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貴妃回宮時,苑九思已經靜靜候她好一陣子了。
“本宮聽蘭猗說,你不是去校場那邊看騎馬嗎?怎回來得這麽快?”由川穹扶着進來,聶貴妃進門一眼就看見老老實實坐着,認真翻看桌上香譜的苑九思,有些驚訝。
聞聲擡起頭,正要行禮。
聶如扇甚是好心情地走過去扶起她,仔細替苑九思将額邊垂落的碎發别到耳後,“記得你打小就和淮南相互看不順眼,現在反而突然親近起來。”
“兒臣已經長大了,怎麽還會和他一個小孩子計較。”合上書,苑九思笑道。
聶貴妃就站在她身邊,随着動作,苑九思又聞得她袖角陣陣熟悉清淡的木質香。
想起下午東宮發生的事,一時心中思緒複雜,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聶貴妃的腰,把臉埋在她懷裏,小聲呢喃,“母妃。”
見兩人有話說,川穹識眼色地就帶着幾個婢子悄聲退出去。
“不是說長大了麽?還像小時候撒嬌?”雖有微微的訝異,聶如扇手上動作還是愈發輕柔,任由苑九思抱着。
伸手撫着她的鬓發,不見了懾人的威儀,目光裏盡是溫和。
朗歆死了多年,苑明疆都能穩坐太子的位置毫不動搖,其中定沒面上看着那麽簡單。苑九思悶悶搖頭,甕聲甕氣頗孩子似地道:“兒臣覺得現在過得很好,風平浪靜地很好。”
垂目凝視她片刻,聶如扇忽然就笑了,像是在笑她不懂事。“你是如何知現在風平浪靜的?身處渦旋不自知才最可怖。”
“之前提的事,是本宮思慮得有些多,你莫始終記在心上。”緩緩松開苑九思,在她對側坐下,她輕松地笑道。
“畢竟是在祭祖時生出的腌臜事,那兩個女子帶回宮裏這麽久了,本宮未能及時察覺已讓陛下不滿。本宮都自顧不暇,哪可能有心思管他?太子不過被罰去太廟跪一段時日,禁足三月,無事的。”幾句輕描淡寫,聶如扇有心留意着苑九思的神情。
當看到她眉頭徐徐舒展的那刻,她低不可聞地歎口氣。
“不是,”起身去拉她袖子,苑九思垂下頭看她,有的話卻說不出口,“母妃,孩兒是擔心您,兒臣不願意看您......”
先是一滞,聶如扇旋即回過神。
“本宮能有什麽叫你這個小丫頭片子擔心的。”點着她的額頭就笑了,聶如扇嗔道,舉手投足皆是風情。
苑九思正還想說什麽,卻突然被她調轉話頭打斷:“再有一兩月就是你父皇壽辰,雖不是整壽不用大辦,但起碼的還是少不了。”
斜睨她一眼,聶貴妃佯怒:“瞧瞧,本宮不說,你整天就清閑得像個沒事兒人般。這些地方就不見你同柔德那孩子學學,人指不定都準備妥當了。”
“兒臣哪裏敢忘?早都開始備着呢,若論父皇的喜好,後宮定沒有比母妃再清楚的人,兒臣今日來可是特意想請教的!”揚揚擱在桌上的書,苑九思趕忙笑着解釋。
***
風聲走得極快。
寒食供奉先祖,當朝儲君卻在普陀行傷風敗俗之舉。苑明疆剛被禁足太廟,朝堂上已炸開一片。
英國公府。
每月朗弘都會收到一封南平送來的信報。
南平地勢複雜多險山,自震災發生後的這四個月裏,數座山體都發生崩塌滑坡之像。幸而朝廷官員趕到,将當地山民疏散及時,并斷了進山的路,才有成效地抑止後續死傷。
治災事宜進行得有條不紊。老幼婦孺都被安頓在臨時搭建的草棚中,當地的壯年男子則負責與一衆兵将搜尋被困災民、荒地重建,鑿源引水。
不出半月,被毀壞的大大小小阡陌交通都已通鑿,各路物資醫藥源源不斷送進南平災地。
加之朗月歌廣召附近未受其災的殷富人家施粥赈濟,貼出布告——但凡捐贈糧食物資折合銀兩上百者,皆記入名冊,事後刻上當地功德碑。
爲了博得名頭,地主田紳倒樂得開倉放糧。城中鄉下,共有民衆自發設立的粥廠十餘處。
短短幾月所集物資接近萬缗,養活不計其數的饑民。
一時間,救援、興建井然有序。
南平鄉衆見兩名朝官每日通宵達旦忙碌,凡事親爲,沒有半點爲官的架子,每每提及兩人都贊口不絕,道九府巡都與按察使治災有方,是難得的逸群之才。
宣帝幾次聽聞,雖未直接出言褒獎,但還是看得出他對朗月歌的滿意溢于言表。
看着手中薄薄信紙,朗弘不免欣慰地喟歎。
年少在外遊曆,他曾見過逑州鬧旱饑荒的慘狀,災民流離失所,叫苦不疊,因情緒不穩無端傷人都屬尋常事。
隻是他手裏的信,言語平淡,對南平的條件艱難隻字不提。
簡短數語,他卻能感知其中艱辛。
見朗弘正襟危坐神色複雜,一旁靜候的謝徹忍不住詢問:“姑父,可是三弟在信中說了什麽?”
