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歌一步步向她走來,步伐穩健。
行至桌旁坐于她對側,她的一舉一動都被他盡收眼底,倒叫苑九思不知該把眼神往何處安放。
在他的目光下,苑九思手足無措不曉得如何是好,翻來覆去隻知垂頭攥着袖角。
好在花箋尚存一絲自知之明,餘光瞟到緘默的二人,她深以爲自己這盞煤油燈若再繼續亮下去會招人厭了,迅速掃過兩人,她無聲退至門外。
昏暗的燈光下,花箋靠在雕花門闆上看着地闆上的年輪。
聽着樓下的嘈雜之音,她伸手細細描摹木頭的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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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朗月下,他終于能認認真真地看她的模樣。饒是苑九思還垂着頭,朗月歌都能感受到她渾身正無聲向他傾訴的怕被拒絕的不安。
想了想,朗月歌率先開口,眼神溫柔:“還望公主恕罪,是......”
“你既已經聽得我說的話,此刻自是知曉我心意,你還要繼續虛與委蛇地同我說話麽?”苑九思臉漲得通紅,似乎是在生氣,還不等他說完便擡起頭打斷他。眉黛春山,秋水剪瞳。
朗月歌看着她的臉,不由有一瞬間的失神。
逐漸将握在手中的面紗收緊,紗絹他本想還給她,可是這一刻他十分想反悔。
抿唇猶豫再三,朗月歌還是覺得不能不敬不尊重她。指腹偷偷撫過細紗上的梅花後,他将它疊放平整擱在她面前,“這是公主的東西。”
一動不動地打量那紗布,苑九思也沒動一下,隻覺得崩在心裏的弦突然就松了。良久,她發出一聲輕歎息,勾勾唇角如在自嘲:“我以爲誰撿到了就是誰的,原不是這樣。”
他幾回言語都在閃躲,苑九思心中自然明了意味着什麽。
定定盯着桌上,時間久了以後眼眶就開始酸疼。她匆匆站起身來背轉去:“今夜的話,朗公子就當沒聽到過罷。時辰不早了我還要與皇姐回宮。”
他應是心中另有所屬吧,是不是皇姐她不知,總之那個女子不是她。
苑九思勉強穩住身形,邁着稍嫌沉重的腿慢慢向門外走去。就在擡起手将要掀開珠簾時,朗月歌卻開口反駁她——
“公主此話差矣,話既已出口,哪有輕易忘了的道理?”他終于起身,手中握着白色滾紗挺直地站在窗前,定定看着她。噙着溫柔的笑,他一字一句講得分明:“朗月歌定不負公主的相思意。”
他笑得那樣好看,好如無瑕白璧。
苑九思蓦然愣在原地,腦中空白一片怔怔地望他,隻聽他繼續道:“隻是公主鳳體金貴,往後莫要再無端對在下發脾氣了。”語中盡是揶揄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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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九思已經記不大清晚上花箋是怎樣把她拖回去的。從臨仙榭出來後她腳步就一直輕飄飄,如行雲上。
雲裏霧裏地去和聶貴妃請安話了幾句話後,苑九思就迷糊着踏進允闌軒的門。
沐浴的時候蘭猗站在外頭與她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可她忙着琢磨着自己的事,哪有閑工夫聽,但還是給面子地偶爾适時敷衍地“嗯嗯啊啊”應幾聲。
大概是朗月歌說的話對她沖擊太大,幸福來得突然,當天夜裏苑九思就想入非非做夢了。
依舊是臨仙榭裏,隻是朗月歌沒在。且不知怎的,她送出去的那張面紗竟還安安靜靜躺在桌上。苑九思滿腹狐疑地走過去伸手去拿,隻是一揭開,底下赫然出現一方熟悉的錦帕,上頭都是蠅頭大小的字。
苑九思當即吓得一個激靈,警惕看看四周,趕忙把帕子收起來揣到懷裏。因心中預感不妙,她也顧不得等什麽情郎了,快步就想離開。
這時,暗處傳來一個微啞的聲音,蠱惑而低沉如醇酒醉人,可實實在在讓她頭皮發麻——
“公主拿了錦帕就要走了?”
聲音不是朗月歌的......
