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冠侯見她笑,自己也就歡喜,從後面抱住她,在她耳邊問道:“怎麽?很喜歡官帽?你看看這銅頂、花瓷翎管,都算不了什麽上品。等什麽時候我要換上紅藍頂子,你是不是就更高興了。”
“不……不喜歡。戴這個的好人少壞人多,有什麽可喜歡的。可是隻要是我的男人戴着它,我就高興。以前認識的你,是個隻知道好勇鬥狠的混星子,生怕你哪天出了什麽閃失,就再也見不到你。那時候,我天天在心裏禱告,就是求神佛保佑你,無病無災,不用靠賣命吃飯。現在看到你有了官身,有了前程,我就自然高興了。不管是藍頂還是紅頂,我都不稀罕,我笑的是,我的冠侯,終于是個官,不再是個混混了。”
她摩挲着那顆黃銅珠子,“我剛才算計了一下,咱們現在也有了點錢,是該搬家的時候了。這片地方不好,住在這,會有損你的名聲,更别說,侯興、馬大鼻子他們知道你當了官,少不了會來找你辦事。我們搬到個好地方,離他們遠一點,也就可以和他們少來往,你覺得怎麽樣?”
“夫人說什麽,我就聽什麽。等咱們到了新家,再雇幾個人,買幾個丫頭,專門伺候你,讓你當官太太。”
“我不求當官太太,隻求着你平平安安,别的我都不在乎。至于你當了什麽官,對我來說,都沒什麽區别,總之我知道,你是我的男人,就足夠了。”兩人相擁一處,趙冠侯心内,卻有一絲愧疚,自己終歸是有負于她。
普魯士純種獵犬沖到草叢裏,将野鴨子趕出來,就在其剛剛騰空之時,一聲清脆的槍聲響起,一隻野鴨子應聲而落。
一身獵裝的簡森夫人做了手勢,一名男仆就跑過去揀獵物,另一名男仆則趕緊将第二支裝填好的步槍遞過去。
米尼步槍,時下最爲先進的步槍,因爲價格昂貴,即使是新建陸軍裏,也隻有不到六百杆。而這位艾米?簡森侯爵夫人,居然使用米尼步槍打獵,在趙冠侯看來,簡直是敗家到了極處。要知道,不算槍,一發米尼彈的價格,怕是比這野鴨子也不便宜,她倒也真舍得。
他方才也放了十幾槍,小試了一下身手,一口氣打了十幾隻鴨子下來之後,簡森夫人就不許他再開槍,否則自己沒得獵物打。将他趕到樹下,替自己畫像。
趙冠侯的油畫功底,還是上一世,爲了混進藝術學院而練出來的,在這方面有極佳的天賦。對于人體的結構,也比很多人了解的更清楚,有這個做支撐,畫人物肖像的水平沒得說。之前因爲給漢娜籌備禮物,又進行了恢複訓練,差不多已經找回了當初的狀态。
雖然畫一時完不成,但就完成的部分看,已經可以算的上水準以上的級别。簡森夫人一連放了三十幾槍之後,才邁着輕快的步子來到他身後,端詳着這畫。
“我必須承認,你的畫藝很不錯。而且比起普通的畫師,你的畫裏,總讓我感覺到一種靈性。這幅作品……我很滿意。”
“感謝夫人的誇獎,隻要您喜歡就好了。我的手藝一般,不是那些大師可比,獻醜而已。”
簡森夫人做了個手勢,那些同來的男仆就牽引着獵狗離開,将這片地方留給他們兩個人。簡森夫人伸手拉住趙冠侯的手“你的華爾茲和波爾卡跳的都很不錯,不知道你是否聽說過……探戈。”
比起前兩種舞蹈,探戈的舞步更爲熱情奔放,加上男女的身體接觸更爲緊密,即使在泰西,也不是所有的貴族都能接受。作爲一個女性,在這種場合邀請男性跳探戈,就更有些值得玩味。
趙冠侯微笑着将手放到了簡森夫人的纖腰上“很久沒跳了,我盡力。”随後面容變的嚴肅起來,抱着簡森夫人腰的手微一用力,簡森夫人也順勢貼在了他的身上。必須承認,她的尺寸,似乎隻有孫美瑤堪可一敵,蘇寒芝或漢娜,都不是對手。
