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鬧了那一場風波,對于袁慰亭造成的驚吓不小,但是後來宮變發生,太後囚天子,殺大臣,再度訓政。他也知道,自己這一寶總算沒有押錯人。且有趙冠侯書信往來,也讓袁慰亭放心,韓榮和太後,都沒打算對他下毒手。
山東劫車案,他也已經得到了消息,等到落座之後,先是遣散了下人,随後問了幾句閑話,話題自然而然就轉到了山東的案子上。
“這次被綁架的肉票中,有一個很緊要的人物,你也是認識的,就是漢娜小姐……巴森斯閣下,現在已經去山東商量解決的事,這裏有你的熟人,做事就更要仔細了。”
趙冠侯一愣,暗道:這個丫頭,怎麽每一次進中國,都會被強盜捉起來。一個女子落入賊窩,确實前景不妙,但是他對漢娜的感情并不深,加之這種事着急無用,也就聽之任之,并沒有過多的表示。
袁慰亭道:“這次被架去的票裏,有一個阿爾比昂人,在山賊劫車時開槍反擊被當場打死。好在他沒什麽身份,隻是個退伍士兵,賠償一些錢就好了。可是那些要緊的人,可一定不要有損傷,否則,這事情就難辦了。”
他邊說邊思忖着“山東的事,透着有些古怪。自來強盜綁人,圖的無非贖金。向是一次抓那麽多洋人,所圖者,要麽就是重金,要麽就是槍彈,最大的可能,則是招安。”
“不管其所圖爲何,總要有人出來談,否則兩下信息不通,事态便會由緩入急,終至不可收拾。可現在的情形是,自劫車案至今,匪徒并未派人與官府通信,一不求糧,二不索銀,這便讓人頗爲不解。若是我所料不差,這裏面怕是有人從中作梗。冠侯,你這差,可不好做。”
趙冠侯苦笑一聲“姐夫,您這話說的極是。我手裏一無糧二無饷,又沒有權柄,隻派我去那裏辦差,毓賢若是不肯認,我便什麽辦法都沒有。這差事,難幹的很。那些匪徒要糧要饷,我就算想給,又拿什麽給。”
袁慰亭道:“要糧要饷,總還好辦,實在不行,便可以去借。你不是認識簡森夫人麽,向她借一筆債,總能把這筆款補上。等到将來……朝廷總不會不認這個債,也不會不還。真正難辦的,則是招安。毓賢在山東剿匪甚急,萬一這些強人想的是招安,你沒有權柄,又怎麽能辦?這便得要你想想辦法,多拖延些時日,總之,保住那些洋人不死,就有的商量。”
趙冠侯明白,袁慰亭的意思,就是先讓自己答應下,不管是招安還是錢糧,隻要保住洋人的命,就都先允諾。至于兌現,等到毓賢一走,袁慰亭巡撫山東,不管是錢糧還是招安,他都可以兌現。
目前第一要務,就是保住洋人不死,第二則是擠兌走毓賢,騰出這個位子。如果趙冠侯不能救出洋人,說不定毓賢反倒會爲着處理是善後,坐的更穩當,于袁而言,亦是極大的不利。
這一案于金國朝廷而言,事涉山東局勢,不可等閑視之。而于袁慰亭而言,則事涉自己的前程,更不可等閑視之。失去這個機會,将來再想實授巡撫,尚不知要熬多少歲月,畢竟大金的候補侍郎不少,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實授巡撫,是以他這番指點,絕對是發自真心,不含任何虛假。
爲防不測,霍虬及袁家兄弟這兩名老部下全要跟随,炮隊中又選出了七名身手矯健,單手使槍的好手作爲跟随,趙冠侯自己,則要回家一趟,取一件至關重要的物件,或者說他這次敢應下這個差事,亦是因爲有這個保障。
“冠侯,這匕首……你是說,這次劫車的是孫掌櫃?”蘇寒芝見他回到家裏,先翻匕首,又聽他說了差事,心裏大爲不安。“她若是犯了這麽大的案子,咱們當初又幫過她,會不會帶來什麽災禍,受了牽連?”
