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慰亭已經透出話來,于氏稱爲夫人,沈氏則稱大太太,若是陌生人聽見了,卻根本分不出兩人到底哪個是正室。
内宅裏,蘇寒芝被沈金英拉着手上看下看,很是有些局促,沈金英卻面帶笑容道:“好個俊俏的妹子,也難怪冠侯兄弟爲了你,可以拼去性命。我若是個男兒漢啊,也要爲了你跟人動刀子呢。咱們今後就是一家人,不管遇到什麽麻煩,都記得來找我,我會爲你出頭的。要是冠侯欺負你,也跟我說,我幫你打他。”
蘇寒芝見沈金英眉眼含春的樣子,心知她多半與曹夢蘭一樣,都是行院出身的女子,對于自己的丈夫和這樣的女人姐弟相稱,心裏是有些不怎麽同意的。但是人家現在身份是大太太,自己卻還得要刻意迎合,隻好小聲應了聲姐姐,就又被沈氏拉着坐到床上話家常。
趙冠侯則在另一間房間裏,向袁慰亭彙報着軍火的事情。
“手留彈與地雷,我們可以自制樣品,再把技術交給比利時人,由他們批量制造生産。武備學堂的倉庫裏,我看到過一大批點火式地雷,隻要稍加改造,就是現成的觸發雷。咱們把這批雷賣給洋人,再讓比利時人把它們改頭換面,賣給咱們,這便是兩份收入。”
袁慰亭面色一沉“你這是上下齊手,欺騙朝廷,事情若是發了,可是要殺腦袋的。好大的膽子!”
“姐夫,咱們一家人說話,自然不用繞彎子。若是其他人,我自然不敢出這個主意,可是姐夫現在當家,我得爲您着想。用錢的地方,實在太多了,不想一點進錢的辦法,咱們的局面就不好維持了。單說韓仲華年後上任,我們過年的時候,就要送一筆款子進京,這也不好應付啊。”
“何止韓仲華,慶邸那裏,炭敬加上節敬,也是很大一筆錢。我已經向鹽業公所那裏張口,問他們籌措一筆錢,總歸這些地方,哪個地方也省不下。”袁慰亭提起錢來,也是一臉的愁容。
“張香濤在湖廣辦自強軍,據說使錢如使泥沙,我練兵卻沒有他那麽富貴,饷源既少,開銷又多,還要計算着過活。哪一座廟沒有燒到香,哪一尊神沒有磕到頭,都要有人來戳我的冷槍,放我的冷箭。難啊。人都說我風光,等到了這個位置上,他們就知道是什麽滋味了。你說這事……也不是不可以做,但是人選上,一定要挑得用的。”
“姐夫放心,您身邊的親兵隊,都是您的心腹,用他們保證不會有差錯。”
“那也别急于一時,我先不能露面,你和簡森夫人先進行談判,并且試驗着武器的威力。如果确實可行,咱們再做。朝廷對的起袁某,袁某也要對的起朝廷,就算是從中得些好處,也要保證買的是可用軍火。若本就是一堆廢物,那就不辦也罷。”
“姐夫放心,這兩件武器,我倒是有把握的。”趙冠侯對于這兩件武器的研究,自然是充滿信心。之前靠炸蛋,将那夥刺客炸死炸傷數名,足以印證這東西的威力。隻是受限于火藥的威力,及科技條件,殺傷力不能與自己那個時代用的相比,否則更強悍的炸蛋,一樣可以造出來。
終于地雷方面,把拉火式地雷,改成觸發式,于他而言也沒有太高難度。真正的問題在于量産,手頭缺乏工人,靠自己的力量,總歸進度有限。但隻要把技術告訴那些洋人技工,接下來,自然就能制造源源不斷的地雷出來。
