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寺的寮房内,張寶兒正坐在蒲團之上閉目冥思苦想。
張寶兒始終想不明白,蘇伽爲何會如此輕易便答應讓佛教與大食教論法,而且顯得是是那麽胸有成竹,這不能不引起他的警惕。
難道大食教中真有這樣的高人?
可是,張寶兒已經讓燕谷打探了,大食軍中并沒有這樣的人。
難道蘇伽有什麽陰謀?
可是,張寶兒實在想不出,蘇伽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
混沌的局面不在自己折掌握當中,張寶兒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這讓他的心情很是壓抑。
就在張寶兒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華叔快步走進屋内,急切道:“姑爺,不好了,出事了!”
“出事了?”張寶兒心中一驚,蓦的睜開眼睛問道:“華叔,出什麽事了?”
“黑蠍子遇險,狼天讓人發來了十萬火急的求救信号!”
“什麽?黑蠍子遇險”張寶兒面色變的凝重起來:“究竟是怎麽回事?”
華叔搖頭道:“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侯傑已經帶人去救援了!”
“走,我們看看去!”張寶兒霍地起身,向外走去。
張寶兒一邊走一邊在心裏嘀咕:黑蠍子武功高強,怎麽會遇險?
狼天的身手張寶兒心中有數,由他帶人跟着黑蠍子,居然會發出求救信号,可見對手真的很強大,難道他們遇到了大食軍隊?
張寶兒心急如焚,在對付大食人未來的計劃當中,黑蠍子是很關鍵的一環,他絕不允許黑蠍子有任何的閃失。
……
駝鈴古道上,一場厮殺正在上演。
厮殺的雙方,一邊有二百多人,另一方隻有區區五個人,雙方力量十分懸殊。
出道以來,黑蠍子還沒有經過如此惡戰。以前,她單挑遊俠,最多也就是三五個人,可是現在,對方人數如此之多,如同潮水一般一撥接着一撥,沒有止盡,這讓她漸漸有些力不從心了。
其實,若不是狼天再三示意讓她不要下狠手,黑蠍子不也至于這麽狼狽。好在有狼天拼死護着她,要不然她早就撐不下去了。
黑蠍子偷眼看了一旁力戰的狼天,狼天和平日裏并沒有兩樣,依然面沉如水,雖然渾身血迹,卻沒有絲毫退卻,這讓黑蠍子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感激。
狼天表面上雖然沒有什麽變化,但心中卻焦急不已。
之所以不讓黑蠍子下狠手,一方面是因爲狼天還沒搞清楚對方什麽來路,他不想給張寶兒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另一方面,是因爲在他們的四周,對方許多人已經箭在弦上,虎視眈眈地瞄準了他們,狼天怕出手太重一旦激怒對方,他們五個人很可能被射成刺猬。
狼天現在能做的,隻是盡可能與對方周旋,最大限度拖延時間,等待援兵的到來。
四名潞州團練除了派出一人接應援兵,其餘的三人都加入了戰團。
相比黑蠍子與狼天的單打獨鬥,他們三人配合的非常娴熟。
剛開始,他們并沒有像狼天與黑蠍子那麽狼狽。可是,人的體力總是有限的,當他們的動作漸漸慢下來的時候,破綻也就越來越多,三人均不同程度地受了傷,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眼看着被包圍者難以爲繼,勝利的天平逐漸向商隊一方傾斜,可作爲商隊的首腦,侯懷安的内心中不但沒有任何的輕松。相反,對方超強的作戰能力與悍不畏死的戰鬥意志,讓侯懷安心中震駭不已。
侯懷安心中很清楚,自己這二百多名手下,是從吐蕃大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個個都經過數十次大戰的洗禮。雖然說不上是萬裏挑一,但說千裏挑一那是一點也不過分。可就是這些身經百戰的勇士,運用車輪戰術,卻對付不了區區五個人,不僅沒有迅速擒獲對方,反倒讓己方傷了三四十人。
侯懷安惱怒不已,正要下命令,讓手下人加強攻擊力度,卻突然瞥見,遠處揚起了漫天的塵土。
很顯然,有大隊人馬正向他們而來。
是敵?是友?
