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天回到了桌前,輕聲道:“完事了。”
華叔與張寶兒哪有心思回答,他們正在滿頭是汗的分割那隻烤全羊。
艾米丹見張寶兒還在饒有興趣地看着華叔切羊肉,不由苦笑道:“張公子,這萬一大食人要是……”
張寶兒卻道:“艾米丹,我看華叔好像不太擅長切羊肉,要不你代勞一下。”
華叔趕緊将小刀遞給艾米丹,連聲道:“對對對,還是你來吧,我覺得切這羊肉比殺人費勁多了。”
艾米丹這才發現,自己随身帶的小刀不知什麽時候竟然到了華叔手中。他也不客氣,接過小刀,一手按着全羊,一手飛快地下刀。不到半柱香工夫,桌上隻剩下了一隻完整的羊骨架,骨架上連一縷肉絲都不剩,而切下來的羊肉,薄厚均勻地分布在了木盤裏。
華叔啧啧稱奇道:“艾米丹,沒看出來,你竟然還有這一手,看來我得拜你爲師!”
艾米丹搖頭道:“這有何難,隻要用得多了,就熟練了。不過呢,粟特人用刀還有些講究呢?”
華叔笑道:“艾米丹你與我說說,讓我也好好學學這切羊肉的手法!”
“用刀剔肉時,要将多刀刃朝裏,不能向外,刀刃不向外,表示對桌上其他人無威脅。往懷裏拉時,用抓肉手的拇指摁住切下來的肉片,這樣肉末或肉油不會濺到客人身上,是對同桌人的尊重。”
張寶兒突然問道:“艾米丹,你這随身帶的小刀,可否就是爲吃羊肉所用?”
艾米丹笑道:“還是張公子觀察的仔細,你說得沒錯,粟特男人都有随身佩帶小刀的習慣,這與我們的生活習慣有關。昭武九國四季瓜果不斷,特别是盛夏,每天都要吃瓜果,吃西瓜時離不開刀子。還有宰羊、剝羊皮、收拾雜碎、刮羊頭、吃手抓肉,當然也包括這烤全羊,都離不開小刀。除此之外,收拾套具、鞍具和外出打獵時,小刀也是我們得心應手的工具。”
“我等不住了,不客氣了!”
張寶兒說罷,撸着袖子,将一塊色澤金黃透紅、油滴外滲、香味噴發的烤全羊肉抓在手中。仔細嚼咽後,在回味的過程中還能品味到淡淡的奶香。一塊拳頭大的肉塊吃完,居然完全不膩。
四人大快朵頤,吃到中途,興緻來時,一隻手端着葡萄美酒,一隻手抓着烤羊肉,碰杯祝酒,何止樂!更有爽!
不一會,一隻烤全羊竟然被他們吃了個精光。
張寶兒拭了手之後,撫了撫肚皮,對艾米丹道:“這全羊的味道太好了,真得謝謝你了,不然我還吃不到如此美味呢。”
粟特掌櫃走了過來,對艾米丹道:“艾米丹兄弟,你們也吃飽了,趕緊離開吧,那些大食人是不會善罷幹休的。”
笑容凝固在了艾米丹的臉上,剛才吃的高興,喝的爽快,把大食人這一茬給忘了。如今,聽掌櫃一說,艾米丹頓時又愁眉苦臉起來。
“怎麽了?”張寶兒見艾米丹臉色有變,忍不住問道。
“掌櫃讓我們趕緊離開,他怕大食人會來報複。”艾米丹如實道。
“不急!再等等!”張寶兒悠閑道。
“可是……”
張寶兒笑道:“艾米丹,你想想,若我們就這樣走了,大食人找不到我們,那這掌櫃的豈不是要倒黴了?所以,我們不能走!”
