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冠侯與龐玉堂兩下定好撈金印的日子,随後就離開了當鋪,兩下是當着老百姓的面定下的撈金印,圍觀的百姓中,大多數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問了身旁的人,才知道是要擺油鍋。本着看熱鬧不怕事大的良好心态,聽說有這等大事可看,紛紛喝起彩來,還有人稱贊着趙冠侯果然是少年英雄,敢接下這種陣勢。至于這個時候龐玉堂的臉色,就沒人在意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今天就注定得此爲止,兩下都要回去召集人手,布置應對,乃至于抽死簽,選出送死順序,都需要時間。兩下既然把藏在心裏的話都擺在台面上,倒是清楚的知道了彼此的需求,接下來,就是看海底撈金印時,各自的手段本領,決出雌雄。
劉道遠本來也隻是過來站台幫忙,萬一龐家動用官府,他就充當保險,如果想談判,他可以當中人。見兩下把事情談崩,到了擺油鍋的地步,很有些不好意思。從了事的角度看,讓事情惡化到這一步,其實是調停人徹底失敗,對于這等老人物來說很有些沒面子。
事情惡化的責任怪不到趙冠侯頭上,龐玉堂又不肯給面子,劉道遠隻好告辭離去,準備着等事情發展到官司時,自己再出頭解決。趙冠侯則想着回小鞋坊,去安排接下來的布置,卻被金十一把扯住
“你别想跑!說好了有事來利順德找我,怎麽就沒有消息了?要不是爺派人盯着,連今天這事都錯過去了,你合着沒把我的話當話是吧?可着京師你打聽打聽,敢拿你十爺開心的,他還沒生出來呢。這事沒完,你今天要不陪着爺玩痛快了,就别打算回家。”
趙冠侯這次能夠成功,金十的出力算是極大,雖然借助報館造勢等安排與金十無關,但是她的高壓手段,卻着實對趙冠侯與龐玉堂達成協議大有幫助。
本來趙冠侯對這位貴人,是存着敬而遠之的想法,尤其這種貴女,往往會帶來是非,他不打算招惹。但是對方主動找上來,他卻也推辭不開,隻好笑着告饒
“一切都聽十爺安排,我今天舍命陪君子就是。再說我這幅畫,還要孝敬十爺,您看這畫的份上,就高擡貴手吧。”
“這畫?墨竹圖畫的就不怎麽樣,再加上大肥豬,就更是不倫不類,你拿這東西當孝敬,好意思麽?除非是你把這畫裏的名堂說明白了,否則十爺,可是不收破爛。”
三人此時已經上了人力車,趙冠侯略一思忖,對車夫吩咐了一聲:“北大關!”随後就又向金十與另一名女子,講解着海底撈金印的具體内容。
金十這種來自京師的富豪纨绔,津門的高級消費場所,對她沒有什麽吸引力,換句話說,津門那些有錢人去的地方,也不過是京師裏一樣,對她來講沒什麽新鮮感。根據趙冠侯的觀察,金十應該沒有煙瘾,煙館是不能去的。又知道其是個女兒身,清樓之類的地方,也就連想都不用想。
就算是狗不理這等進門先抽簽,靠賭赢吃食的津門有名小吃,她怕是也早就吃的膩了,沒什麽意義。要想在她落個好評,恐怕還是得走出奇制勝的路數。是以,思考了一下,他就選了北大關這等熱鬧的地方,那裏窮人去的多,金十這種貴人,未必消遣過。再者,生意門類也多。就算金十曾經去過,自己也能領她看出些不一樣的東西來,不愁不能吸引其注意力。
