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麽說,趙冠侯是不吃虧的。一場風波,爲他換來了四品頂戴與單眼花翎,這個官職在新軍裏,可以做到幫帶這一個級别,與曹仲昆幾可平起平坐。
而且太後又是賞頂子,又是賞花翎,這份榮寵近年少有,比起一幹等着實缺的記名總兵、記名提督,趙冠侯自然是有缺即補,有空即填,實授官職隻在須臾之間。要知他不久之前,還是街面上的混混,在武備學堂連結業文書都沒拿下來,現在就有資格問鼎幫帶,可說是一步登天。
慈喜年紀大了,說了這麽多話,也覺得有些乏累,由榮壽公主及兩名太監攙扶着,直接到後面去休息,連觀禮台都沒上。時間不長,崔玉貴就把話傳出來,太後有旨,今晚在小站歇息,明日啓程返京,另外要袁慰亭随他走,與太後獨對。
遞牌子、叫起、獨對,都是京師裏大員見駕的術語,叫袁慰亭獨對,就是太後有話要與他造膝密談。
按說隻有軍機大臣,王爵宗室,疆臣督撫,才有資格單獨奏對。袁慰亭一個三品臬司,沒什麽資格跟太後獨奏,這麽安排,可見,袁大人怕是有重用了。包括韓榮在内,都暗道:這袁慰亭确實做的不錯,是該鯉魚躍龍門了,看來以童子功名而得督撫要職,也指日可期。
自己的長官去見太後,下面的人卻不能閑着,太後既然要宿在這裏,膳食食物,都是要地方準備的,簡慢不得。袁慰亭心思缜密,對于這種迎接,自然早就有安排,包括大廚以及餐料,都已經準備的停當。太監們在旁監督着,廚師開始了忙碌,大臣們也解除了緊張狀态,開始分成團體,各自說着閑話。
趙冠侯剛剛站起來,就被自己的幾名部下圍住,霍虬道:“大人,你這次可是平地一聲雷,發達了。那句詞怎麽唱來着?龍鳳閣内把衣換,薛平貴也有今日天。回頭小人做東,請您到登瀛樓去下館子,再去會那個賽金花,一應使費小人全包了。您這下是平步青雲,小的們,卻也要沾沾光,将來您外放的時候,可一定要提挈着我們一點。咱可是跟着您效力的自己人,比外人頂用。”
“怎麽,你不想當這個親兵棚頭了?”
“想,可是棚頭實在太小了一點,若是您能帶着小人,賞小人一個隊正當當,小人一定盡心報效,不讓您吃虧。”
袁保山、袁保河雖然是袁氏宗族,但是和袁慰亭的關系并不算十分近,否則也不會隻當兩個棚頭。态度上,與霍虬一樣,都希望跟趙冠侯出去,到其他的營頭去闖一闖。
他們想的明白,趙冠侯如今的官職,不大可能還留在親兵隊裏,放出去,起碼也是從幫帶做起。而這個長官雖然抓訓練抓的比較嚴,但是不喜歡打人,也不喜歡用其他的殘酷刑罰,于下屬身上,也不去搜刮。自己不送禮,他也不會有什麽不滿。于軍中而言,這就得算第一等好相與的上司。
更重要的是,這幫人迷信思想十分嚴重,認定趙冠侯這種人,屬于運氣旺的要死的那一種。跪在地上磕頭可以揀到太後的簪子,交上去,就現場賞了四品頂戴和單眼花翎。這樣的人,是最不能招惹的,跟着他,隻要沾一點旺氣,就能官運亨通,未來的前途,比起在親兵哨裏可強的多。
趙冠侯點點頭“你們三個,都是我的好臂膀,如果我有機會外放,會叫上你們的。隻是我跟你們說句實話,現在,我還不想離開大人身邊。可能未來一段時間,我還是親兵隊的人,至于将來到哪一步,就将來再說了。”
“沒關系,以大人的才幹和運氣,将來就算做到翼統領都沒問題,我們等着就好了。”袁保山點點頭,袁保河也道:“今後我們三個,還有咱騎兵哨的兄弟,都聽您招呼,您要我們怎麽辦,我們就怎麽辦。咱就跟着您幹了。”
四人正在聊着,卻見遠處唐天喜向這裏過來,他是袁慰亭心腹,四人不敢怠慢,連忙問道:“唐爺有事?”