等到婚禮之後,沈金英住進了袁慰亭于津門的公館,趙冠侯目前的差事,卻還是原地未動。依舊是袁慰亭身邊親兵隊馬軍哨哨長,隻是官銜已經換成了四品正印武官。
曹仲昆于會操之後,正式真除做了管帶,以他和趙冠侯的關系,以及趙冠侯現在的官銜,若是到他手下補個幫帶,是沒有問題的。
但問題是,趙冠侯自己心裏有數,自己在部隊裏根基未深,貿然到幫帶的位置上,怕是也和當初的曹仲昆一樣,掌握不住部隊。與其這樣,還不如在袁慰亭身邊多待一陣,積累資曆,順帶也等待着機會,找到真正适合自己待的地方。
武備學堂換了人,原本的監督被撤換,殷盛這個會辦,這回徹底拿住了權柄。提拔的,都是自己得用之人,整個武備學堂,差不多已經徹底洗去合肥時代的烙印,變成了袁慰亭、殷盛夾袋中的物件。庫房裏存放的幾十箱普魯士火繩地雷,乃至幾百桶洋藥生鐵,自然就從帳面上消失,成功的出現在新建陸軍的營房裏,很快又神秘消失。
操場上,二十幾個蓬頭垢面的男子,被繩子捆着雙手,茫然的看着四周,不知道要做什麽。隻是士兵們荷槍實彈,殺氣騰騰,讓所有人不敢亂動。袁慰亭指着操場的遠方
“爾等都是津門縣的死囚,問斬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可是本官有好生之德,想給你們一個機會,從現在開始,我解開你們的繩子,你們就往對面跑。誰能跑到對面那插有标杆之地,就可以免去一刀之苦。如果想要往别的地方逃跑,就要被亂槍打死。明白了麽?解繩子,讓他們跑。”
士兵解開了捆在犯人手上的繩索,一聲吆喝之下,這些死囚真當可以逃生,沒命似的向着指定方向跑去。看押的士兵舉起了步槍,做好瞄準的态勢,袁慰亭則問趙冠侯道:“有把握麽?”
“大人隻管放心,您看好……”話音未落,一聲巨響響起,第一名地雷的受害者出現了。
這批地雷是來自普魯士的拉火式地雷改造,使用的是時下最爲先進的西洋火藥配方,爆炸威力極大。鐵片、鐵釘在能量的推動下,四下飛舞,如同吸血鬼一般,貪婪的吸食者周圍人類的血食。
踩中地雷的倒黴蛋首當其沖,而在他身邊的幾個人,也沒好到哪去,被飛起的鐵片旋轉着切入體内,随後就慘叫着倒在地上。其中大多數人傷而未死,但是傷口的血,已經像箭一樣噴出來,在地上翻滾着、哀号着。
其餘的死囚見到這個情景,吓的轉身就往回逃,可是負責監視的新軍,已經毫不留情的扣動了扳機。一排槍聲中,又有幾個死囚被掃倒在地,帶隊軍官厲聲呵斥道:“誰讓你們往回跑的!往前去,前進!抗令者殺無赦!”
操場兩側,也有新軍士兵,全都将槍舉起來,随時準備擊發。死囚們到此時也明白了,根本不是給他們一條生路走,而是讓他們去踩地雷。不少人扯開脖子,問候起了袁慰亭的祖上女性。
而在将台上的袁慰亭,對這一切置若罔聞,隻拿着單筒望遠鏡觀察着地雷爆炸的情形。
“這地雷的威力還不錯,炸死的不多,但是傷員傷的很嚴重,距離地雷最近的幾個,已經無法再戰。戰場上,要照顧一個這樣的傷員,起碼需要三個人,這一下就等于廢了他們四個,有三枚地雷,一個棚就廢了。你埋的地雷,都有如此威力?”