這處當鋪距離北大關的距離不算太遠,沒用太長時間,人力車就已經進入北大關碼頭區内。津門是九河下梢,水旱碼頭,碼頭區域是城市裏最有活力的地方。這商船及海運漕船都要在此停靠,貨物往來,最是熱鬧不過。
同樣,這裏也是津門環境最複雜的所在,最熱鬧時,有十幾個水鍋夥在這裏奪地盤搶生意,那時差不多每過幾天,就會打一場大架,出人命更是家常便飯。
這樣的撕殺,注定會引來官府的注意,衙門最爲注意時,甚至專門派了十幾名衙役專門盯着這裏。這樣一來,大家的偏門生意就要抽出一份油水來孝敬衙門,打點關節。
寨主們都意識到這樣打下去不是個辦法,就開始定立規則,劃定勢力範圍,讓這裏的治安變的稍好一些。再加上前不久的站籠,把碼頭上各路鍋夥的老寨主都給站死了,新任的寨主也不敢鬧的太過分,大家都盡量的維持着和平,避免被官府關注,這片地方的治安倒是好了不少。
人力車到了這裏,就走不動了,金十索性從車上下來,與那女子把臂而行,随她同來的長随,則在四周擔任護衛,阻擋開人群,免得那些窮人的髒手,碰到自己主子幹淨的衣服。
趙冠侯如同導遊一般在前引路,邊走邊介紹着各出所在有何出色之處,各個攤子上,誰家是真手藝,誰家的又是糊弄人的江湖把式。
此時的北大關,正是最熱鬧的時候,賣小吃的商販,耍把式賣藝的江湖人,以及接待水手苦力的下等流鷹,随處可見。吆喝聲,喝彩聲此起彼伏,路人們走到某個攤位之前,或是被食物吸引,或是被表演吸引,站住了身子向裏面張望。而一些半大孩子,在人群裏鑽來鑽去,尋找着合适的目标,摸去對方身上的錢袋。
趙冠侯發現,這些長随裏,大概有公門出身的人,目光犀利如鷹,那些做案的人一見到這幾個随從的目光,就有多遠躲多遠,不敢向前湊,倒是省了自己不少力氣。金十呵呵笑道:“
我在京師逛天橋時,也是帶着他們,從來沒讓人摸去我身上的東西,你隻管放心,這裏的人總不至于比天橋那些家夥手段更高。聽你說的,看來你對這一帶還挺熟?”
“我跟師父學算命,其實就是給他當托,他就指望在這賺錢呢,過去我就一直在這跑。可是現在他……不出攤了。”趙冠侯指了指,原本屬于蘇瞎子的一塊地方,現在已經換了個人在那裏算卦,周圍也有十幾個人圍攏,與當初蘇瞎子在時,情景類似。
他又說道:“除了這個師父,我還有一個師父教我摔跤,他那跤場就在那邊……”趙冠侯用手指着遠處,金十點頭道:“哦?摔跤?京師裏有善撲營的人,我看過他們練布庫,不知道你這師父手段如何,走過去看看。”
姜不倒能在這種地方立場子,自身是很有些本事的,這裏龍蛇混雜,練功夫的場子,沒有真材實學之人也是難以長久。立場子之初,就有人來比武較量,也有些混混想要訛詐,但是最後都被姜不倒逐個制服。
到了現在,姜不倒一成了這一片地方的黑道頭領,雖然不是混混寨主,卻也有着類似的威風。自己既開館授徒,也吃偏門飯,偶爾有些勢力發生沖突時,他也會充當調停人。一幹弟子摔跤練武,也兼賣藝,大家耍弄刀槍操演武藝,或是兩兩相鬥,也能換來一些錢。
幾人來到跤場外面時,卻見裏面,兩條大漢穿着褡裢,你來我往,如同蠻牛頂架似的,嘴裏發出呼喝聲,較量個不停。
金十一行人分開看客,來到最裏面,見在場子四周擺着刀槍架以及石鎖、石墩等練力氣的家夥,一個壯實的中年漢子坐在大椅上,一手持蒲扇,一手拿着紫砂茶壺看着兩人比試,時不時還開口指點着。
金十看了看身邊的從人“你們看看,他們的身手怎麽樣?”
