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好的槐花面放在鍋上蒸了一刻鍾左右,清玄就拿大勺舀出來,剛好是個漂亮的半弧形。
早在香氣将散出來的那刻,苑九思的肚子就已經叫了。此時看着那白嫩嫩,還蒸騰着熱氣的糕點更是垂涎不已。
待槐花糕涼過一陣,清玄淨手後拿刀将它打成薄片,整齊地裝進幾個粗瓷盤子。
他動作幹淨,就算是做吃的也讓人看得賞心悅目。
直到最後清玄拿出糖罐子,在上頭灑上一層細細的白糖。他剛一擡頭,就看得有人眼珠子都要滾進盤子裏。
默默吞咽口口水,苑九思正計劃着怎麽開口求一片來嘗嘗。
這時外頭就走來一個小和尚,時候還卡得分毫不偏。
“清玄師兄,糕點蒸好了麽?”小和尚站在門外探進個半腦袋問他。
苑九思坐在門背後,恰好避開他的視線。看人沒看到自己,幹脆不吭聲當自己不存在。
清玄将幾個盤子裝在木頭托盤裏遞給他。一直肅着的面上終于多了笑意,向小和尚道:“才被師父罰了,可不許再偷吃。若這幾天勤勉些把昨日的經文背下來,師兄就單獨給你做一碗。”
聽他提起自己不甚光彩的事,小和尚面上浮現出羞赧。但還是忍不住嘴饞的驅使,小聲強調,“那師兄可别忘記說過的話。”
“嗯。”清玄點點頭,笑意愈發深。
從苑九思的方向看過去,恰好把他的側臉一覽無遺。
如有冰化,那笑容十分溫暖。
待清玄送走小和尚,苑九思複失落地看向空空的竈台。案上隻剩些碎屑了,庖廚中也隻留幾縷殘餘的甜香。
見苑九思神情低落,清玄收拾着桌子淡淡道:“方才的糕點是要給客人送去。施主若想用,鍋裏尚有些餘下的。”不論做什麽他都格外專注,所以也沒看她。
苑九思幾乎是懷疑自己餓得暈頭轉向,臆想出來這麽一句話。
攪着衣裳袖子走過去揭開鍋上蓋的木頭蓋子,熱騰騰的水汽立馬蒸出來。她伸手扇開霧氣,竟欣喜地發現裏頭果真還剩了小半塊。
興奮得剛要伸手去端。
“水還是沸水,施主不怕燙嗎?”清玄盯着那細白如蔥根的手,在她要觸到碗沿突然道。
“嘿嘿,忘記了,忘記了!”讪讪一笑,苑九思縮回手摸了摸耳根,接過清玄遞過來的帕子。拿布包着碗把剩餘的一點甜糕都端出來。
學着樣子舀勺晶瑩剔透的細糖灑在糕上,苑九思就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
香氣濃郁,又酥又甜,十分可口。
一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和尚,她吃得喜滋滋地暗想。
直到吃下大半,她才驚覺清玄還沒嘗過。擡頭看他正看着自己,苑九思一時不好意思起來,她盡顧着自己了。
“無妨,普陀寺裏多的是槐花。”他就知道她要說什麽,很是善解人意地先開口。
苑九思更覺得這個和尚是好人了。
一面用勺子摳碗底,她含含糊糊地和他講話:“你也莫總是施主是指地叫,反正沒人,清玄小師父你就叫我名字,唔,你就叫我阿九。”
“出來了這麽久,施主用完以後趕快回去吧。”清玄垂頭的時候,恰好看見她唇角沾上的亮晶晶的細砂糖,他别開眼道。
出來确實有一陣子了,若花箋見她不見了又該急,目光無意掃到外頭紛紛揚揚落的槐花。
苑九思想想,試圖和他商量,“我明年還來,到時候就找你,小師父明年繼續給我做個槐花糕怎麽樣?在宮......我家府中沒見過這東西。若你答應,明年我從家中帶一卷經書給你當報酬。”
意外地,清玄拒絕了她,“阿彌陀佛。年輪拜轉,風水要變人心也會變。明年此時如果有緣見,貧僧爲施主做些吃的也無妨,隻是施主家中藏的經書,必是有人心頭珍愛,故此不必了。”
沒料到他這樣爽快就答應,雖說話文绉绉地,但也不妨礙苑九思欣喜,遂趕忙道:“那便說定了。我同剛才的小和尚也是一樣,話我已經記下,師兄可莫要賴賬。”說着有木有樣的合上雙手朝他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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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吃飽的肚子慢吞吞回到禅房時,正巧遇上出來找她的蘭猗幾個。
“剛才醒了沒見着人,我就出去找點吃的。”回去以後苑九思坐在榻上揉酸脹的腿,一邊連聲安撫花箋。
之前在閣樓上崴了腳也沒仔細收拾,然後又走了許多路。坐下後苑九思才覺得腳踝那處隐隐難受。
花箋歎了口氣過去替她捶腿。想着在外不便,反正沒疼得多厲害,苑九思也沒吭聲,順勢舒服地往後一仰,靠在軟枕上半眯眼休息。
一陣槐花的甜香始終萦繞不散,狐疑地睜開眼,苑九思眼光在房裏逡巡了一圈。不遠處的幾上正擱着一碟子白白的甜糕。
“那是什麽?”她出聲問道。
花箋這才想起,她進門的時候自己都急忘了。
使了個眼色,侯在旁的采榮就把糕點和茶水一起遞到苑九思跟前。
怕她不滿意,花箋安撫道:“寺廟裏沒什麽吃的,但據說有個會做槐花糕的和尚。中午公主就沒用什麽,現下先湊合着墊墊肚子。茶葉倒是很好,是今晨從後頭普陀山新采的。”
“我現在不餓。”接過杯子潤潤嗓,苑九思就想起剛才在庖廚裏喝的山泉水。
緩聲道:“你讓人去找幾張油紙把槐花糕全給我包起來,待會兒晚點再給我。”
暮色四合,祭禮之後已是傍晚該回宮了。
苑九思摸摸袖子裏揣的那一袋被切成薄片的槐花糕。殘陽之下,她回頭望去,發現威嚴肅穆的普陀寺有槐花的映襯,竟多出許多柔煦。
人群熙攘,苑九思百無聊賴地打量着遠處綿延的山麓,忽然就看得苑明疆處有個身影有點眼熟,不由多留幾分神,那人即使身着太監的衣裳也掩不住婀娜的姿态。
***
一路舟車勞頓,回宮以後苑九思隻覺滿身疲憊。
浸過浴正打算歇下,采容就進來通傳說外頭有個驿站的小太監送東西來。
“這個時辰了,驿站的人來做什麽?”苑九思眼皮子直打架,不大願意見人。
花箋看她困得厲害,也不想有人再來叨擾,碎碎念着:“可不是?難不成宮外還有誰給公主捎什麽東西,奴婢這就去把人打發......”