“差不多吧,能做下這麽大案子的人,第一是膽子大,第二就是勢力大。蒙陰那邊,有力量做這案子的不多。就算不是孫掌櫃自己動手,跟那邊必然也有往來,讓她當個中人也好。若真是她做的,看在當初救她一命的份上,要人,或許也會方便一點。現在隻求她不要犯糊塗,把票撕了,要真到了那一步……過去的交情講不了,大家隻好靠槍彈說話了。”
蘇寒芝頗有些膽怯“冠侯,要是那樣,你會不會有危險。我聽人說,強盜們可不是都講義氣,萬一她要對你下毒手?”
“強盜們不是都不講義氣,而是基本不怎麽講義氣。跟他們談義字,那是自己沒活明白,我要跟他們談的不是義,而是利。他們殺了這些洋人有什麽用?相反,把洋人放了,要錢有錢,要槍有槍,隻要肯放人,一切都有的談,不放人,就一拍兩散。何去何從,隻要不是傻子,就都能想明白。”
雖然事情很急,但是趙冠侯還是将火車定在了轉天,今天晚上,自是要和妻子在一起。他心裏對蘇寒芝頗覺得虧欠,也就格外的溫柔,可是蘇寒芝卻搖頭道:“别……别在我這種不出莊稼的地裏白費力氣了。趁早的娶個小,給你家延續香火才是,我不能害你絕了後。你看……鳳喜怎麽樣?”
趙冠侯一笑“她?我還記得她在臉上抹巴豆的那副鬼模樣呢,誰對她下的去口……”門外的鳳喜,本來也知道蘇寒芝的意思,心裏自是不滿。但是想到自己兄長緻其父喪命,自己便隻當替兄還債,所受的一切,都是代兄長遭的報應,存了飼虎喂鷹之心。
哪知道聽到這麽個議論,卻由忍不住暗自生氣“混蛋!要不是看在夫人心眼這麽好的份上,今晚上你的飯裏,就給你下幾個巴豆,讓你知道知道厲害!”
到了當天晚上吃飯時,姜鳳芝倒是自告奮勇“師弟,你去山東帶上我吧。我在山東人面也很熟啊。不用非找那個孫掌櫃,山東那面,有我們的同門,到那裏一找人,事情方便的很。梅花拳的趙老祝,與我爹是一輩的,都是我爺爺的門人。他在山東聽說名聲大的很,我到那一提我師叔,保證能找到人。”
趙冠侯一笑“師姐,你一個大姑娘,怕是不方便吧?那裏是土匪窩,你一個女人上山,不大好。要不,讓師父跟我走一趟吧,他老人家名聲大,威望也足,更好說話。”
“我爹才不去呢!你這是去救洋人,我爹要是去幫你說這個和,他的面子還要不要了。真是的,不帶我去拉倒,你愛帶誰去帶誰去,我還不稀罕了。”姜鳳芝将碗在桌上猛的一放,轉頭就走了出去。蘇寒芝無奈的歎了口氣
“冠侯,你也是的,鳳芝就是這麽個毛包的脾氣,你還總招她不痛快。好不容易回家一回,就鬧的她不樂意,何必呢?你就不能帶着她?”
“那是賊窩,不大好……”
蘇寒芝一笑“你非帶她去賊窩幹什麽?好歹你們也有個地方住,讓她别上山就完了。她從小就是個假小子的脾氣,自己又有功夫,在山東有好多同門護着,不至于吃虧。她也就是好玩,未必能幫上你什麽忙,可是跟着你去玩玩也是好的。她天生好動,天天在這陪着我,哪也不能去,也着實苦了她,就當幫我個忙,就帶她走一趟吧。”
趙冠侯心道:帶鳳芝走這一趟,原本是沒什麽問題的。但是孤男寡女,難免有疑,何況上次搭救姜不倒時,兩人之間的關系,已經不是單純的師姐師弟那麽簡單。若是這一趟走下來,怕是就更麻煩。
他并不抵觸納妾,可是蘇寒芝不能生育,若是此時主動納妾,就怕她心裏不高興,總要等到個合适的機會才好。既然她出來說項,隻好道:“公事上的事,我來想辦法,師姐要是想去,我就幫她安排了。可是姐,你這邊離了人哪行?”