“江湖功夫裏,算是不錯的,與天橋那些人比,還是略好一些的。”那名叫進忠的漢子恭敬的答道,顯然是不怎麽看的起這些人的本領。
這時場子裏已經分出勝負,一個漢子,将對手摔倒在地,一個小孩子舉了笸籮出來,向衆人讨錢。不多時,笸籮裏就放了幾十枚銅子兒。人群裏有人喊道:“我們要看姜大姑娘!”
“是啊,我們要看彈弓!姜師傅,快讓大姑娘露幾手。”
姜不倒哈哈一笑,朝衆人作個羅圈揖“各位老少如此捧場,那就好,讓我姑娘露一手,鳳芝,劍鳴,準備。”
一個學徒敲響了銅鑼,隻見一身青色短打的姜鳳芝走出來先跑個圓場,随後就是武生打扮的丁劍鳴,手中提了寶劍,兩人先是一個抽刀一個舞劍,将弟子遞來的幾根木棍削斷,證明手裏的兵器是真的。随後你來我往,打在一處。
兩人相貌一個英俊一個漂亮,功夫又高明,刀光劍影,白光閃爍,打的煞是好看。看客們見兩人手裏拿的是真兵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說不好是擔心失手,還是期待失手。
趙冠侯道:“這是我師兄師姐,他們兩這功夫是從小練成的,看着又驚險又好看,用的還是開刃的真家夥,實際卻是誰也傷不了誰,閉着眼也不會出錯。”
那名叫進忠的下人道:“這兩人的功夫不錯,很有些功底,身上,有真東西。”
那名與金十同來的女子,卻看的入神,手似乎不自覺的,攥住了趙冠侯的胳膊。趙冠侯輕輕掙了掙,卻沒能掙動,隻好當做沒發覺。
這時,場内兩人一路刀法使完,各自收招亮門戶,看客們自發的扔了些錢下去,姜鳳芝笑了笑“這不算什麽,下面,我練幾手彈弓,師兄,還麻煩你幫個忙。”
有一名弟子取來幾個沙果,丁劍鳴雙臂平伸,掌心向上,各托了一個,另一個沙果放在了他的頭上。姜鳳瓊倒退了十餘步,伸手摘下彈弓,随後身子如同陀螺般旋轉起來。
“這是師姐的絕活,這個距離打沙果就已經很難了,她還要先轉幾圈,一般人就這麽轉都迷糊了,哪還能有準。”
金十這時也來了興趣,“诶?這彈丸我看都不小,彈弓的勁大,這要是失了手,還不當時打個大包出來?”
“那可不?所以隻有丁師兄敢來當靶子,别人可不敢。不過師姐這是練熟的,沒事。她待會還有蘇秦背劍,犀牛望月,卧看巧雲,好幾個花樣呢。”
姜鳳芝如同戲台上的刀馬旦,連轉了十幾個圈才收住勢子,随後扣了彈丸,拉弓回頭,兩發彈丸如閃電般發出,随後,丁劍鳴兩手上的沙果就應聲落地。
那名與金十同來的女子驚叫了一聲“啊!”似乎被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的靠在趙冠侯身上,金十則是喊了聲好,将一塊銀子扔到了場子裏。
姜鳳芝則被這一聲驚叫吸引了一下目光,眼睛掃過去,随後就看到了趙冠侯,和一個緊貼在他身上的……男人?雖然隻是驚鴻一瞥,她卻也敢保證,那絕對不是蘇寒芝。
她的心莫名一亂,心裏反複隻剩了一個念頭“你怎麽敢!……你怎麽能這樣!”一時間竟是忘了,丁劍鳴頭上還等着她發第三彈。
姜不倒不知女兒犯了什麽病,忽然像中了定身法似的,就站在那,他咳嗽一聲,猛的敲了一聲鑼。姜鳳芝身上一抖,才似明白過來,美目圓瞪,銀牙緊咬,第三粒彈丸扣在手裏,再一個三百六十度旋轉之後,猛然回身松手……
慘叫聲響起,丁劍鳴捂着頭,後退幾步,随後就蹲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