唐天喜自從沈金英的事發生後,對于趙冠侯的态度就冷漠了許多,隻是後來他就知道這女人不是好對付的。如果硬對着幹,吃虧的隻能是自己,臉變的就比變色龍還快,與趙冠侯又成了過命的親兄弟。
遠遠的他就露出了笑臉,來到四人面前,主動還了一禮,媚聲媚氣的說道:“四位哥哥,可千萬别這麽着,我可受不起。小人是奉了大人的命令,請趙大人前去回話。”
“袁大人那邊跟太後說完話了?”
“可不。太後面前,能說的了多少話啊,三言五語的就出來了。這就是好大面子呢,太後鞍馬勞頓,要睡午覺,除了大人以外,其他人可都沒資格進去回話。就連王總督,一樣在外頭侯着,沒叫呢。大人一回來,就讓我找你,看的出,趙大人可是要重用了。将來發迹了,可别忘了咱這老朋友。”說到這,就又是丢了一個媚眼。
趙冠侯隻覺得身上一陣惡寒,但表面上還得敷衍着,心裏暗自腹诽着袁慰亭,于旱路未免太過偏愛。等到了簽押房,趙冠侯剛要下跪,袁慰亭已經攔住他
“自己人,别來這一套,再說時間也來不及。方才太後叫我獨對,并不是談公事,而是有點差事交代下來,我一時也難準備,隻好來找你,聽說你會唱戲?”
袁慰亭一問,趙冠侯自然就想起自己在縣衙門外面賣打的時候,唱四郎探母的事,忙二次跪倒“卑職當日糊塗,不該冒犯大人……”
“現在沒跟你說這個。”袁慰亭卻比他還急,拉着他坐下“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提它還有什麽用。方才太後叫起,是問我津門地面有什麽好角沒有,今晚上太後用膳,要傳戲。你想想,咱們這離津門有幾十裏,就算想去找角湊班,也沒那麽現成。皮硝李在旁邊說了一句,就讓軍營裏的人唱就好了。衣帽戲箱,都是現成帶着的,隻要找到人就好。太後傳戲,雖是臨時,卻也不可馬虎。我軍營裏,隻有天喜能扮旦角,這生角,你行不行?”
慈喜太後酷愛京劇,就連出門,行頭戲箱,全都攜帶着。她本人就是個内行人,如果糊弄她,肯定是過不了關。若是這差事辦不好,太後不悅,袁慰亭雖然不至于丢官,但是前程上,必然大受影響。論起重視程度,他對這事的重視,反倒還要在那閱兵之上。
趙冠侯思索片刻,點頭道:“卑職盡力而爲。”
“好!要的就是你這句話,總之拿出你全身的解數,給咱新軍露點臉。不要小看一出戲,若是唱的好了,太後見喜,說不定另有封賞。”
臨時的寝宮内,慈喜睡醒,已經是下午三點過了。在宮裏,她反倒睡不了那麽久,總是有許多的奏折要看,或是有許多的大臣要等着遞牌子叫起。在小站遠離庶務,倒可舒心的睡下。
榮壽就在一旁伺候着,見她醒了,連忙把參茶遞過來。慈喜問道:“外面怎麽樣?袁慰亭那是不是忙着找人唱戲呢?”
“回佛爺的話,女兒聽人說,袁慰亭急的很。他本人不喜歡聽戲,軍營裏又沒有唱戲的人,随便找人應付,未免失了檢點。正四下裏查訪着,看有沒有合适的人選呢。”
“活該,也是該讓他着急了。”慈喜笑了一笑,将參茶放下。“我身邊的奴才裏,就有人能唱戲,你當我爲什麽不用,非要用他軍營的人。就是要折騰折騰他,讓他這雙眼花翎不能得的太順利。你知道,我爲什麽那麽重賞趙冠侯麽?”