暗中那人穿着棠紫衣袍,袍子上用銀線繡着振翅的仙鶴。苑九思正想仔細看看是誰,眼前忽驟然一黑,就從夢中驚醒了。她突然坐起身弄出不小的動靜,驚得正靠在床邊打瞌睡的花箋立即醒過來。
花箋睡眼惺忪間看得她額頭汗濕,于是打個哈欠醒神替苑九思揩汗。
今晚沒有燃香,可能苑九思又做夢了。迷糊中花箋本還在思索她究竟是做了什麽夢,居然大汗淋漓酣暢至此,可垂頭看到苑九思一臉驚魂未定的樣子,花箋才覺着自己似乎猜錯了。
“公主?”花箋端過手邊的杯子摻了些熱水遞給她。
小口啜飲着熱騰騰的水,苑九思勉強平複好心情複才躺下去。隻是怎麽都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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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天剛蒙蒙亮,苑九思沒要人叫自己就起了,她尋思着朗月歌是個好學生,自己既偷偷與他好了,那斷不能再像以往那番沒個讀書的正樣拖他後腿。畢竟她很注重人與人之間思想層面的交流。
花箋帶着婢女上來替她梳洗時,苑九思不經意地瞟見她們替她準備的衣裳。
打量一會兒,她眉頭輕輕一蹙,就擡手示意那幾個人停下,呢喃道:“這身菊紋水霧裙是不是太素了?”說着看了旁邊另一件,“那件翡翠撒花的顔色似乎又太深。”
幾個婢女皆對她今日的反常感到一頭霧水。記得往時淑儀公主并不是這麽挑剔的人,衣裳珠钗都喜簡單,基本都讓她們決定鮮少提什麽要求。
好在花箋還算明白。女爲悅己者容,想來她挑挑揀揀就是怕打扮不好看,于是轉過頭就向旁人吩咐:“你去把尚衣局新制的那套雲雁裝拿過來,我記得那件顔色和樣式都好。”
換上新衣,拿嵌花鏡左右對照一番後,外頭鍾聲恰好敲響。
苑九思掐着時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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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庸監就在前頭,她看着天色以爲自己算是來得早,然進學堂後,今日學生已經到了大半。苑九思的眼珠子不由自主地溜向斜前方的位置,那兒意外空空的。
她一進門苑西荷就注意到她終于上了幾分心的打扮。見她此時偷偷看着某處,苑西荷捂嘴低笑,她湊到她耳畔小聲調侃:“好妹妹可與姐姐說說昨日到底和朗公子說了些什麽?怎的今兒一大早就這麽殷殷切切急着要見誰。以前你可不是這樣。”
苑九思面上浮現一絲羞赧,但還是壓低聲音謝她。
想來若不是苑西荷昨天讓朗月歌上樓找她,自己那些小心思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露出水面,想到此苑九思又生出幾分怨怼,既然他喜歡自己的,爲何還要藏着掖着。
知她羞了,苑西荷也不再繼續逗她,正了神色:“聽聞昨日太傅出宮後不慎摔傷了腿,傷筋動骨,需得好生養一陣子。朗公子現在正在裏間替新來的大人整理東西。”
真知子竟然受傷了。苑九思雖确實不怎麽喜歡真知子,迂腐呆闆講課還無趣得緊,可當真切聽到這事,心間除了擔心竟再沒其他想法。沒想到自己被他打了幾年手闆心竟被打出了感情,她心中暗歎。
“太傅傷得重麽?這麽要緊的事怎的我昨天回來都未曾聽說?”後頭半句苑九思是向花箋問的。
花箋微微遲疑後回答道:“公主昨夜裏一回宮蘭猗就禀了,隻是......”公主當時在想朗公子沒聽進去。花箋很識時務地把剩下的半截咽回肚子。
不用聽完苑九思也知道是什麽意思,想是當時自己正做春秋大夢,壓根沒顧忌蘭猗。
掩飾般地清清嗓子,苑九思與她安排道:“待會兒回去後你就帶兩個人出宮去給太傅送點兒東西。”
一旁聽得興緻勃勃的磨墨婢女沒管住嘴,嘴碎地插上一句:“貴妃娘娘昨兒就已經吩咐過了。”
苑九思倒也沒怪她不懂規矩。
花箋見她今日性子尚好,便歎了口氣向小丫頭解釋:“那單是貴妃娘娘的意思,而公主讓奴婢去辦,則是公主的一片心意。”
聽了花箋的話,苑西荷看了她一眼,贊同地點點頭與苑九思繼續說:“隻是太傅這一傷,國庸監一時找不出合适接替的人。父皇昨日另命了朝臣代爲授課。”
話到此,苑西荷面上開始出現幾分不安。
回想起倒轉那段時間,她憂聲道:“那位大人妹妹應該還記得,殿考時他還曾讓你背過書。”
聞言,苑九思神色一僵手頭捏着的筆“啪嗒”掉在桌上,墨漬在雪白宣紙上暈開一大圈。她心頭有一萬匹馬呼嘯奔騰而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