侯懷安心中七上八下,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疾馳而來的馬隊,對方速度很快,眼看着越來越近……
……
“傳遞下去,加快速度,到達救援地點後,迅速将對方包圍起來,若對方有異動格殺勿論。若對方不動,先控制住局面,聽從命令行事!”騎在戰馬上的侯傑一邊打馬向前,一邊大聲喊道。
事發緊急,爲了争取時間,侯傑隻能一邊行進,一邊将命令傳達到每一個人,這樣的情況他們已經不止一次演練過,侯傑心中很清楚,隻要是在大草灘馬場訓練過的潞州團練,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侯傑的命令一遍一遍被接力傳達到了每一個人,潞州團練執行命令很堅決,接近商隊之後,迅速分成兩隊,從左右兩邊繞着商隊便兜了過去,不大一會,便将商隊團團圍住。
突如其來的變故,在商隊中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商隊中的吐蕃精兵雖然與包圍他們的這些人在數量上相差無幾,但在明顯在氣勢上,已經被了對方所壓制。
“小相大人,我們怎麽辦?”英曲向侯懷安請示道。
侯懷安打量着包圍他們的這些人,每個人都身着黑衣黑褲,臉上罩着黑色面紗,雖然看不清面部,但從輪廓上大概看得出來,這些人的年紀并不大。
他們究竟是什麽人?
難道是土匪,可看起來不像。
這些人騎着清一色的突厥戰馬,腰中挂着馬刀,最讓人驚異的是每人手中都持着裝滿箭匣的弩弓,這些裝備不是土匪所能擁有的。毫無疑問,他們應該是正規軍。
難道是突厥人,畢竟突厥軍隊不久前才與大食軍隊交戰過。
侯懷安又搖了搖頭,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判斷。突厥人擅長使用馬刀,一般不會使用弩箭。再說了,突厥人作戰雖然勇猛,但紀律性較差,眼前這些人配合默契,紀律嚴明,從始至終沒有一個人喧嘩,這不是突厥軍隊所能做到的。
難道是大唐軍隊,侯懷安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可是,大唐軍隊來到昭武九國,不可能瞞得過自己的眼線,他們是怎麽潛入進來的?
對方用面紗蒙面,不以真面目示人,隻有一個可能:他們是小股部隊。
想到這裏,侯懷安放心了,他看了看場中的形勢,自己的人将黑蠍子等五人圍在了中間,而那些不速之客又将自己的商隊團團圍住,兩個包圍圈暫時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對峙局面。
是打還是談?
侯懷安左右衡量。
自己這面用的是強弓,力道理大一些。
對方用的是弩弓,速度更快一些。
雙方人數差不多,武器各有利弊,若要真拼起來,估計也是勢均力敵。
侯懷安來到昭武九國,是有任務在身的,他可不想還沒到達康居城,便将人手損失殆盡。對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爲了救援黑蠍子等人,若自己同意放人,說不定可以化幹戈爲玉帛。
侯懷安很快便做出了決定,他對英曲吩咐道:“馬上派人與對方接觸一下,摸清了他們的底細,然後再做決定!”
“是,小相大人!”英曲答應一聲轉身而去。
不一會,英曲一臉沮喪又回來了。
“什麽?對方不讓我們靠近?”侯懷安聽了英曲的彙報,一臉疑惑地問道:“他們想做什麽?”
“屬下也不知道!”英曲擔憂地猜測道:“大人,他們不會是想把我們一網打盡吧?”
