中,所差者,就是不知幾時降臨。
也就在這個清晨,前往诼州查辦飛虎團的大學士剛烈的馬車,由大批團民保護,大搖大擺進了京城,随後直奔西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