榮壽公主對于這種軍國大事,向不參與,搖頭道:“女兒糊塗,不知道佛爺的意思。”
“說來讓人窩火,袁慰亭的兵練的是好,我看着的時候,心裏也高興。可是等我看那些軍兵時,我就在想啊,這些兵也好,将也好,可都是漢人啊。咱們旗人自己的人,在哪呢?當年老祖起于白山黑水之間,護步達崗,兩萬大軍,大破遼軍七十萬,那是何等的威風!可如今呢?京裏的旗人,都成了什麽樣子,還有幾個能上陣的。”
她歎了口氣“承漪一向以爲自己的武勝新隊,遇到洋人也能打一打,隻有我知道,慢說是洋人,就算是當年的撚子,他也未必是對手。就說前些日子,爲了他兒子打架的事,他又是調兵,又是派将,鬧的京城雞犬不甯的,要不是你六叔說話,聽說他還要派兵到城外去搜殺人,這簡直就是個土匪!哪一點又比的上袁慰亭這等幹員。當年肅六說旗人裏都是廢物,這話是有點過了,你阿瑪……你六叔也是旗人,他的手段,誰又敢比了?可是他的身子骨……,現在我也沒法讓他出來做事了。咱們旗人裏,能挑梁的已經沒幾個,除了一個韓仲華,竟是找不出人才了。”
榮壽公主自繼承文宗血脈,就稱自己的生父爲六叔,以示自己承的是文宗一支。聽到語涉生父,就不敢接口,隻聽着太後發言。
國難思良将,慈喜此時頗有些哀歎人才凋零。當年的一幹老臣漸漸凋零,章合肥、張香濤也已年邁,更何況這些都是漢臣。而如今能把兵帶的比拟洋人的袁慰亭又是漢員,當初并不算如何出色的韓仲華,現在卻隐然是旗人中頂尖人物。這等情形,讓她心裏實在有些不安穩。
“我得給皇帝,留下個好底子,不能留個爛攤子。要是留下些驕兵悍将,誰也治不了,他的位子就不穩當了。我今天封那個趙冠侯,就是給袁慰亭上眼藥呢。我把他的官職封大了,讓他的上官不好管他。再者袁慰亭隻給他個七品,我給他個四品,你說他聽誰的?你今個不知道注意沒有,那些兵将,眼睛都是紅的。全都憋着勁,要做出點事來,讓我看見,好提拔他們呢。這就叫千金買骨,也能讓新軍離心離德,免得兵爲将有。皇帝性子厚道,這一課他還得補上。我年紀大了,你這個當姐的,是得多教他。”
“女兒嘴笨,怕是教不好,到時候還得老佛爺多費心了。像這傳戲,我還是沒明白。”
“你啊,跟皇帝一樣,就是太老實了。”
慈喜雖然是在責備,臉上卻全都是笑容,正因爲榮壽公主始終這麽老實,才能在她的面前長寵不衰,真正聰明的,卻不知道都淪落到什麽地步了。
“我傳戲,就是要他新軍裏的人出來唱,不管唱的如何,你們就隻管喊好。我倒時候再一賞,這新軍就要變天了。他袁慰亭練的兵又怎麽樣?到時候,還不都是我完顔氏的人馬,我隻要幾句話,就讓軍心,都到咱們一邊!我把這麽一支能殺善戰的隊伍留給皇帝,也算是對得起他了。”
“老佛爺英明,女兒望塵莫及。”
李連英這時走進來道:“老佛爺,晚膳那邊準備的差不多了,您看,是不是擺駕?”
“你吩咐吧。對了,跟崔玉貴說好,别露了!他懂戲,就怕他顯能耐,壞了我的大事。大格格,跟我走,他們那邊沒開鑼啊,咱們這邊,可要去演戲了。我今天就演一個愛賞人,愛花錢的老太太,讓他們看看,這出戲,到底誰演的好。”
宮女太監,在前引導,慈喜一行到了帥廳,群臣早就跪在路上迎接。酒菜等項,雖不能與天廚珍味相比,但亦是豐盛到了極處,慈喜年紀大了,于口腹之欲,并不怎麽熱衷,落座之後吩咐了一聲,李連英招招手。随着一陣鑼鼓家夥聲響,戲文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