“沒事,有鳳喜陪着我。”蘇寒芝一指在一旁時候的鳳喜,“她的力氣大,拳腳也好,有她在我身邊,也不會有事。”
等到了夜裏,姜鳳芝也知道自己終于能同行,忙手忙腳亂的準備着行李,将那套自己貼己錢做的衣服準備出來,又找了幾身換洗,又把那香水在身上噴了幾下。蘇寒芝與她身形仿佛,把自己的幾套極好的衣服也拿出來“這幾件也帶上,别委屈着。還有,到山東,替我……照顧着他,别讓他受了罪。”
姜鳳芝沒心沒肺的笑着,又拉住蘇寒芝的胳膊“寒芝姐,那個孫掌櫃啊,當初看她就不像好人。說不定安的什麽心,有我在,你放心,絕對把狐狸精都趕走。這家是咱們的,外人誰也進不來。”
蘇寒芝心内如同打翻五味瓶,卻還是勉強裝着笑臉“傻妹妹,你别拿人家孫掌櫃當壞人,在人家地盤上,咱還得仰仗熱家關照呢。你啊,可不許壞了冠侯的大事,至于其他的事,我都已經不在乎了。我的病你是知道的,隻要冠侯好,我就歡喜。你今個早點睡,明天我叫你,千萬别誤了車。”
而在卧室内,鳳喜見趙冠侯将一大疊書稿放下,她認識幾個字,可是偷眼看過去,卻有大部分洋文,這便一個也不認得。有心想問,但是一想到此人如此可惡,把話都咽了回去。直到蘇寒芝回來,趙冠侯才道:
“俠盜羅平剩下的部分都在這裏了,姐記得拿給老雄。不要一次都給他,慢慢給,釣着他。這裏呢,是一本新書,叫大偵探波羅……我說鳳喜,你能不能有點規矩,我這跟你們夫人說話,你笑什麽,出去!”
雖然被趕了出去,鳳喜卻還是微笑着“大偵探菠蘿,這裏怎麽還有鮮貨?這趙冠侯倒是有意思,自己寫了東西,讓夫人出名,倒不知道他圖的是什麽。”
可是回憶起來,自己家鄉的女人嫁了丈夫,便不能抛頭露面,若是像夫人這樣生不了孩子,那就隻有被休一途。蘇夫人明明無法生育,丈夫并無輕視,反幫她掙好大名聲,兩下比較,還是她比較幸福一些,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夫人上,倒也不是一無足取。
她又看了看姜鳳芝那邊的房門,輕聲哼了一聲“好姐妹,登堂入室不算,還要挖自己姐妹的牆角,不地道……夫人,真可憐……”
到了次日清晨,趙冠侯起來時,蘇寒芝細心的爲他梳理着頭發,行裝是早就整理好的,倒是不費力。等下樓時,隻見姜鳳芝帶着行李卷,正在樓下候着。她身上噴了些卡佩香水,陣陣香氣撲鼻,一邊低着頭等,一邊輕輕揉着衣角,等見到趙冠侯之後,才裝做大方的一笑
“師弟,你看我起的早吧?總算沒有耽誤你的公事,咱們趕緊走吧。寒芝姐,你放心吧,有我看着呢,師弟不敢胡來……”
将兩人送到門口,見姜鳳芝和自己的丈夫說笑打鬧着走出去,蘇寒芝隻覺得心裏仿佛被人插了一刀,用力的挖去了自己心口的一塊肉,然後就那麽堂而皇之的離開。秋風蕭瑟,透體生寒,她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對鳳喜道:“關上門,我們回去,我身上,有一點冷……”
厚重的木門緩緩關閉,将秋日的陽光,與蕭瑟的秋風,一起擋在了外面。望着蘇寒芝的背影,鳳喜隻覺得心腸如同菩薩的蘇夫人,仿佛在刹那間變的衰老了許多。她的身形是那麽單薄,仿佛枯萎的葉子,随時可能在無情的秋風中被吹落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