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春華的膏藥配合辛大慶給的藥丸,隻十八天的功夫,他就可以勉強下地。他上一世做過一些地下組織的秘醫,對于急救方面,很是有些心得和手段,于骨科上,也有着不凡的造詣。但是他的治療手段主要是依賴科學儀器和現代藥品,在這個時代,就大受限制。
他對于人體骨骼方面的了解,實際是比這個時代大多數醫生要多的,畢竟此時金國的郎中,對于解剖之類的事,輕易是不敢做的,即使是分解一具死屍都可能惹上關系。而他,卻曾經做過上百例以上的解剖試驗,還摘取過不少人的器官,對于人體構造,可說了然于胸。
在骨頭生長過程中,他已經感覺出有一些不對勁,覺得腿并沒有像想象中那樣,徹底複原。可是蘇寒芝以及姜鳳芝對于蘇春華都有着絕對的信任,反倒是認爲他疑心生暗鬼,過分小心,直到今天他可以行動時,她們才不得不承認,趙冠侯的腿現在确實是一瘸一拐。
步履蹒跚,行走并不順暢,更重要的是兩條腿長度是不一樣的。當然,現在他能夠走路,就可以說是不幸中的萬幸,在一般的郎中那,這種情況就可以算做治好。混混中,像是這種瘸子,也不知道有多少。
蘇寒芝主動坐到趙冠侯身邊,抓起他的手“冠侯,你别多想,就算你的腿瘸了,姐也不會嫌棄你。今後你就在家待着,姐來伺候你,你能寫洋文,還怕吃不上飯麽?”
見趙冠侯成了瘸子,丁劍鳴的心裏,反倒是一塊石頭落了地,偷眼看了一眼姜鳳芝,見她面色焦急的樣子,又有點不快。但不管怎麽說,師妹絕對不會給一個瘸子當二房,這種事是連想都不用想的。
他這種情緒不足爲外人道,上前安慰着趙冠侯“師弟,你也别多想,醫治不死病,佛渡有緣人。若是蘇大夫都看不好你的腿,那可着津門,就沒有第二家能治了。現在這樣,其實也算湊合了,也能下地走動,也能操持點營生,以後好好過日子就是了。但是師兄要勸你一句,今後還是安分守己吧。”
趙冠侯對于丁劍鳴神情間的變化,還是能夠捕捉到,隻是沒有必要說破,隻笑了一笑“師兄說的有道理,不過,他蘇三兩敢收三兩庫平,把腿治成這樣,恐怕是說不過去。我得去找他理論理論,讓他給個說法。”
“對,得找他要個說法,咱幾個師弟胳膊折腿斷了,哪次也沒治成這樣啊。若是治成個踮腳,那何必給他三兩銀子,路上随便找個郎中不就完了?”
“找他?這個,恐怕是很難說的出道理吧?”丁劍鳴語重心長“郎中也是治病不治命,若是傷勢如此,他也不是神仙,怕也沒有太多的好辦法想。你找人家,講不出道理啊。蘇先生與洋人也有往來,與官府之中也有門路,你去他那裏鬧,當心他找人把你送到牢房裏。這種事,你沒法認定是他的錯處,抓不住他的。”
蘇寒芝聽到抓到牢房裏,也害了怕,死死抓住趙冠侯的胳膊“冠侯,聽丁師兄的,不能去找人家蘇大夫鬧。那天咱去的時候,和他打牌的就有一個防營的哨長,咱哪惹的起,就别再惹禍了。其實你腿這樣也沒事,省得你總出去亂跑,我倒放心了。若是那稿子像你說的,人家用了,姐掙了錢,一樣可以讓你吃好喝好的。”
丁劍鳴一笑“大姐,那報社的事,你就是别想了。咱們自己鬧着玩還行,總不能拿玩笑當真事。人家公理報是開在卡佩租界的報館,是體面人,據說連卡佩工部局都能随便出入,哪會看的上咱的楊家将、施公案啊。好在師弟現在有了名氣,大酒缸那邊,有他的份錢身股,這邊也有他的錢糧,總是勉強可以度日的。”
正在這當口,忽然胡同裏響起一個人的大嗓門“雄爺,就這個門!您要說找人,就得問我李四,這片歸我管啊。姜鳳芝姜姑娘,沒在跤場,那就是在這呢。”
院門被推開,一個穿着小褂的矮個謝頂的中年男人出現在那,他的兩條胳膊上各紋有一條青龍,敞開的衣襟,露出胸前的猛虎下山岡刺青。卻正是小鞋坊這裏鍋夥的寨主頭領,飛刀李四。
自從趙冠侯受傷後,他始終沒有露過面,即使是派人送錢慰問,也是部下出面,他自己從來沒有出來過。今天算是第一次碰頭,可是卻連看都沒看趙冠侯,隻把手朝裏面伸着,又朝姜鳳芝點頭“大姑娘,有貴客來找你,正好我碰見了,就給人領過來了。您這面子可真不小,把雄主編都驚動來了。”
在他身後,一個頭戴巴拿馬草帽,襯衫長褲手拿文明杖的中年男子,對李四說了聲“謝謝。”随手從懷裏拿了兩枚銀角,放到李四手中,再不看他,而是邁步走進院子。
李四在後面連連作揖,喊着“雄爺,您這是幹什麽?咱是什麽交情,哪裏用這麽見外,今後您有什麽事,隻管知會一聲就行,在這一片,就沒有我李四辦不了的事。咱們誰跟誰,您要是每回都給錢,那就顯的生份……”
他還想再說什麽,在這個中年人身後,兩個很是幹練的年輕人,已經随手帶上了院門,把他隔在了院子外面。而那名中年人自己,則低頭貓腰,來到了房間裏,摘下草帽,向衆人鞠躬行禮“鄙人,公理報主編雄野松,敢問哪位是姜女士?”
