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憐的男爵,果然把你提拔到了軍隊裏,這個老家夥,他難道不知道,這樣的安排實際是在犯罪麽?讓一個沒受過系統軍事訓練的人當長官,對你對部隊,都不是好事。”
齊開芬攤開手“我想我們會想你的,冠侯。你應該明白,以你現在的知識,還不足以勝任新的崗位。所以,這些東西,是我們的一點小禮物,你務必要收下。”
這些書籍是他們上課用的教材,而筆記,更是教學及軍旅生涯中的總結,包括一些具體戰陣事例,算是對爲将者極有幫助的指導性教材。趙冠侯連連道謝,施密特笑道:“你不用這麽客氣,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互相幫助,不是應該的麽?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找到一個時間,重新回到課堂上,接受完系統的軍事教學。相信我,這對你一定有好處。”
離開幾個洋教習的宿舍,又到号棚裏轉了轉。短短個餘月時間内,雙方位置已經發生變化,這些人依舊還在苦學苦讀,自己卻已經實授哨官,還是親兵隊。基礎一拉開,日後的發展上,自然也就要走上不同的路,取得不同的成績。
馮煥章見到趙冠侯連忙上去問着傷勢,趙冠侯一邊說着閑話,一邊将他帶到了一邊,随後忽然道:“龐玉樓跑了?他要是不跑,你就不怕他收拾你?”
“冠侯……你……你是啥意思?”馮煥章一臉茫然,似乎不知對方說什麽。
趙冠侯冷笑道:“煥章,你就别想瞞我了。你是他派來盯我的,從做炸蛋開始,你不就是在找機會麽。後來在薊縣,你說是跟我一起巡邏,手裏始終攥着槍,大概是在找機會吧。但是必須承認,你足夠聰明,如果你當時真的開槍,現在早已經是屍體了。”
馮煥章面色發白,拼命搖着頭,趙冠侯接着道:“得了,别否認,你騙不了我。好在你這個人夠聰明,聽到我要把留學名額讓給你,就把槍放到腳下,還給我提醒。也就沖這個,我留了你一條命。還有,留學的機會,依舊是你的。你家裏窮,想要飛黃騰達,想要榮華富貴,爲此不惜出賣其他人。這些我都能理解,加上你給巴森斯領路有功,也想給你個機會,看看你到底能到什麽地步。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将來不管你做到了什麽官,都别想跟我爲敵,因爲我要除你,也不過是反複之間。”
說完這話,趙冠侯拍拍他的肩膀,轉身而去,邊走邊道:“留學扶桑,于你們來說,或許是一條難得的捷徑,可于我而言,卻是個折磨。一走幾年夫妻分别,那日子也是人過的?所以你去扶桑,算是替我擋災了,不用謝我。将來回國之後,爲敵爲友,你自己選擇,隻要能承擔對應的後果,其他就沒什麽不對。”
望着趙冠侯遠去身影,馮煥章隻覺得背後一陣發涼,不知幾時,竟是已經汗留夾背,浸濕軍衣。
袁慰亭按着趙冠侯獻的閱兵策略,對部隊進行整訓,每天的訓練強度極高。而且要給太後看的,是部隊的精銳所在,袁慰亭自己的親兵隊,自然也在其中,與普通的隊伍在一起操練。
趙冠侯所統帥的騎兵哨騎乘全是泰西購來的高頭大馬,神駿非凡,隻是朝廷素有體制,四匹白馬乃是“純驷”,爲王辇所禦,非人臣所能有。即使閱兵時,也不敢以白馬并行,是以殷盛送趙冠侯那匹寶馬便不能騎,而是換了匹與其他三人坐騎毛色一緻的棗紅駒,與霍虬等三人爲一排,共同演練盛裝舞步。
這支親兵隊,全都裝備着泰西進口胸甲,頭上戴着泰西式樣頭盔,上插天鵝翎毛,極是顯眼,在閱兵時自然就是臉面。是以訓練任務也重,要求比起普通部隊還要嚴格。
趙冠侯的騎術極高,隻是熟悉一下騎馬的感覺,再和坐騎鍛煉一下配合,便可以讓這匹馬按着自己的意圖做出動作,做出各種複雜的動作。比起那些第一次騎馬大呼小叫,狼狽不堪者,不知高出多少。乃至于霍虬等幾個老軍伍,論起騎術來,也不見得高過自己的長官。