“朗哥哥!”“難不成是朗公子!”這回二人極有默契,異口同聲地道。距離他離開已有将近一月,快馬加鞭若是路程趕得急,也剛好夠一個來回。
這個訊息比嗅最清神醒腦的香還管用,苑九思瞌睡醒走大半。
三月花開,眼角眉梢都染上止不住的笑意,她捋捋頭發坐直身子後拿手戳花箋吩咐下去:“還愣着做什麽?快去讓人進來!”
說完她就斜倚在舒軟的美人榻上等人進來。
稍稍擡頭,便看到不遠處的銅鏡。
鏡子照不見芙蓉面,倒是映得窗外一輪圓圓的月。
晚上的夜風涼涼地,像誰在撫摸她的臉。
覺得風吹,有小丫鬟要去将窗棂放下,苑九思趕忙出聲攔住。末了她拉拉花箋的袖子,伸手指窗外。“你說這是千裏共婵娟嗎?”
驿站的小凡子話不多,進門也不東張西望,規規矩矩地就把東西遞給花箋。
鼓囊囊的黃紙信封上隻簡單地寫了苑九思的封号,雖未落誰人寄,但那溫雅卻不失潇灑的字迹苑九思再熟悉不過。
也顧不得先把小凡子打發走,苑九思就當着人面把信沿着邊整齊地拆開。
聽得輕響,暖色宮燈的燈火映照下,一枚晶瑩剔透的骰子刹時落入眼簾,格外惹人眼。
骰子中置着粒血紅的珠子,稍在掌中滾動幾圈,珠子就撞擊在象牙壁上發出清脆聲響。
除此之外,信中再無一物,甚至連一句話也沒有。
裏面的珠子不是她慣見的瑪瑙寶石。沒有分毫打磨留下的印記,卻呈美人尖兒一樣的心形。
“你看這裏頭是什麽東西?”苑九思小心地遞給花箋,不由疑惑地出聲。
花箋看了半晌,搖搖頭她不認識。
聽她問話,又沒人答上來,小凡子大着膽子湊近幾步,擡頭看了一眼後躬身向她道:“回公主,這個小的認得,是海紅豆,也喚做相思豆。海紅豆長在南方,咱們皇城這邊兒罕見。小的小時候在南邊呆過,所以認識。”
“是相思豆啊!”端詳骰子半晌,像是想到什麽極高興的事,苑九思噙着的笑愈來愈深。
可是俄頃,她就變了臉色,“小凡子,那相思豆是什麽意思你知道嗎?”苑九思問話很輕。
眉間一凜,眸中雖仍是光華流轉,卻多了分陰寒。
幸而小凡子是個精明的人,立馬就覺出自己多嘴說錯話了,忙跪下連聲道:“是小的眼拙看錯了,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他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苑九思默默看了半晌才示意花箋去将他扶起來,語氣倏然一轉,慢聲道:“其實看錯了也不打緊,隻要記得别說錯就是了。若以後還有本公主的信,都由你親自送來,明白了?”
“小的明白。”不知不覺間小凡子背上已是冷汗涔涔,硬着頭皮答後才拖着有些虛浮的步子退下。
直到人走了,苑九思才騰地半支起身子。
她用兩指捏着骰子在燈下晃漾,靜靜聽着那清悅的響。
象牙面鑿得剔透,有溫潤粼粼的光。她烏雲般濃密的青絲下露出一截修長的脖頸,細膩得如鹽如玉,堪比手中象牙。
“奴婢看小凡子還算老實的,經不住公主這麽吓唬。”
“花箋,他說他想我。”搖了搖頭,苑九思癡癡地看着裏頭那枚鮮豔的豆子,眉眼彎彎地低聲呢喃,格外溫柔可人。
“沒想到他說起情話來是這般,相思我都知道了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