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問這個啊,肯定是不難看了,你想想,在京裏多少貝勒都惦記着的人,怎麽可能長的不好看?……你别亂想了,她哪看的上我,你說我哪點比的上人家京裏的貝勒。”
聽他這麽說,蘇寒芝反倒是爲他不平“要是我看啊,那些貝勒捆一起,也不如你。”心裏倒是舒坦了許多,按這個說法,她應該不會和自己搶男人了。
兩人離開立順德,一路到了水梯子,李秀山已經回營聽用,并不在家。但是李榮慶十分熱情,強拉着兩人不讓走,非是要留飯,等到回家時,天氣已經大黑。蘇瞎子的病沒有多少起色,混混也不是很會伺候病人,今天就又便在了屋裏,鬧的房裏臭氣熏天。趙冠侯爲他換了衣服,又弄來水幫他擦洗。
等他與蘇寒芝回了自己的住處,頗爲鄭重的說道:“嶽父這病,看來是不能拖,咱們請了郎中,也不見效。看來,還是得送到租界,讓洋大夫看一看。”
目前這個時代,泰西的醫生也未必比金國醫生高明多少,尤其沒有科學儀器等手段,治療這種精神方面的疾病未必有什麽效果。隻是這邊請來的都是些神漢仙姑,不是驅邪,就是喝符水,鬧的烏煙瘴氣。在他看來,這些手段用出來,好人都會生病,病人就隻會更嚴重,照這麽搞下去,自己差不多就該給嶽父準備棺材了。
他對于蘇瞎子沒什麽好感,但是愛屋及烏,總歸是做了一家人,就要有一家人的擔當。泰西醫院雖然未必能讓他好轉,但總歸不至于讓他變的更糟。
蘇寒芝卻搖着頭“泰西醫院太貴了,而且住在租界裏不方便照應,我們就隻能在租界裏再租一所房子,那開銷就更大了。我們手裏是有一些錢,可是這錢,不能亂花,爹的病就算送到醫院裏,也未見得有什麽辦法,現在也隻好聽天由命了。這錢,我想都給你拿着。”
她說話間又摘下了脖子上的項鏈“還有這上面的珠子,你找個首飾樓賣了,也能賣出幾千兩銀子,加上咱的積蓄,去走一走袁大人的路子,保舉你個前程。我在家裏将就一些,也不至于挨餓,再說,還有公理報那裏,也有收入。”
趙冠侯看着蘇寒芝,臉上帶着笑意“你也想讓我去當兵?軍營辛苦,聽說武備學堂除了過年,沒有節假,不許私自回家,你就不想我?”
“呸!”蘇寒芝輕啐了一口,随後嬌羞的低下頭去,雖然已經做了夫妻,但總歸還是腼腆性子,一想到待會要做什麽,就陣陣臉紅。“男兒志在四方,我不能當你的拖累。金十姑娘那種人,不會看錯人的,她都願意保舉你,就證明你是那塊材料。要是爲了我,就壞了你的前程,我就是睡覺也睡不安穩。我沒圖你大富大貴,飛黃騰達,隻求你能夠混出點人樣來,對的起自己就好了。就算花費再多的錢,我也不在乎。”
她頓了頓,又說道:“我不比十姑娘或是那位翠玉姑娘那麽有腦子,可是好歹想了一天,也想明白不少事。我們就算是要做生意,也免不了和地方打交道,龐金标要是鐵心和咱們作對,很難躲過去的。我自己可以活的委屈一點,但是不能讓你受委屈。看看我爹現在這個樣子,卻連說理的地方都沒有,這個世道,要想不受欺負,就得讓自己有勢力。有這麽個機會,我想讓你抓住,将來免得受龐家的暗算,也不吃他們的虧。”
“其實我對于當官,真的沒興趣,或者說,我從沒把權勢之類的東西放在心裏。龐家想要對付我,也沒那麽容易。”趙冠侯伸了個懶腰,将手放在蘇寒芝肩頭
“隻要能陪着你,做什麽都好了。但是姐你要是這麽說,我就聽你的,等這兩天拜完了客,我就到小站去上門投書,至于銀子……不必帶了。袁慰亭在小站練兵,又在津門治混混,至少看上去,是想有一番作爲的。在坊間也聽不到他多少非議,可見他并沒有在這方面賺錢的念頭,若是送了錢,說不定反倒惡了他。就這麽去,倒看看他收留不收留。”
蘇寒芝見他有了定計,就不多勸,張羅着要爲他打水洗腳,卻被趙冠侯按住肩膀說了聲别動,自己跑出去買了熱水,随後端了盆,遞到蘇寒芝面前。“洗腳這事呢,我是不會錯過的。等我投了軍,做了軍官,倒時候你就是真正的官家太太,咱們買幾個丫頭伺候着。可是洗腳這事,還是得我來,不許讓她們上手。”