“不會!”侯懷安搖搖頭:“他們若真有這樣的心思,剛包圍我們的時候,趁着我們立足未穩,就應該進攻了,而不是等到現在。再說了,他們這點人想把我們趕盡殺絕,恐怕也沒那麽容易!最關鍵的是……”
說到這裏,侯懷安頓了頓又道:“最關鍵的是,他們要救的的人還在我們的控制之中,肯定會投鼠忌器。所以,這麽做隻能有一個解釋,他們在等,等一個能做主的的人到來。我們不用着急,隻須靜觀其變便是了。”
侯懷安猜得一點沒錯,侯傑在等,等待張寶兒的到來。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有幾匹快馬從遠處向他們這裏疾馳而來。
張寶兒趕到的時候,雙方依然在對峙,雖然劍拔弩張,但還在可控的範圍之内。
聽完侯傑簡要介紹的情況,張寶兒舉目打量被圍困的商隊,不由皺起了眉頭。
這些人個個彪悍強壯,哪是什麽商隊,分明都是軍中之人,侯傑沒有輕易發動進攻是老成之舉,這些人并不是好對付的。
他們是什麽人,張寶兒心中泛起與侯懷安同樣的疑慮。
瞅瞅對方人員的長相,再看看他們手中舉着的的強弓,張寶兒立刻判斷出了對方的來路:他們是吐蕃人。
吐蕃人常年生活在高原之上,皮膚較黑,容貌與中原人迥異,這些人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吐蕃軍隊士兵作戰所使用的弓,一般是插在豹皮或虎皮弓套中,弓套斜挂在肩上或腰間,常常與虎皮或豹皮箭囊搭配在一起。豹子斑點象征着智慧,老虎條紋則象征着陽剛之氣。弓身上通常纏上絲線,中央把手裹有獸皮,兩端裝飾着卷葉飾。
這些人手中的強弓,與吐蕃士兵使用的一般無二。他們悄悄潛入昭武地區,爲了掩人耳目,或許在别的方面可以做些僞裝,但用慣了的兵器和弓箭,是不會輕易改變的。
張寶兒不由長歎一聲,昭武九國的形勢越來越微妙了,大唐、大食與吐蕃都把目光投向了這裏,三個國家的較量也正式拉開了帷幕。
就在張寶兒打量商隊的時候,侯懷安也注意到了張寶兒。
毫無疑問,來人便是侯懷安所猜測的能做主之人。
當侯懷安看清了張寶兒的容貌後,臉上不禁變了顔色,心中暗自一驚:是這個煞星,他怎麽也來到了昭武九國。
“寶兒,我現在怎麽該怎麽做?”侯傑小聲詢問道。
張寶兒略一沉吟,對侯傑吩咐道:“先禮後兵,派人告訴他們,将狼天幾個人交出來,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如若不然,那就刀槍底下見真章!”
“我知道了!”侯傑答應一聲趕緊去安排了。
不一會,侯傑前來回複,他一臉怪異的對張寶兒道:“寶兒,對方的首領提出要見你,而且他直接道出了你的名号。”
“他認識我?”張寶兒也覺得奇怪。
“看樣子應該是的!”侯傑點頭道。
“吐蕃人怎麽會認識我?”張寶兒百思不解。
吐蕃人當中,除了與阡增和乞力徐以外,張寶兒并沒有與其他人打過交道,對方怎麽可能認識自己。
張寶兒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莫不是阡增或者乞力徐也在商隊當中?
但是很快,張寶兒否定了自己的這個判斷。
阡增迎娶金城公主沒多久,便接任了吐蕃國王,他不可能輕易離開吐蕃王宮。
乞力徐在阡增做了國王之後,接任了吐蕃大相。吐蕃大相相當于大唐的首輔宰相,負責協助國王制訂法律、征收賦稅、主持盟會、出使外邦、統領軍隊等事,集軍、政大權于一身。他有許多大事要做,怎麽會出現在遙遠的康國呢?
不是阡增和乞力徐,那又會是誰呢?
想不明白,張寶兒索性不想了,他決定先見見對方的首領,見了面一切便都清楚了。
當張寶兒做也決定之後,侯傑有些擔心地勸道:“寶兒,你不能去,這太冒險了,萬一是個圈套,那後果可就嚴重了!”
“不打緊!”張寶兒并不在意道:“不管怎麽說,現在的形勢對我們有利,他們是不敢輕易冒險的。再說了,有華叔跟着,真有什麽陰謀,我們全身而退還是有把握的!”
