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冠侯并不了解楊翠玉在京裏的名頭,兩人是不同的圈子,其在京師的名号,影響不到津門,是以也就不知道,跟她吃一頓飯,被她拉一把靠一下,是多大的面子。即使是京裏的宗室覺魯,也沒享受過這種待遇,他是格外的有福了。隻是愣愣的看着楊翠玉,出于禮節的回了一禮,沒有進一步的表示。
金十這時笑道:“翠玉,你還是說明白吧,估計趙兄是不知道,你跟他有什麽淵源的。”
“十爺說的是,是翠玉做的孟浪了。”楊翠玉笑着倒了一杯茶,遞到趙冠侯面前“小恩公請用茶。咱們是老相識了,您不記得我,我卻不敢忘了小恩公。這說話還是十幾年前,奴家随義父到津門來讨生活,正趕上津門鬧大水,我們一個戲班的人,都被困在了後台,爲了吃飯隻好當了行頭。可是沒了行頭,又拿什麽演戲?義父聽說小恩公天倫是急公好義的好漢,帶了奴家上門去求,咱們那時候還見過面呢。恩公他老人家雖然自己不富裕,可還是替我們贖回了行頭。我們戲班得恩公的周濟,才得活命,這個恩情,我們銘記在心,班中上下,沒一個人敢忘。現在雖然翠玉人在風臣之中,可是報恩之心時刻未忘,老恩公已經故去了,小恩公您,就是翠玉的恩人。”
趙冠侯聽她一說,繼承的記憶,也漸漸被喚醒,當時年紀太小,很多事記不清楚,隻依稀的有個模糊印象,一個來家拜訪的男人,和一個梳着雙丫的小丫頭。思忖了半晌,才道:“姑娘,你是……楊景福楊老闆的義女?”
金十一旁開口道:“不錯,你還真想起來了。翠玉是苦命人,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是她義父收養她,才讓她沒餓死。楊老闆是個能人,想當初那也是進宮,爲老佛爺唱過戲的。可惜啊,好人不長命,沒兩年就害了肺痨,就這麽去了。翠玉把自己賣了,給班裏的人換了遣散費,這人,仁義啊。”
“十爺過獎,翠玉可當不起這份誇獎。不過他們都是跟着義父讨生活的,若是不能爲大家謀個出路,他們肯定會說義父沒能耐,養不活大家。其實入了這行,也沒什麽不好,媽媽對我不錯,十爺您,也很關照我。現在翠玉的日子過的挺好,都是靠你們這些貴人扶持着呢。”
“說這話就遠了。”金十将折扇在桌上一敲,又對趙冠侯道:“趙兄,這次我們到津門來,其實就是翠玉想要報恩,尋訪恩公來着。結果到了津門,也聽說令尊下世的事,所以就來找你。你這個人跟你爹一樣,都是豪傑,爲了别人的事,可以潑上自己的性命,這樣的漢子,我金十喜歡。再者,你又是翠玉恩公之後,我金某更要關照你,那海底撈金印的事,你需要多少人啊?我幫你找。”
趙冠侯笑了笑,“多謝十爺厚愛,您是貴人,我們是混混,大家的規矩不是太一樣。撈金印比的是膽量和骨氣,這東西是胎裏帶的,用别人來替,就不對路了。總歸是得自己來,才是這麽個意思。鍋夥裏有規矩,到時候我這個當寨主的,得沖在第一個。”
“啊?”聽他說撈金印時,楊翠玉并沒太在意,她在京師長大,對于津門混混的規矩不大懂。不管這場面多兇險,她也認定跟寨主沒關系,對于普通的混混,她自然沒有什麽關注,隻當一個笑話來聽。可是聽趙冠侯一說,居然是他要帶頭,不由花容失色,轉頭對金十叫了聲“十爺!”