隻看他的打扮,就知道不是住在這片地方的苦力,再聽到他的名字,姜鳳芝就像裝了彈簧一樣,從炕邊跳起來,頗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并不怕生,也不怕男人,但是面對一個可以辦報紙的飽學之士,她卻有些不知如何自處。
于此時的普通百姓而言,新聞紙是跟自己沒什麽關系的,連字都認不得,怎麽可能看的懂這個。更無法理解,他們是怎麽知道那麽多的大事,又能發出那麽多議論的,都是當做神仙星宿來看待,她臉紅耳熱的低着頭,半天才結巴着說“是……我就是……姜鳳……鳳芝。”
雄野松微微一笑“姜女士你好,在下未曾預約冒昧拜訪,還請您原諒。實在是事情比較緊急,在下也隻好不顧禮數,在此,請允許我向您表示歉意。”
說完話,他就又鞠了個躬,倒是讓姜鳳芝不知如何是好,連忙揮着手“别……您可别給我鞠躬……您一鞠躬我不知道怎麽辦了。冠侯,說話!”
她潛意識裏,此時已經認定,遇到這種場面,自己是沒辦法的,丁劍鳴雖然是個男人,卻也隻能和粗魯人打交道,隻有趙冠侯才能接待這樣的客人。說來奇怪,趙冠侯也不過是個混混而已,論身份與飛刀李四沒什麽差别,可是她從心裏就認定,趙冠侯肯定可以接待好這位雄主編,如果他不行,别人就誰也不行。
趙冠侯笑了笑,站起來,朝雄野松施個禮“雄先生您好,在下趙冠侯,是這間房子的主人。腿有些不方便,方才沒來得及跟您見禮,還請見諒。蝸居簡陋,不足以接待貴客,讓雄先生見笑了。您請坐,我們有話慢慢說。我這裏沒有咖啡也沒有紅茶,隻有一些高碎,雄先生請将就着喝幾口。”
雄野松進來時,并沒有注意趙冠侯,此時才發現,這裏還坐着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
看這房間低矮破舊,證明主人的經濟實力一般,布置上也很簡陋,而他的穿着與那個叫李四的混混頭子沒什麽差别,身上也刺有幾樣刺青,多半是一類人。可是看他的談吐氣質,卻又仿佛是念過書,有一定的修養,讓他有些摸不清底細。
對于他這種人來說,一般的小混混是入不了法眼的,但是對于一個有知識有涵養的人,他則要給予同樣的尊重。點點頭,表示了一下謝意,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兩邊隻寒暄幾句,他就切入了正題。
“不知幾位,哪位是向鄙刊投稿的九河俠隐?”
他說話時,眼睛看向姜鳳芝,姜鳳芝的臉一下子漲的通紅,拼命搖着腦袋“您别看我啊,我可寫不出來這個,這是我寒芝姐寫的,她就是九河俠隐。”說着話,就用手拽着蘇寒芝,拉到雄野松面前。
蘇寒芝的臉紅的比姜鳳芝還厲害,她以爲隻是去寄了稿子,就沒有其他的事,從沒想過可以收到錢,更沒想到,會把人家的主編給招到家來。這種當面鑼對面鼓的事,超出了她的接受上限,讓她不知該如和是好,就連基本的對答都做不到。
還是趙冠侯接過話來“雄主編,她是我的義姐,這部俠盜羅平,确實出自她的手筆。隻是姐姐生性腼腆,不怎麽喜歡和外人交談,雄主編有何指教,對我說也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