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你就别害我了,我要真敢把那個弄沒了,鸨媽非拉着我一起跳河不可。”楊翠玉哀告着她“還有啊,格格雖然有本事,可是咱們終究是外來人,龐家是本地一霸,在宮裏還有門路,得罪這個人,似乎不大穩妥。爲了我的事,要是牽連了格格,那我可就十惡不赦了。”
“龐得祿,他算個什麽東西!”被稱爲十格格的女子也開始把衣服穿在身上,她雖然是女人,但是穿起男人的衣服來,也有一股灑脫幹練之氣。對着巨大的玻璃穿衣鏡,将自己脖子上的盤扣系好,恨恨道:
“這個狗奴才,在萬歲面前,沒少進讒言,我對阿瑪雖然沒什麽感情,可是也容不得别人随便說他壞話。就沖他幾次進言,誣陷阿瑪,我就該一刀砍了他的狗頭。這次來津門,給他侄子一點教訓,也能出口氣,何樂不爲?再說,那顆什麽五竅珠,本公子也有興趣看看。”
她坐到楊翠玉身邊,伸手搭在她的肩頭上“人說千金一笑,你說,我要是把那珠子送你,再把你的恩人領到你面前,成全你們的緣分,你高興不高興?”
“才不要呢。那寶珠既然價值幾十萬金洋,翠玉一介女流,得了那寶貝,不是惹禍上身?十格格别害我,這東西,愛誰要誰要,我是絕對不敢沾的。我要是将來挂了牌子,倒是可以陪陪小恩公。現在要是陪他,不就成了害他了?其他貴人們,還不活吃了他?”
十格格一陣大笑“翠玉,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一點麽?就是你這人不貪不占,而且知道時務。若是一般的女人,聽到這麽一件寶貝,早就不管不顧的沖上去,就算哭着鬧着,也要男人爲她弄來,隻有你才會想到該拿,或是不該拿。就沖這一點,本公子就欣賞你。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肯定讓你的恩人心想事成,不至于被人欺負了。”
他邊說邊拿起了房間裏的電話機,楊翠玉不解的問道:“十格格,您拿這泰西人的‘泰樂封’幹什麽?”
“自然是要向我說的那樣,給龐得祿找點不自在了。你說的對,我們強龍不壓地頭蛇,他連我阿瑪都不怕,我這個宗人府管不着的格格,也就更不放在眼裏了。可是,他不怕我,卻得怕洋人。我這就給安托萬打個泰樂封,告訴他,他想看的俠盜羅平沒指望了,他将輸掉和詹姆斯領事的打賭。”
小鞋坊内,趙冠侯切指之時,倒是面不變色,即使往傷口上揉細鹽時,也一樣談笑風生。可等回到了家,就馬上沒了威風,以近乎讨好似的語氣哀告着
“姐,你别哭啊,我這不好好的麽。總共就少了半個手指頭,别的什麽都沒短。這半個手指頭還是小手指,不當什麽事,以後該怎麽還怎麽,什麽都不影響的。”
蘇寒芝本來在家裏爲他洗了衣服,又細心的掃着房子,可是見他回來時,手上的紗布,将頭埋在枕頭上痛哭起來。侯興見此情景,已經早早的溜之大吉,順帶警告了一下鍋夥裏的人,千萬不要去趙家,免得被大當家遷怒。估計眼下寨主正在四處找搓衣闆,有礙觀瞻。
趙冠侯雖然沒像他想的那樣找個搓衣闆或是算盤跪着,可是也跟那差不多,在蘇寒芝面前,他既沒有寨主的威風,也沒有切指時的從容,隻有不停的賠着小心說着好話,順帶闡述着自己的苦衷。
“不這樣,孟東家那顆珠子是要不回來的。他的珠子要不回來,咱的事就不好辦。有所得,就得有所付出。我若是做官的,或是帶兵的,就用不着切指頭。可是誰讓咱就是老百姓的,遇到這樣的事,除了拿自己的命去拼以外,也沒有别的路可以想,姐,我保證,隻要過了今天這一關,今後再不切指頭了還不行麽。你要是再生氣就打我,是抽嘴巴,還是怎麽打,可你的心思來。”
話音未落,蘇寒芝忽然叫了一聲“冠侯”就一頭撲到了他的懷裏,将頭埋在他的胸前,放聲大哭起來。半晌之後,才聽她抽泣着說道:
“姐就是一個普通女人……不值你這麽拼啊。你的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啊。”
“爲了姐,就算是十根指頭都斷了,我也不在乎。”趙冠侯很機智的回避了金十的問題,這個時候說出那個人,就純屬智硬。而在他的柔情攻勢下,蘇寒芝也第一次主動的發起了邀請,拉着他的手,伸到了自己衣服裏。
“你喜歡姐,姐也喜歡你,你想怎麽樣,姐都随了你。你爲了姐……丢了一根指頭,這比什麽都要緊。你就算要我的命,我也都給你。”
兩人的唇接觸在一起,青澀的蘇寒芝任憑着趙冠侯擺布,隻是被動的迎合,當她感覺到男人的手,滑向危險的區域時,卻也不做掙紮,隻是念叨着“給你……隻要你要,姐就都給你。”
可惜,就在趙冠侯即将劍及履至時,胡同裏忽然傳來蘇瞎子的叫聲“大閨女,在哪屋了?”