趙冠侯點頭道:“大人放心,卑職改制的這些地雷,威力相若。當然,這也是因爲使用了洋火藥,威力比較大。如果使用我們自己的藥,威力會打折扣。但是不管怎麽說,這種觸發雷,比起過去的點火雷,确實要好用一些,也便于我們列陣埋伏。”
此時,又有兩枚地雷炸響,煙夾雜着血肉的味道,向這裏飄過來,剩下的死囚發了瘋一般向前跑。袁慰亭放下千裏望“你再多做一些,讓比利時的工程師來看一看,咱們大金,也是有手段的。這筆生意可以做,接下來,就是看數量和價格了。。”
比利時方面,來的是一個四十幾歲,很是高大魁梧的技術人員,話不多,但是觀察的很仔細。當看到又一批死囚被地雷炸的死傷慘重,随後又被手留彈收割之後,先是在胸前劃了幾個十字,随後道:
“這真的是太棒了!我必須承認,貴國在這兩件武器的研發上,确實走在了前面。它們的制造技術很簡單,隻要有充足的原料,我和我的工人,用不了多少時間,就可以很快的制造出大批地雷,還有手留彈。”
簡森夫人以一把小扇擋着鼻子及嘴,以免血腥味沖到鼻子裏去,她并不關心技術,而是對袁慰亭問道:“這兩件武器的價格,袁大人覺得以多少爲宜。雖然最後,我是要和你們的采購人員簽定合同,但是你我兩方,應該首先有一個共識,生意才好開展下去。”
這種地雷的制造難度不大,手留彈就更小一些,關鍵是,現在歐洲并沒有大規模的戰争爆發,大家都沒有購買軍火的熱情。而即使有人買軍火,注意力也放在步槍和火炮上,地雷是一個很冷門的項目,價格并不高。
在普魯士租界裏恰好積壓着一大批點火式地雷,簡森夫人出面,肯定能以極低的價格,把其全部吃進。随後再經過一些簡單的改造,就可以賣給金國,怎麽看也是一本萬利的好生意。
袁慰亭方面,采購軍火的目的,實際還是爲了回扣。沈金英過門之後,雖然做了大太太,地位是有了,但是經濟上,自己還是覺得有所虧欠。想要弄上一筆上注的錢财,讓她過的體面一點。更别說年關将近,好幾處衙門需要應酬,好多大老要打點,哪一處,都不能少了開銷。是以,這批軍火的價格,就不能定的太低,否則自己的利潤從哪來?
雙方簡單的商議之後,觸發式地雷的價格,按照點火式地雷的五倍計算,其中除了二八回扣外,袁慰亭作爲洋行股東,還要從盈利裏收取好處,談成這筆生意,也要收取傭金。至于新式手留彈,也照此章程辦理。簡森洋行固然大賺一筆,袁、趙這一方,卻也能發一筆橫财。
等到送走了簡森夫人,袁慰亭叫過趙冠侯“這件事得要抓緊辦了,趁着快過年,正是我們操辦此事的好時機。直隸總督衙門那裏我去辦,你再進一次京,去跑一跑慶邸,此事事涉洋人,需得總辦各國事務衙門爲我們撐腰,事情才能做的下。”
金國衙門,向要年底突擊花錢的傳統,尤其王文召即将解任,絕對不會把餘款留給韓榮,肯定是想方法把手裏的錢都撒出去,現在就是争個誰先誰後。新建陸軍得太後嘉獎,簾眷正隆,王文召不可能拒絕新建陸軍這邊的要求。
再者,這事裏還關系到洋人,洋人推銷的新式武器,若是不肯購買,将來戰場上金兵被這新式武器所敗,那這個責任又由誰來承擔?
王文召既有琉璃蛋的綽号,爲人風骨自不問可知,決不可能承擔這種責任,是以這筆軍火的采購,在他那裏是沒什麽問題的。真正要考慮的,反倒是其他各國的态度。
尤其新建陸軍自成軍以來,軍火一律從禮和洋行采購,均爲普魯士制造。這次換了比利時的軍火,難免惹來普魯士方面的不快,這就需要總辦各國事務衙門出頭兜底,替新建陸軍轉圜。當然,這筆買賣裏慶王也是有好處的,想來請他說幾句話,問題倒是不大。
袁慰亭道:“你和儁二的梁子,雖然沒解過去,但是端王也不至于再爲難你。上次端王府鬧的太大,驚動了六賢王,惹的六賢王在病裏把端王叫去臭罵了一頓。他是端王的親伯父,又是太後眼前的紅人。于公于私,這個面子端王都得賣,所以絕對不敢大張旗鼓對你動手,加點小心,也就沒事了。到糧台那領一筆款,也到了該送炭敬的時候。拿二十吊銀子給慶邸送去,請他老人家,爲咱們出點力。你家裏的事,交給我,這兩天我便讓庭桂去,爲你的嶽父診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