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記憶力可以算做天才那一類,隻要是有心背誦,可以算做過目不忘,背下那些文學名著的章節不成問題。原本他對書籍看的有限,可是在完成了任務之後,他對文學從心裏産生了興趣,又去刻苦攻讀過。
由于身份的關系,俠盜羅平這部塑造了一個介乎于偵探與盜賊之間,多情浪子形象的文學作品,很對他的胃口,記的非常清楚,就連法文原版,也背的很熟。
蘇寒芝所寫的兩個故事,是他從裏面挑選出來的短篇,既有趣味性,也有一定的懸疑色彩,很适合在報紙上進行連載。所選擇的公理報,是華人雄野松于去年興辦的報紙。
他打聽過消息,知道這報紙開設有文學版,确實會刊登一些小說之類的文學作品,這部俠盜羅平,按說是不會有問題的。難道遇到了一個無目編輯,不識真神,反倒是走了寶?
他卻并不知道,此時公理報的報館内,圍繞着這份寄出的書稿,也鬧出了一番不小的風波。
對于這份小說的質量,實際是沒什麽争議的,雖然漢語部分文法不很通順,與時下的半古半白的文法不合,文字上也用的多是簡體字,不算什麽佳作。可是其發來的是中卡文字對照版,能在這報社工作的,都精通卡佩文字,不管是負責審核的編輯還是報社的管理者,都一緻認定,這是一篇非常優秀的短篇小說。
雄野松甚至有一種感覺,這隻是一部長篇小說裏的節選,恐怕後面還有大量的内容。單以質量論,自己報紙所發表過的幾篇小說,都不能與其相比。
問題還是出現在蘇寒芝的那份卡佩文字上,漢語部分寫的那麽别扭,卡佩文卻又寫的這麽好,這就讓收到投稿的編輯犯了難。雖然在投稿上表标明了是原著,可是他沒有辦法斷定,這份書稿到底是這個九河俠隐的原創,還是他對外國小說的翻譯。
這稿子的書寫字體娟秀,看上去是出自女子之手,字體上也還算工整,但是看的出,書寫人的筆力平庸,似乎是剛學會寫字的新手。這種新手,現在還是在努力把字寫好的階段,說是這種人能寫怎麽好的小說,他第一個不肯信。
再者,津門之中,确實有一些飽學之士從事小說創作,但是文風上,不離舊派小說的桎梏,更不可能卡佩文版比漢文版流暢。這種文風和用詞方法,西洋味道十足,也讓人無法相信是出自華人之手。
當然,公理報并非不接受翻譯作品,事實上,翻譯泰西文學著作,在這個時代是一項名利雙收的好差使。但是他既然标明了是原著,作爲編輯,總是有義務弄清楚這一切,确認稿件的性質。這既涉及到了稿費的标準,也避免報社卷到什麽法律糾紛中去。
編輯自己無法做主,就把書稿上交到了報社的副主編錢牧雲手裏,錢牧雲雖然博覽群書,卻也不敢确定自己看過所有的卡佩小說。如果搞出了烏龍,也是一件不大不小的麻煩。隻好請了自己一個朋友,卡佩工部局的董事弗郎索瓦,請他去卡佩的書店問一下,這到底是不是已有的卡佩著作。
這種請托算不上急事,他也沒指望對方會很快給他答複,公理報手頭的稿子極多,這個小說不管多好,也沒到非發不可的地步。可是沒想到,第三天的早上,弗郎索瓦就急匆匆的跑到報社裏,一把拉過了錢牧雲。他在華多年,一口官話說的比金國許多外省官員還要地道,語言習慣上,也盡量入鄉随俗。
“牧雲兄,你委托我的事,我已經幫你打聽過了。這部小說,确實是我們卡佩人所寫,不過并沒有發行到金國,所以知道的人不多。這個什麽九河俠隐,居然聲稱這是自己的作品,實在是太無恥了……我今天來,一是向你通報這個消息,二是希望你把他的住址提供給我,我要當面向他提出抗議,對他這種無恥的行爲,做出有力的批判。”
錢牧雲見他這份義憤填膺的樣子,心裏頗有些後怕,多虧自己多問了幾句,否則不知道要鬧出什麽風波來。可這時,報社主編雄野松卻來到兩人身邊,笑着擺擺手“牧雲,不要告訴他。弗郎索瓦董事,并沒有對我們說實話。”
“野松兄,你這是什麽意思?我一直以爲,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作爲至友,你不該對我的人品有所懷疑。你要知道,懷疑一個紳士的人品,是對這名紳士最大的冒犯。”
“弗郎索瓦董事,我想你也要知道,我們金人最重誠信,講究一諾千金,對朋友不忠,是會被人看不起的。”