蘇寒芝依依不舍的推開壓在身上的趙冠侯,輕聲說着“你今晚上……别叫侯興過來。姐來陪你。”
她的頭發和衣服都有些淩亂,好在蘇瞎子是看不出來,但是回到家裏時,卻發現并不是蘇瞎子一個人回來,身後還跟着一個四十出頭的難看女人。蘇瞎子用手指着“這是你含煙姨,叫人啊。”
那個女人看了兩眼蘇寒芝,臉上明顯露出一個鄙夷加蔑視的笑容“呦,這就是寒芝吧,你命好啊,用不了多久,就能嫁到管帶府上,去當姨太太了,從此以後穿金戴銀。我們可是羨慕都羨慕不來,隻有眼讒的份了。”
她邊說邊朝蘇瞎子懷裏靠了靠,“寒芝,我跟你爹的事,你也知道了啊,我也就不瞞你了。今天,龐管帶那邊送來了八大金的聘禮,可是姨想着你嫁到管帶府,有的是上好首飾,說不定還有西洋物,這點玩意,你就看不上了。姨我可沒見過這個,就自己穿戴上了,你……不生氣吧?”
她看了看蘇寒芝,目光盯在她那沒扣好的胸前扣子上,作爲土昌,她當然知道蘇寒芝剛才幹了什麽,心裏頗有些看不起她。蘇寒芝如果不同意,她不介意把這事鬧起來,嚷嚷的四鄰都知道,龐管帶未來的小妾偷男人,大白天就往男人的被子裏鑽。
可是蘇寒芝一臉的冷漠,對于那些閃閃發亮的金首飾,壓根就沒看在心裏,她心裏更在意的,是那半截斷指。
“這些東西我本來也不喜歡,你如果喜歡,你就戴吧。你們還有什麽事麽?”
“這孩子,怎麽說話呢。”蘇瞎子呵斥了一句,又歎口氣“爹也是老糊塗了,把你放在家裏,就沒管你,還是你姨說的對,眼看就要成親了,不能再放任自流,得管着點你。從今天開始,爹不去出攤,也不去你含煙姨那裏,就在家裏看着你,省得你有事沒事,就往那院裏跑。咱眼看就是有身份的人了,得注意點體統,讓龐管帶知道趙冠侯的事,他一生氣,這門親可就做不成了。那二百兩銀子,爹可已經使了,沒錢還人家。你要是爹的閨女,就别讓爹爲難,含煙,拿繩子。”
那個粗醜的婦人,笑着從懷裏摸出了一卷紅繩,使勁的勒在了蘇寒芝手上。“寒芝啊,你可别恨你爹,這也是沒辦法。人家龐家有錢有勢,咱得罪不起人家,可不就得小心謹慎,别讓人家逮到咱的把柄麽。今後嫁過去啊,也得要規規矩矩,不能三心二意,否則可是連累你爹遭殃。”
她一邊說,一邊又把繩子另一端系在蘇瞎子手上“這下就行了,這叫一根線上栓兩個螞蚱,跑不了他,蹦不了你。這個一動,那個就知道,保證出不了别的事。老蘇,咱開的那個買賣,我得去盯着點,剛開張,沒人盯着一準賠錢。你們爺兩個,在這多聊一會,等過些天過了門,爺兩再想說話,可就不易了。”
這個婦人三步一扭的出去,蘇瞎子則喋喋不休的說着“要不是鬧了明火這事,龐老爺就要派轎子來了。這不麽,今天據說是把土匪拿槍打了,這事總算有個了斷,你也能過門了。冠侯那邊你就别想了,大不了回頭給他來點錢,還怕他娶不上媳婦麽?”
蘇寒芝緊閉着眼睛,并沒有聽父親說什麽,卻也沒有眼淚,隻是她的牙齒緊緊咬着下唇,血珠順着牙齒流淌下來。她雖然動作一大蘇瞎子就能發覺,但是終究不能不讓她動,借着走動的過程,她悄悄的将一把剪刀拿在了手邊。
趙冠侯房中,他舉着鐵鍬,在房間裏挖掘着,将在房間裏挖出一個大坑。這也好在他家窮,沒錢鋪磚地,否則挖起來,就要費力氣了。
過來幫忙的侯興不解的問道:“哥,你這是幹什麽?”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有備無患而已。”
天色漸漸暗下來,蘇瞎子沒有了大煙撐着,精神狀态很差,早早的就睡了。蘇寒芝大瞪着眼睛,看着房頂,默默數着父親的呼吸。等到确定蘇瞎子睡熟後,她悄悄用剪刀将近手腕處的繩子剪斷,又将紅繩小心的綁在了床頭,蹑手蹑腳的推開房門,一溜小跑的鑽到了胡同裏。
月黑風高,胡同裏一片漆黑,貧民窟的夜晚,對于這裏的住客同樣不友好。女性在這種時候走出房門,就更是一種冒險。
好在她距離趙冠侯的家不遠,攥緊手裏的剪刀,讓她的心裏多少有了點底氣,跌跌撞撞的摸向趙冠侯的家。她的手幾乎已經摸到了趙家那扇破木門粗糙的門闆,一條有力的臂膀忽然從黑夜中伸出,猛的勒住了她的脖子,一隻手堵住了她的嘴,将她的求救聲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