交叉、跳躍、旋轉,忽而分開,随後又貼緊在一處。雖然沒有音樂伴奏,但是兩人都是此道中的上手,第一次配合,竟是合作的天衣無縫,仿佛是合作多年的舞伴。
随着兩人的身體再一次貼近,簡森夫人輕聲道:“如果不是我确定你是個金國人,而且了解過你的出身,我甚至要懷疑,你是一名留學歸來的學生。恕我冒犯,貴國朝廷選派出的留學生,舞也沒有你跳的好,于各國語言也沒有你說的流利。”
“過獎。但是我想,夫人總不至于因爲這一點,就格外賞識在下吧。”
“如果我說,因爲你長的比較英俊,是不是個令你滿意的答案呢?”簡森夫人輕輕笑了一聲,随後就是一個利落的旋轉。
“我是因爲,聽說了你的故事。你爲了你心愛的女人,可以切斷自己半根手指。哦,你要知道,十格格跟我說了這件事之後,我就在想,一定要見你一面。即使公理報不能幫助你,我也會向貴國朝廷提出抗議,确保你的愛情可以得到保障。”
“這……倒是讓我沒想到,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但是我還是要對夫人說一聲謝謝。”
“不必要客氣,這沒什麽。”簡森夫人搖搖頭,終止了舞蹈,重新坐回樹下,端詳着自己的畫像,“當初,我也有過和你類似的經曆,以爲我愛的男人會爲了我,和侯爵決鬥。如果他肯的話,我會在他們決鬥之前,就和他私奔。但是很遺憾,他膽怯了。因爲他知道,伯爵會派出自己的代理人出戰,而那位代理人是我們比利時最出色的戰士之一,他害怕那名代理人用利劍刺透他的胸膛,所以他放棄了。看看,這就是我愛的男人,不管以前多麽海誓山盟,但是卻不肯爲了我去決鬥。所以,我對于所有爲了愛情敢于賭上性命的男人,都有好感。尤其是面對自己無法戰勝的敵人,還敢于挑戰時,我願意爲他們提供一點幫助。當然……幫助的多少,取決于他們是否英俊。”
趙冠侯不想,這位闊寡婦居然還有這麽一段經曆,苦笑了兩聲“夫人過獎了。其實我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好,至少,我參加了漢娜的生日舞會,也來陪你打獵。如果是你的男伴,我想你多半會用步槍朝他身上開火。以你的槍法,大概不會射偏。”
簡森夫人搖搖頭“不,與你想的相反,我不會這樣做。我喜歡浪漫的愛情,轟轟烈烈,驚天動地。卻不喜歡把一切禁锢起來的婚姻,我和那個男人相愛時,也知道他在追求其他的女人,這沒有什麽奇怪的。尤其現在的我,就更不會了。我知道你有家庭,也無意破壞它,但是不代表,我會放棄捕獵你。從金十格格介紹你之後,我就覺得,你是一個值得我注意的人。而你恰好足夠英俊、強壯,也足夠優秀。所以,我會考慮你做我的追求者,不過在那之前,你要做好準備,應付無數人的決鬥。”
她笑了笑,神态已經從回憶往事時的溫柔恬靜,又變成了平日的雍容高貴。“另外,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這筆路款的使用上,你們朝廷存在着很多問題。你們的的官員向我乞求方便,并會給我一部分報酬,我決定用這部分報酬來做一件事,在津門修電車,建立一家專門經營電燈、電車業務的公司。從建立電站到鋪設鐵軌,都要和地方打交道。你們的國家,對于風水這種東西太迷信,而對于泰西造物有天然的敵視感,我希望由你出面替我和他們協調關系。當然,你會得到應有的報酬,比如和我共進晚餐。”
這種委托,其實就類似于買辦,趙冠侯心知,共進晚餐是句笑話,做買辦的,隻要不是太蠢或是運氣太差,都會賺個盆滿缽滿。簡森夫人等于是把一個金飯碗給了自己。他笑了笑“夫人,這麽好的事情,津門有的是人搶着做,您何必一定找我?”