“你……你将來成了大人,會被人笑話的……”蘇寒芝小聲嘀咕了一句,眼淚卻不受控制的流出來,白天裏見到楊翠玉時的不快,此時已經消失無蹤,惟有甜蜜留在心頭。
随後幾天,趙冠侯與蘇寒芝又挨家拜過去,尤其他考慮着自己投了軍,家裏更需要人照應,姜不倒那裏的禮物,也就格外重些。以往他學徒不肯交錢,姜不倒對這個弟子看法也一般,或者說沒拿他當個徒弟看。
可是見了他送來的禮物,特意提前收了場子,又留下他喝酒,俨然将他當成了自己的親信弟子。兩下的氣氛很是融洽,倒是像極了一家人,隻是蘇寒芝發現,姜鳳芝與丁劍鳴之間關系變的有些不對頭。
兩人過去是吵架,現在倒是一團和氣,但是這種和氣明顯不是情侶之間的氛圍,而更像是客氣的路人。她偷着問了姜鳳芝幾句,卻始終不得要領,加上有其他的事情,這事就沒好細問。
趙冠侯說了自己要去小站投軍的事,姜鳳芝第一個點頭“投軍,這個主意好。現在好多人都說,袁大人那裏是個好去處,當兵一個月,可以賺三兩五錢銀子,若是當了官更多。你會洋文,又有膽略,到了那想當官,還不是輕而易舉?到時候你有了官身,那該多威風。寒芝姐這邊你别擔心,我替你照應,誰敢欺負我姐,我剁了他。”
等到吃過飯,趙冠侯夫妻告辭離去,姜不倒拿着趙冠侯送來的八大件懷表在手裏擺弄,越看越得意。卻又有些後悔,自己當初對他,似乎該多些關注。若是他真的得了前程,這個善緣可是不小。正在盤算時,丁劍鳴自外面進來,先是磕了頭,随後道:“師父,弟子想跟您這告辭,我這身功夫不敢說好,但是也過的去。留在跤場裏,也難有什麽作爲,想出去闖一闖,望師父恩準。”
“闖一闖?”姜不倒知道,他最近與自己女兒鬧的很不開心,但是這種兒女之事,他是不怎麽在行的,也不知道從何勸解。此時見弟子要走,隻當他們是情海生波,便問道:“你可有什麽去處?”
“山東那邊,前不久來了個朋友,也是咱們自己門戶中人,說是山東那裏正在起團,練坎字拳,離字拳。我這一身功夫,到了那邊,就可以做個師兄。”
姜不倒點了點頭“既然這樣,師父也不攔你,翅膀硬了,就該飛起來。這片天地太小,困着你,就糟踐了你的本事。隻是聽我一句勸,年輕人,眼界放寬,心胸放大,不要被小事誤了前程。也不要被人胡亂指使着當槍使,那個拳可以練,其他的事,少摻和。”
三日之後,趙冠侯離開蘇寒芝,拿了書信前往小站。所謂小站,實名新農,距離津門有七十裏的距離,要去那,隻能坐火車。蘇寒芝面嫩,車站裏人多,又多是男人,摩肩接踵,總覺得别扭。隻把丈夫送到了胡同口,自己便回去了。
趙冠侯坐着洋車剛到了車站,冷不丁,一道紅影就從旁邊鑽出來,将幾個趕火車的男人全都撞開。“師弟!我在這等你半天了。”
隻見姜鳳芝風風火火沖過來,手中拿了一個手巾包,朝趙冠侯懷裏一塞“這是我煮的十個雞蛋,道上當點心。我就知道姐面嫩,肯定不好意思送你,我天不亮就跟這待着來着,等你半天了,總算是沒錯過去。”
“謝謝師姐了,你一早就跟這了?還不上家去。”
“上家太麻煩,怎麽你也得坐火車,在這等跑不了。沒事,我本來就要練拳,起早習慣了,不叫事。你行李不多啊,我還說替你背點呢,走,咱們一起進站裏聊。”
趙冠侯與她寒暄着,一路進了車站,姜鳳芝又囑咐了幾句,随後又保證着“放心吧,姐那邊有我呢,你别惦記着。在軍營好好幹,聽說考了武備,兩三年出來,就能放個軍官,要真是那樣,姐也能當官娘了。”
車站内,即将開往山東的列車上,丁劍鳴的位置正好靠着車窗,将兩人談笑的一幕看個真切。他揚了揚手,想要打個招呼,但最終還是放了下來。一聲汽笛響起,車輪轉動,在巨大的轟鳴聲中,火車緩慢起動,向着遠方前行。姜鳳芝的身影越來越模糊,逐漸消失。丁劍鳴隻覺得,一件極爲重要的東西,離自己越來越遠,再也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