“楊姑娘,您别這樣,您這樣一鬧,就壞了興緻了。”趙冠侯想起這個故人,倒也沒了方才的尴尬。當初見面時,那還隻是個黃毛丫頭,自己也是個無知的頑童,自然是談不到什麽。
至于現在,對方雖然是個傾城佳麗,但是既然入了行院,自己怕是也高攀不上。他并不指望有當年那份交情在,這楊翠玉就會對自己來個以身相許什麽的,當然,要是對方提出來個報恩一發之類,他不會反對就是了。
但是在這件事上,他并不希望金十參與進來,或者說把事情破壞掉。他拍了拍楊翠玉的手
“翠玉姑娘,我和龐家的事,比較複雜。這裏面既有公,也有私。擺這油鍋,算是公私兼顧,隻要我把他鎮住,将來他就老實了。若是這次十爺出面,把他吓回去,将來保不準在什麽時候,他還會出來找我麻煩。不怕賊搶,就怕賊想,畢竟我住在這裏,可是得罪不起這麽個主。”
楊翠玉想說什麽,金十卻制止了她“翠玉,男人的事,女人就别總添亂了。他已經定下的事,你勸也是沒用的,拉不回來。我和趙兄一見如故,若是他肯讓我幫忙,這個忙我肯定是要幫的。但是既然他已經決定自己了結,我們也别多介入,壞人家的事。來,讓店家上菜吧。”
在這間包間外面,一身夥計打扮的姜鳳芝緊緊的靠在門外,将裏面的對話聽個清楚。她家是這一帶的土霸王,飯莊也是不敢招惹她的。她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爲什麽要來跟蹤,偷聽。
這事就算是蘇寒芝做,都有些過分,何況是自己更沒有立場。就算他真的找了個不要臉的女人在裏面喝酒做樂,自己又能怎麽樣,沖進去打他們一頓?那又以什麽借口呢。
如同鬼使神差一般,她一彈丸打傷了丁劍鳴後,并沒去看師兄的傷,也沒管老爹說什麽,而是扔了彈弓,在後面跟着他們下來。所幸北大關人多,那些護衛并沒有發覺她在後面跟蹤,居然被她一路追進了飯館。
原本,金十的包間也沒那麽容易靠近,可是她打發走了仆人,門外甚至沒留崗哨,姜鳳芝又和老闆熟悉,換了身夥計衣服,就湊過來偷聽。
聽到裏面果然是有個風臣女子,還稱趙冠侯爲恩公,她就恨的牙根癢癢,連罵了幾聲賤貨。可是又聽到海底撈金印,她的心,卻又提到了嗓子眼。她可是知道,那東西一旦用出來,不死也是殘廢,冠侯師弟,真要玩命了?
這頓飯吃了将近一個時辰才宣告結束,趙冠侯送兩人出了飯莊,就先告辭返回小鞋坊,有了海底撈金印這事,楊翠玉臉上始終一片陰郁,也沒了多少遊興,兩下就這麽散了。等到回了利順德,金十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哈哈笑道:“翠玉,你是在怪我吧?”
“十格格您是大貴人,翠玉這種下賤的人,怎麽敢怪罪格格。”
“咱們之間,沒必要提什麽格格不格格的,我這個格格,也不比你好到哪去。你這麽說,就是在怪我了,認爲我不幫你那個恩公麽?你啊,還是不懂,他如果想要我幫忙,隻要一句話,我就幫他了。可他這句話就是不肯說,爲什麽?因爲他不想欠我人情。他知道我的身份高,欠了我的人情很難還,所以就不想欠我的情,不想跟我有太多瓜葛了。這個人并非那些混混潑皮可比,我看,他的心裏,有不少門道,就是不肯說出來而已。”
她哼了兩聲“這個人能想出用報紙來治人這一招,就不是個等閑之輩,這樣的人才,我能看着他真把自己炸了?笑話。實話告訴你,本格格早就已經安排好了,等到時候,咱們隻管看戲就是。”
楊翠玉這才轉悲爲喜,湊到金十身旁道:“格格,你這麽說,就是小恩公他肯定沒事了?”
金十一把抱住楊翠玉,得意的搖着頭“山人自有妙計!”
趙冠侯從飯莊回到小鞋坊時,卻見胡同口已經搭起了大棚,又壘起了竈台,不知道是哪一家要辦喜事大擺宴席。隻是這裏的人日子都窮困的很,就算擺宴席,也沒人這麽闊氣。等到他鑽到棚裏,卻看到是鍋夥裏的幾個混混在那裏指揮,見他回來,幾個人忙過去拜見寨主,又說道:
“這是軍師安排的。說是來的朋友多,别的管不了,飯必須準備足了,不能讓人挑出不好。咱們已經派人去買肉買酒了,來的人大餅、清炖羊肉,保證吃的飽。海底撈印這麽大的事,人來少了,可就不夠威風了,這回津門老少爺們,都知道有咱小鞋坊掩骨會這塊招牌,将來咱的人也能在街上橫着走了。”
小鞋坊之前一直屬于鍋夥裏的中下遊,大鍋夥是看不起他們的,尤其飛刀李四圓滑有餘,膽略不足,很是被鍋夥中人鄙視。趙冠侯這次敢和龐家這種地老虎支油鍋,還是發生在擺站籠之後,很是讓小鞋坊這幫人覺得漲臉,個個滿面紅光。
再者侯興已經和他們交了底,這次雖然還是按着規矩抽黑紅簽,但卻是寨主沖在第一個,這卻是鍋夥裏從沒有過的事。一幹混混也着實佩服趙冠侯的爲人,雖然他年紀輕,可是這些人對他,卻是發自内心的敬重起來。
按照江湖規矩,龐家與小鞋坊都各自散了消息,請朋友來此站腳助威,這倒不是用人對打撕殺,而是給自己壯門面。
誰能邀請來的朋友多,就證明誰先占住了理,按照常理,龐家财雄勢大,龐金标又掌握防營,還是他的人脈更多一些。可是天剛剛擦黑,小鞋坊外已是人山人海,負責做飯的廚師滿頭大汗,連聲向侯興告急:人來的太多,自己實在是做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