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鋪兩旁的門柱上,挂着“未登龍虎地,先入發财門”的門聯,雖說窮人離不開當鋪,但是當鋪的生意與珠寶行一樣,客人始終不會太多,即使處在黃金地段,當鋪裏半天不進一個人,也是常有的事。
趙冠侯這兩天一直在茶館裏坐着,觀察着這裏的進出人數,随手在紙上做着記錄。一旁的侯興面色煞白,拳頭攥的緊緊的,半晌之後憋出一句“大哥,要不咱在等等?”
“不等了,今天就今天吧。前幾天城門禁止通行,行人也少,今天剛剛開了門禁,人出入的最多,這時候不動手,你等到什麽時候。”
之前出了志誠信票号被人砸了明火的事,爲了抓住罪犯,志誠信的東家也是下了血本,其爲戶部運籌錢财,與官府很有些門路。爲了幫他拿賊,津門城門緊閉,連碼頭上都派了巡哨船與官軍找人,出入也被斷絕。
可是這種大型碼頭城市,長時間封城根本做不到。尤其現在城裏還住着大批洋人,那些人可是不怎麽理會地方官府,一直要求恢複通行,保證商業秩序。
前幾天,小規模的出入就在進行,今天算是正式的恢複了出入,趙冠侯桌上的公理報上,“津門巨盜已被擊斃,海河内驚現大批昭信股票”醒目标題下,還配着一張海河上浮屍及碎紙的照片。
他站起身子,準備朝當鋪裏走,侯興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咬咬牙道:“大哥,你是寨主,這事不能讓你去。我對當鋪熟,這事還是讓我來。”
趙冠侯搖搖頭“兄弟,不是哥信不過你,這事不适合你。寨主負責沖鋒陷陣,軍師負責出謀劃策,你要是去前面打沖鋒,就壞了行裏規矩了。軍師就要穩坐帥帳,沖鋒陷陣的活,交給我就好了。”手在侯興肩上用力的一拍,将他按回在座位上,自己向着當鋪裏走進去。
他的腿已經好了大半,不靠着拐已經可以走路,蘇春華确有手段,斷骨接駁的恰倒好處,上下台階絲毫不費氣力。當鋪不比其他生意,不會有夥計在門口迎賓,也不會有任何歡迎詞,對待客人也沒什麽好臉。
進門之後,迎面是一排屏風,爲的是不讓外面人看到裏面的情形,也免的來當鋪典當者被熟人看到不好意思。轉過屏風就是當鋪的櫃台,靠近門首的櫃台稱爲三櫃,收些破舊衣服或是棉被之類的物件,專與窮人打交道。
再往裏走就是二櫃,收的是些皮貨以及略好一些的家具。而在最裏面,則是頭櫃,那裏專收珍寶古玩,名人字畫,半年未必工作一次,但是對眼光要求最嚴,非是大行家不敢擔此重任。于當鋪之内,以頭櫃地位和待遇最高,非其他兩櫃所能比。
此時的當鋪,櫃台前面沒有欄杆,櫃台高低與普通店家一樣,并沒有像後世一樣,把櫃台修的高人一頭。趙冠侯進了當鋪,徑直走向頭櫃方向,三櫃後面的朝奉連忙叫着“這位爺,請留步,您要當什麽,盡管跟我說就好。”
他打量趙冠侯身上穿着短衣,也沒拿着包裹,不像是帶了什麽珍貴寶物的樣子,多半要當自己身上的衣服。這樣的東西,即使到了頭櫃那裏,也會被趕回來,還不如自己把他攔住。
等到趙冠侯轉過來,他仔細打量,就看到了他身前紋的刺青,腰裏插着匕首,心知多半是津門街面的混混。這幫人家無恒産,乃是當鋪熟客,這裏背後的靠山是龐管帶,也不怎麽怕混混鬧事。即使那柄匕首,他也沒怎麽往心裏去,後院裏養着好幾個護院,離這不遠就是城門,那裏有幾十守門官軍,若是真有人發了瘋敢搶當鋪,保證逃不掉。因此這位朝奉隻打量幾眼,就不緊不慢的問道:“你要當些什麽?”