初時,他來做這騎兵哨的哨官,有一些人是不服氣的,可是等見了他這份馬術,大家就都沒了話說。等到了晚上,曹仲昆與李秀山一起過來爲趙冠侯賀喜加上道驚,李秀山原先的隊正開缺,他從哨官升了隊正,手上權柄更重,隻是态度上反倒開始巴結起曹仲昆,也是在交談之間,趙冠侯才知道原委。
曹仲昆得了趙冠侯的銀兩,給曹克忠送了一份厚禮,終究買的曹克忠身邊一個得寵姨太說了句“三傻子相貌堂堂,不像是一輩子不得志的樣子。”
曹克忠素信命相之術,聽了這話,便認了曹仲昆做族孫,那位姨太又賞了封八行,送到袁慰亭的面前。曹克忠與袁甲三是換過貼的,他的族孫,算得上是袁慰亭的自己人。
有了這封八行,曹仲昆就從黑如煤炭的挂名幫帶,變的漸漸紅起來。加上他原先的主官升轉,眼看這一個管帶的位置是逃不掉的,也就難怪李秀山對他的态度日漸熱絡,終于有個結拜手足的樣子。
雖然軍中禁酒,但是三人要麽是紅人,要麽是軍官,隻要不鬧出大事,這種禁令于他們就沒什麽影響。曹仲昆買了酒肉過來,爲趙冠侯賀喜,又問了問他的傷情,随後從身上拿了幾張銀票。
“咱們自己弟兄,不說見外的話,沒有你的銀子,我就認不了親,就更别說今天這個位置。咱們弟兄不分你我,有錢一起使。你初來乍到,用銀子的地方多,别人不說,就是大人身邊的唐天喜,那便要用大筆銀子來喂,否則他随便給你雙小鞋,就能讓你難受好幾天。你不要心疼錢,該花的一定要花,你這個位置很好,将來我們還都要指望你來關照。”
李秀山也道:“大哥說的是,我們雖然訓練上賣力氣,也肯爲大人盡忠,但是身邊的人隻要說一句壞話,我們的辛苦就都白費了。老四,你現在在這個位置上,對我們助力極大,可要好自爲之,讓自己的位置早點提拔上去。用銀子的時候隻管張口,大哥手裏不方便,我這裏也給你拿錢。”
三個男人說來說去,很自然的就說到了女人頭上,曹仲昆壓低了聲音“冠侯,你年少好封流,這是有的,但是也得好自爲之,不是所有的花都能摘。巴森斯的千金,可不是好招惹的。就算你家中無妻,想娶他的女兒也不容易。人家是普魯士貴族,哪能看的上咱們金國人?何況你娶了弟妹,就更不行了,洋人可不認小妾這一說。你别看現在巴森斯不說什麽,萬一他張了口,事就難辦了。”
李秀山倒是另一種觀點“依我看,當斷則斷,若是能做了巴森斯大人的女婿,有嶽丈之力,還愁不能扶搖直上?他不願意也沒什麽,先下手爲強,把她閨女肚子弄大了,他不樂意還能怎麽着?管他是哪國人,到這種事,也得點頭。至于蘇姑娘……給一筆銀兩養在外面,也算對的起她。成親講的是門當戶對,我說句不好聽的,老四當日成親,就操之過急了,她的門第,可是配不起你。”
趙冠侯未置可否,隻是敬了兩人一杯酒“二位兄長,咱們也算相識于寒微,如果我趙某人富則易妻,貴而易友,二位老兄還會與我坐在這喝酒麽?緣法這個東西,是強求不來的,該來的走不了,該走的留不住。就算我現在沒有老婆,難道巴森斯大人,就會願意嫁女?我看,也難說的很吧。但是人家請我去生日宴會,我總不能給臉不要,那樣不就把親家做成仇家了?”
聽他這麽說,兩人也沒了話,李秀山點點頭“冠侯兄弟,你自己好自爲之吧。漢娜小姐跟那個小侯爵,聽說關系不錯,要是不出意外,早晚是要成親的。你這麽橫插一杠子,小侯爵對你很是不滿,估計要在生日宴會上找你的麻煩。雖然洋人不好惹,可是一個青島領事的公子,還管不到咱頭上,别在乎他,給他點難看。惹急了,我讓幾個夥計到他住的飯店裏,給他找點麻煩。”
“那倒也不必,我其實沒想惹他,但他要是想惹事,我就陪他玩玩。總是不能讓一個普魯士來的小子,就折了咱津門父老的威風。”
等到送走兩人,趙冠侯檢點了一下銀票,足足有三百兩。看來曹仲昆确實今非昔比,手上有了權柄,日子也就好過起來。自己才具無疑遠勝于他,他日又何愁沒有個大好前程。
想着兩人方才的勸解,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自言自語道:“洋人不會爲妾,那也要看是誰做這事。李曼既然想要找麻煩,那我就成全了你!”