也沒道是不是,朗弘徑自将信遞給他。
飲了口茶正要說話,卻被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闖進來的小厮臉急得通紅,慌慌張張,上氣不接下氣:“老爺,宮裏人送出消息,出事了!太子殿下出事了!”
聞言一驚,朗弘慣來波瀾不驚的面上,陡然露出嚴峻之色。重重一拍桌子站起來,質問道:“什麽!”
謝徹吓了一跳,他這個姑父儀表堂堂,慣來儒雅沉穩。鮮少有這樣喜怒形于色的時候。
連忙放下書信去扶他,他看向小厮,眼裏責怪之意不言而喻:“出什麽事?仔細把話說清楚!”
“宮裏人都道,都道太子殿下在寒食的時候,偷偷帶了兩個莳花館的妓子回去,辱沒先祖,大逆不道......此事殿下亦供認不諱,陛下龍顔大怒,殿下他......他還在太廟外跪着......”
小厮緊張地看着朗弘的表情,一邊冷汗涔涔,小心翼翼地說道。
書房中靜得連掉針都能聽見,這時候謝徹倒惶悚起來,有些不知所措,吞吞吐吐地道:“太子殿下怎會做此糊塗的事?”
沉吟着,朗弘半晌後才道:“太子殿下的性子老夫清楚一二,他雖想法多,卻顧慮也多。不是恣心縱.欲,不分輕重的人。”
擡了眼,他眉目冷峻,沉聲問道:“風不會無故吹到陛下那方去,是聶貴妃?”
“回老爺,是人出宮的時候被守宮門的侍衛捉住了,爾後貴妃娘娘才得的消息。隻是太子殿下還沒來得及送出消息道明緣由,就被陛下——”至于聶貴妃是有意還是無意,也就不得而知了。小厮跪匐在地戰戰兢兢地道。
“出去吧。”揉揉額角,朗弘顯得有些疲憊。
微微一滞,謝徹也不知他在想什麽,試探着問道:“姑父,那咱們可要......”
神态凝重,朗弘搖搖頭:“太子既然都認了,那就是鐵釘釘的事實,如何去說?爲今之計唯有不動,待得陛下先消了氣,再作打算。”
“這段時間隻得辛苦那孩子,你稍等托人捎個口信進宮,叮囑太子這段時日莫要再出差錯。”
若有所悟地點點頭,謝徹道:“一兩月後正是陛下壽辰,那時候陛下氣應消了大半。”
忽又像想起什麽,他喃喃:“南平數次傳災情已經穩定,屋舍廣建的好消息。三弟任九府巡都一職畢竟也是由太子殿下舉薦。”
聽他說起朗月歌,朗弘的目光複落在方才收到的書信上。不由嗟歎:“月歌心思缜密性子穩重,一直都叫我放心。這麽多年來跟在太子殿下身邊,從未出過差錯。隻是此去南平赈災,少說也再需兩月才能回來。”
知他心中所想。頓了頓,謝徹道:“侄兒這幾日聽說姑母最近頭風發作得厲害,每每夜裏頭疼難忍。若是陛下知道此事,恩準三弟提前一段時間回皇城亦不是不可能。且倘若一月後的壽辰,太子解了禁足,後頭也需三弟在旁醒點照應着些。”
朗弘靜靜聽着,沒有言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