“别問我當什麽,我要先問一下,你們當鋪收什麽。”
朝奉笑了笑“元豐号在津門開了大小二十五家店面,是咱們津門當行的金字招牌,朋友可以去問一下,津門地面誰不知道,我們背後的東家,是龐家大公子。津門官私兩面,都要給我們幾分面子,就算是津門縣大堂,也是随便出入。我們元豐号除了賊髒不收,死人不收,沒有什麽東西是不收的。就算是龍衣鳳襖,隻要你有,我們也一樣肯收。隻看你拿的出什麽了。”
他嘿嘿笑着,目光裏充滿了不屑,吃定了趙冠侯是不可能拿出什麽好東西典當的。如果他真的能拿出什麽紅貨,自己也不會吃虧。
總号那邊聽說是遇到什麽好東西,幾個朝奉與夥計,都分了一筆不小的花紅,二十個分号,全都攢足了力氣,想要有樣學樣,因此對于普通的當物有些不上心,态度上,也就比以往更冷淡。
趙冠侯并沒因他的态度而發怒,隻是盯着他的眼睛問道:“什麽都收?這話,你說了算麽?”
“在下既然在此做朝奉,雖然不敢說替東家做主,但是收當之事,自然我說了算。這位朋友,您身上帶了什麽寶貝,不妨拿出來,也讓我開開眼?實不相瞞,小号雖然是分号,櫃上也存了幾萬兩現銀,若是你帶的寶貝價值太高,咱附近就是銀号。三十萬四十萬,到那就可以提款,您把寶貝賞下來,讓我開開眼吧。”
趙冠侯點點頭,将自己的左手,随手在櫃台上一放“既然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不是想要看寶貝麽,容易的很,寶貝在此,請你收當。”話音剛落,他的右手已經伸到腰間,随後一道亮光閃起,一柄雪亮的匕首被他抽出來,在空中劃了道圓弧,飛速的落下。
紅光濺起。
當他的匕首收入腰間鞘内時,在櫃台上,已經多了一截血淋淋的斷指。趙冠侯左手滿是鮮血,尾指已經被從中斬斷,斷口處血流如注。那名朝奉吓的面如土色,明明趙冠侯斬掉的是自己小手尾指,朝奉卻按住了左手,大叫了起來。
頭櫃、二櫃的朝奉聽到叫聲已經趕過來,幾名身強力壯的保镖護院,也提了棍棒從後院趕過來,可看到是趙冠侯掉了一節手指,這便沒法動手。加上一些路人,也恰在此時進了當鋪,這些護院也就做不了什麽。侯興混在人群裏,悄悄鼓動着
“老少爺們,這熱鬧可是不多見,津門縣衙門賣打,金家窖二次折腿的趙大少,去元豐當當手指頭。可着津門打聽打聽,有哪個當鋪能收手指頭啊,也就是元豐當這地方敢收。咱可得看看,這事到底是怎麽個解決。”
津門百姓多好熱鬧,在城門附近,也有許多趕腳以及賣苦力的以及無所事事的閑漢,被這一鼓動,也都趕過來看好戲,一下子湧進來幾十人。其中還有幾個身穿長衫的體面人,對這個當手指的好戲,也給予了極大關注。
在這麽多外人面前,不管元豐如何霸道,也不敢動手打人。頭櫃的朝奉,戴着玳瑁眼鏡湊上前來,連忙吩咐道:“來人啊,快給這位好漢拿藥來。這是怎麽話說的,來當東西,價錢多少好商量,怎麽這麽想不開,要斷了自己的手指?”他邊說邊将手伸過去,想要将斷指拿走。哪知趙冠侯把臉一沉“别動!這是當物,咱還沒說好價呢,這東西一動,可别賴我說你元豐号動手搶東西。”
“當指頭?”朝奉愣了一下“好漢,玩笑不是這麽個開法吧,津門自有當行以來,當龍衣當蟒靠,可沒聽說過當手指頭的道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随意毀壞,怎能拿來典當?”
“不能典當?那你别跟我說,你問你們三櫃,這東西到底能當,還是不能當。”趙冠侯用右手一指那位三櫃“他親口跟我說的,你們元豐什麽都收,可沒說不收手指,現在切下來再說不要,晚了。今天要想說不收,那咱們,就得好好說道說道了。”
人群裏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說的對,既然說了話,就得自己擔責任,既然說了什麽都收,現在又不收了,這是什麽道理?”人群受了挑動,立刻就有人出聲附和“沒錯,不收不行,開當鋪的不能說話不算數。”
這些人日常大多受過當鋪盤剝,此時便不自覺的站在了趙冠侯一邊,元豐當鋪倒不至于怕了一群起哄的老百姓,但是衆怒難犯。再者出入城的人中,誰也吃不準有沒有什麽大人物,看熱鬧的人群裏,還有幾個穿長衫的,即使是頭櫃朝奉也不敢真的下一聲令,撕破臉皮。
就在這彼此僵持之時,此處當鋪的大掌櫃,手裏托着白色紙包從後院轉出來,朝着趙冠侯一笑“好漢,别着急,當當的事好說,咱先治傷要緊。傷口總是流血,于好漢身體有礙,我這有長蘆藥放出的上好刀傷藥,是我給您上上,還是您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