“因爲我有眼光,我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眼光。我到現在爲止,沒看錯過任何人,你也不例外。我見過的人很多,但是在年輕人裏,你是最優秀的一個。在津門,我可以找到很多人爲我做事,但是結果,不會比那個無賴好多少。我不想像馬雷丁那個笨蛋一樣,搞出巨大的矛盾。津門地方上,有着名爲混混的地下社會團體,而你,恰好也與這個團體有關系。我希望你用最穩妥的辦法,解決所有的矛盾,盡量避免沖突,更不要制造仇恨。”
簡森夫人看了看遠處,神态裏帶了一絲殷憂“我有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類似馬雷丁主教這樣的人,在金國實在太多了。他們仿佛行走在軍火庫裏,手上提着馬燈,卻沒有加蓋罩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引發一場巨大的爆炸。我是一個商人,不希望我的産業卷到這種危機中,所以需要一個熟知地方情形,又能辦事的人。我相信你,冠侯,讓我們一起,把這件事做成。這對于你,對于津門對于你們朝廷,也都是一件好事。”
趙冠侯并不相信,這種女商人會離開自己就無路可走,這種需求背後,多半還是藏着肮髒的XX交易的願望。但是,這種機會,自己卻也不能錯過。不管是修電廠,還是修有軌電車,或是和這個洋寡婦有點什麽,他都不想放過。
這麽大生意,光是投資,就要二十幾萬阿爾比昂磅,想想也知道,不是那麽容易做成的。而且津門四面修有城牆,無法鋪設鐵軌,要想架設軌道,首先就得把城牆破壞。這涉及到軍事要事,并不容易做。
再者,金國之事,向來不是看是否有利于朝廷,而是要看是否有利于經手人。以章合肥這等名臣,也因爲個人的好處,而讓朝廷蒙受巨大損失之事,何況于其他。雖然簡森夫人的手段通天,但是比國乃是小國,不能擺出幾十條兵船和金國講道理,金國也就不是很害怕比國的外交壓力。是以想要推動這個洋行,非得有大有面子大有來頭的大員操辦不可。
趙冠侯并不認爲自己有這個本事,可是簡森夫人卻對他極有信心“你相信我,在未來,用不了多久,你一定會成爲你們國家裏,一個很有影響的大員。即使不能在津門修電車,在其他地方,也一定可以修成。還有,你現在的上司袁慰亭,他雖然現在隻是一名道員,但是卻訓練出了一支極爲出色的部隊。我相信,在未來,他肯定是這個國家舉足輕重的人物。投資分爲長短期兩種,你讓我信任,我願意在你身上,進行長期的投資。”
分手之時,簡森夫人竟是主動在趙冠侯臉上親了一口,随後就向後一退“這是預先支付的定金,隻要你能夠在慰亭先生面前,爲我和我的洋行美言,你得到的将會更多。禮和洋行可以買到的,在我的洋行,你一樣可以買到。隻要做成生意,你就可以得到你的……傭金。”
趙冠侯雖然對于這位美麗的異國女子頗有些念想,但也不至于真爲了一個美人,就去袁慰亭面前建議拆城牆的事。隻是将簡森夫人意圖建立一個洋行,并請袁慰亭入股的事做了回禀,多餘的話并不肯說。
袁慰亭愣了一愣,随後就笑了起來“這洋人倒也有趣,本官隻不過是個道員,她就肯讓我入幹股?你不妨對她說明白,我上面有直隸總督,若是想要做生意,與直隸總督合作,直接要一道文書下來,我還不照辦?”
趙冠侯連忙上前一步“大人英明,這西洋女人久在我國,于我大金情形并非一無所知。她之所以想和大人合作,是認定大人他日必能飛黃騰達,而現在總督衙門的那個琉璃蛋,眼花重聽,就算是上趕着想要入股,恐怕簡森夫人也未必看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