巴森斯對漢娜很是寵愛,一個生日宴會,搞的也極是隆重。禮和洋行的大班借了自己的一處私人洋樓出來作爲會場,又雇傭了一支洋樂隊在門外演奏助興。門首處,十幾名新建陸軍荷槍實彈宿衛彈壓,在稍遠一些的地方,則是租界的巡捕提着警棍往來兜轉,驅趕陌生人。
普魯士駐津總領事、禮和洋行大班、租界中的諸多勢要富商乃至新建陸軍總統制袁慰亭及幾個幕僚,津門海關道等金國大員全都親自過來祝賀,至于龐金标,他的身份卻連請貼都沒資格接。
巴森斯爲人拙于言談,負責接待的,便是與他打的火熱的賽金花。她身穿洋裝,與來賓熱情的打招呼,熟練的在幾種語言之間來回切換,與所有來賓都能談笑風生,不讓任何一個人覺得受到慢待,卻也不讓人産生非分之想。俨然是個上流社會交際名媛,很是引起一些人的關注。
這種聚會實行的是泰西聚餐模式,客人舉着酒杯走來走去與人交談,侍應生舉着飲食四處走動提供。袁慰亭雖然對這種模式不是很習慣,但終究眼下是西人當道,自得入鄉随俗。也學着泰西人的樣子,手中端了個高腳杯,可是對裏面盛的洋酒卻實在難以恭維。
他看着那名女子,問着身旁的徐菊人“蔔五,這個女人,就是巴大人最近戀上的那個狀元夫人,賽金花?”
“正是。她先夫乃是洪文卿,結果沒想到,洪兄剛一下世,她便又入了風臣,實在是……”
“算了,這種事跟咱們沒什麽關系,蔔五兄又不是都老爺,何必爲洪狀元鳴此不平?這女人如今在津門,也算出足了風頭,你看,連總領事都和她有說有笑,風頭我看也不輸給那位侯爵夫人。”
袁慰亭說的,乃是酒會中另一位主角,一個極爲動人的泰西女子。這女人年紀隻有二十出頭比賽金花還要小上幾歲,身材高挑,皮膚白皙,高鼻紅唇,水藍色的眼睛,煙波流轉。如同一塊磁石,吸引了無數男性來賓的注意力。包括普魯士總領事,津門海關道乃至禮和洋行的大班,也在她身邊轉來轉去,如同群星拱鬥,惹得今天的主角漢娜一旁生着悶氣。
這個女人袁慰亭也認識,從某種意義上說,她的身份地位,比起巴森斯來得更大。這女人是比利時的銀行家,華比銀行最大股東,簡森洋行的董事長,侯爵夫人簡森。
據說她嫁人時才剛十四歲,而她的丈夫當時卻已經是六十七歲高齡。沒一年頭上就成了寡婦,擁有了侯爵夫人的頭銜同時繼承了巨額遺産,成了比國上流社會有名的富美寡婦。不少貴族都圍着她轉,指望着人财兩得,但最後全都是事與願違。
金國修蘆漢鐵路,所用款項都自比國借出,比國方面也要派出洋員前來監督财政支出情況,這位簡森夫人便是負責人。比國與普魯士頗有些牽扯,她與普魯士的銀行亦有往來,是以今天這個酒會倒也少不了她。
雖然漢娜也是個美麗的姑娘,可是比起簡森夫人來,就欠了幾分火候,就連那位李曼,也忍不住在簡森夫人身邊轉來轉去,找話題搭讪。漢娜四處看着,卻找不到想見的人,心裏就越發的别扭。
“爸爸,您确定袁大人給了趙冠侯假期麽?”
“漢娜,你這是第五次問我這個問題了,我可以保證這一點。你放心,他一定會來的。”
得到父親肯定的回答,漢娜又向外面張望着,而賽金花此時如同一隻蝴蝶一般,飛到了她的身邊。“小壽星,在找人?”
“沒……沒什麽。”漢娜并不喜歡這個女人,但是基于禮貌,她也不會對她有什麽惡劣态度,隻是注定會冷漠。賽金花并不介意她的态度,反倒是微笑道:“小壽星不知道吧,你等的那個人啊,與我可是親戚來着。他見了我,要喊我一聲姐姐的。”
“他喊你姐姐?”漢娜愣了愣,似乎有點不太相信,就在此時,外面回事喊了一聲,幾名從人舉了個用紅綢遮擋的長方形物體進來,随後就見一身官服的趙冠侯自外而入。賽金花笑着揚起了手,喊了一聲“小弟!”向着趙冠侯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