華叔點頭道:“姑爺說的沒錯,有我在,放心吧!”
張寶兒馳馬向前,侯懷安早已在等他了。
張寶兒靜靜盯着侯懷安,看長相他分明是個地地道道的中原人,怎麽會成爲這幫吐蕃人的首領呢?眼前之人面生的很,張寶兒實在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這個人,若是沒有見過,他又怎麽會認識自己呢?
侯懷安看着張寶兒,臉上露出了難以捉摸的微笑。
終于,張寶兒先說話了:“你是吐蕃人?”
侯懷安點點頭,又搖搖頭,不置可否道:“可以算作是吐蕃人吧,我叫侯懷安,很高興能在這裏見到大唐定國公!”
“你既然知道我,那我也不用自我介紹了,說說吧,眼前這事如何解決?”張寶兒眉頭一挑,單刀直入道。
侯懷安微微一笑道:“當然是按照定國公的意思來辦,我們先放人,然後各走各的!”
“就這麽簡單?”張寶兒本以爲對方會用黑蠍子和狼天等人爲要挾,提出什麽苛刻的條件,誰知卻這麽痛快便答應放人了。
“侯某這麽做,是向定國公示以誠意,說不定我們将來還會成爲朋友呢!”侯懷安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讓張寶兒心裏很不舒服。
“能不能成爲朋友以後再說,先放人吧!”張寶兒沉聲道。
侯懷安果然守信,很利索便放人了。
黑蠍子與狼天等人被順利解救出來。
狼天見到張寶兒,羞愧不已道:“主人,我給您丢臉了!”
張寶兒拍拍他的肩頭安慰道:“這事不怪你,隻要平安就好!”
說罷,張寶兒又看向黑蠍子,關切地問道:“女俠你受傷了?”
黑蠍子淡淡道:“不礙事!”
張寶兒揮手道:“那就好,走,先回去再說!
張寶兒帶着隊伍快速離開,侯懷安望着漫天塵土越來越遠,向英曲命令道:“我們也走,盡快趕到康居城!”
……
半夜時分,一個身影出現在了大佛寺張寶兒所住的寮房内。
“寶兒哥,你找我?”燕谷輕聲問道。
張寶兒将白日遇到神秘商隊的事講于了燕谷,然後一臉凝重道:“谷兒,一定要設法打探出這夥人的路數,最好能搞明白他們到康國的目的,像現在這樣,我們很被動!”
“寶兒哥,我會盡力的,等我的消息吧。”
送走燕谷之後,張寶兒徹夜未眠,想了整整一個晚上,直到天快亮才沉沉睡去。
……
睡了大約一個多時辰,張寶兒便醒來了。
張寶兒起床剛剛洗漱之時,華叔便進門了,他是來給張寶兒送請柬的,而且還是兩張請柬。
聽華叔将請柬中的内容念完,張寶兒笑着打趣道:“這二人莫不是商量好的,一個中午請我,一個晚上請我,兩不耽擱!”
請張寶兒中午赴約的,是突昏的弟弟居奇。
上次在阿麗娅的生日宴席上,張寶兒見過居奇一面,雖然沒有說話,但張寶兒對居奇的印象還是很不錯。
居奇邀請張寶兒赴宴,這個面子張寶兒是要給的。
晚上赴宴要去見的,竟然是昨日才剛剛打過交道的侯懷安。
說起來,張寶兒心中對侯懷安多少還是有些忌憚的,這不僅僅是因爲他代表吐蕃來康國蹚這趟混水,更重要的是從侯懷安的身上,張寶兒依稀可以看到魏閑雲的影子。
侯懷安與魏閑雲屬于同一類人,都有那種運籌帷幄的睿智和風輕雲淡的沉穩,與這樣的人做對手,張寶兒想想都頭疼。
張寶兒已經安排燕谷去打探侯懷安的底細,至于能不能打探出來,什麽時候能有消息,這一切他心裏都沒有底,與其這樣幹等着,還不如去赴他的宴,面對面的交鋒說不定來的更直接一些。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