雄野松微微一笑“如果這份小說真的是冒名,那我們也可以當做翻譯小說發表。憑心而論,能把卡佩文字翻譯到這種地步,也絕對可以算的上人才。董事先生這麽急着問人的姓名,恐怕不是要讨公道這麽簡單。工部局裏有這麽多的事,我想董事還不至于這麽閑吧?如果你不肯告訴我們實情,這個人的聯系方式,你就别想得到。”
弗郎索瓦被揭穿了謊言,卻也并不尴尬,反倒是一陣大笑“哈哈……野松兄,你确實比牧雲兄更爲睿智。……看來,我必須對你說事實了。這份書稿,确實是這位九河俠隐女士自己的創作,當然,這沒有什麽,我是一個商人,并不是一個偵探小說愛好者。可問題是,我們的領事閣下,卻是個實打實的偵探小說迷。而他,又湊巧在我的辦公室,發現了那份手稿,并且馬上就被它迷住了。你們要知道,現在歐洲最出名的偵探小說,是阿爾比昂人寫的,寫的還是一個阿爾比昂偵探,這一點,讓領事閣下很不高興。”
作爲當今世界排名第一第二的強國,阿爾比昂和卡佩,差不多已經到了什麽事情都要比一比的程度。
阿爾比昂說自己的海軍天下無敵,卡佩就要強調一句,自己的陸軍無人可比。阿爾比昂人建立了龐大的殖民地,卡佩就也要建立殖民地。卡佩把自己的國王送到鍘刀之下,阿爾比昂也要說一句,我們比你幹的還早。總之,除了比誰死的早以外,其他什麽都要分個上下。
卡佩駐津門總領事安托萬,也是一個狂熱的大卡佩主義分子,什麽事都想要和阿爾比昂論個勝負的。就連這偵探小說一項,他也認爲卡佩的偵探應該強過阿爾比昂的那個住在貝克街上的偵探。
“尊敬的領事閣下認爲這部俠盜羅平的主要優點有以下三點……”弗郎索瓦學着總領事的樣子,比畫着“第一,主人公是卡佩人;第二,主人公是一名出色的冒險家;第三,主人公是一名來自卡佩的出色冒險家。這三點,就足以讓總領事閣下成爲九河俠隐女士的書迷。”
“女士?”錢牧雲愣了一下,他不記得自己告訴過這位董事,他懷疑作者是個女人。
“牧雲兄,我已經說過了,我們的總領事閣下是一位偵探小說愛好者,所以他在日常生活中,也很喜歡進行推理。通過字體,他可以确定,這部作品的作者,就是一個女人,而且是個剛剛學會卡佩語不久的華人女性。一個剛剛學會卡佩語的華人女性,就可以寫出巴黎的情況,我們隻能說她是個天才。而總領事閣下,有一些想法,希望轉達給這位天才女性。”
雄野松此時卻是占據了主動,他在卡佩租界辦報紙,自然要看卡佩工部局的面子,而卡佩總領事是卡佩工部局的最高管理者。能跟他建立起關系,對于整個報社都是大有好處的事,這種好事,不可能讓弗郎索瓦獨享受,這件事,必須共同完成,利益均沾,否則就誰也别想做。
他笑着問道:“弗郎索瓦董事,您找這位作者,到底爲了什麽?如果您不說清楚,我可不敢把她的住址告訴您。再者,她并不住在卡佩租界,您也要知道,租界外的普通百姓對于卡佩人,并不總是友好的。有些事,還是交給我們來做,更方便一些。”
弗郎索瓦聳了聳肩膀,兩手一攤“好吧,我必須承認你說的是對的,很多時候,我們離不開你們的幫忙,大家需要合作,才能共赢。我總是對我的手下這麽說,今天,我自己也要身體力行了。是這樣的,總領事閣下有個想法,他希望三件事,一,這個故事在貴刊上盡快發表;二,希望貴刊能夠允許,在我們卡佩自己的報紙上,發表這部小說的卡佩文版;三,我需要和作者當面談一談,總領事希望在不久的将來,看到亞森?羅平戰勝貝克街上那位偵探的情節。如果能做到這一點,總領事閣下會很高興,而讓總領事閣下高興,對我們也沒有什麽害處,不是麽?”
雄野松知道,弗郎索瓦在工部局裏想要謀一個更好的位置,最近正在不遺餘力的讨好總領事。這件事,自己如果可以辦成,既可以跟他加深友誼,也可以在總領事那裏,落一個人情。
他點了點頭,點起了一隻雪茄“弗郎索瓦,我的朋友,我願意盡我最大的努力幫助你,可是要想做到這事,其實并不容易,那位作者并沒有留下太多信息。我想,我們需要讨論一下,該怎麽合作,才能完成這個總領事閣下交給我們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