張寶兒說得不無道理,頓時讓艾米丹啞口無言了。
果然,又過了片刻功夫,門外傳來了嘈雜聲,不用問,是那幾個大食人搬救兵來了。
張寶兒起身道:“走,會會他們去。”
說罷,便朝門外走去。
華叔與狼天緊随其後。
艾米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一跺腳跟了出去。
艾米丹一出飯館便驚呆了,門口近百名大食騎兵騎在馬上,虎視眈眈盯着站在門口的張寶兒等人。爲首的是一個全副武裝的大食将領,在他的身邊,正是那個被狼天扔出飯館的大食軍官。
也不知幾何時,之前還熱鬧非凡的街道,竟然變和空無一人,竟然連附近的店鋪也關了門,隻在街角處能見到幾個大膽的粟特人,他們露出了半個身子,關注着眼前的這一幕。
艾米丹雖然害怕,可也不能躲避,畢竟國王将張寶兒等人交待給了自己,若要有了意外,無法向國王交待。
于是,艾米丹走上前去,朝着大食将軍行了一個粟特人特有的撫胸禮,然後用大食語道:“将軍,我是粟特商人艾米丹,他們是我的客人!”
艾米丹指了指張寶兒道:“您的手下要強行霸占我們點好的食物,所以與我的客人發生了沖突,這隻是個誤會。我願意做出賠償,希望将軍不要爲難我的客人!”
大食将軍聽了艾米丹的話,扭頭朝着身邊的軍官問道:“你不是說,是他們主動攻擊你的嗎?”
“千戶長,你不能聽他胡說八道,他們都是一夥的!”軍官争辯道。
艾米丹也不似之前那麽緊張了,他恭敬道:“将軍,飯館的掌櫃與夥計都可以佐證,我并沒有胡說八道!”
大食将軍不耐煩地擺擺手道:“好了,不管怎麽說,你的客人還是損害了我大食軍隊的威嚴,讓他們向我大食緻以歉意,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
聽對方如此說,艾米丹終于松了口氣,他轉過身來對張寶兒道:“張公子,我已經與他們說好了,隻要道歉,他們就不再追究了!”
“道歉?”張寶兒冷哼道:“我可沒有向道歉的習慣!”
“阿?”艾米丹愣住了,他沒想到在對方威逼之下,張寶兒竟然還如此嘴硬。
華叔在一旁道:“去告訴他們,我家公子是不會向他們道歉的,要道歉,也應該是他們向我家公子道歉!”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照實給他們說!”張寶兒斷然道。
聽了張寶兒冷冷的話,艾米丹的心直往下沉,一種不祥的預兆籠上心頭。
果然,大食将軍聽了艾米丹的話,不禁勃然大怒,隻見他一聲令下,大食騎兵們都抽出了彎刀。
張寶兒左右看了看,輕聲道:“有問題嗎?”
“沒問題!”華叔與狼天答話間,也從腰間抽出了長劍。
大食将軍将彎刀舉起,正要下令,卻聽一旁傳來一聲嬌斥:“住手!”
張寶兒眯眼看去,隻見一個異域妙齡女子出現在了眼簾中,她戴着高尖蕃帽,身穿翻領衣袍,袍袖非常窄小,袍身寬大,下長曳地,領子、袖口和衣襟等部位鑲着一道寬闊的錦邊。玉石腰帶上還系着葡萄飄帶,腳上是一雙尖勾長筒錦靴。
這個女子太美了,玲珑的外形,優雅的姿态,嬌小的臉型和精緻的五官,有混血兒一樣奇特而奪目的美麗,細膩白皙的象羊奶凝乳一樣的皮膚,卷翹的眼睫毛忽閃忽閃,嘴角的那絲完美弧度,烏黑深邃的眼眸裏,似乎有水波蕩漾,額頭帶着一個額飾,細碎的白金鏈使微卷的長發看起來純潔秀麗,眉心垂着一顆鑽石,美麗異常,光彩奪目。
這個異國女子對大食将軍道:“我父親曾經下過命令,不準騷擾康國百姓,你們難道敢違抗命令嗎?”
大食将軍解釋道:“阿麗娅公主,這幾個大唐人冒犯了大食軍威,我隻是想教訓他們一下。”
張寶兒悄聲向艾米丹問道:“那個女子說什麽?”
艾米丹小聲道:“那個女子被稱作阿麗娅公主,應該是大食呼羅珊總督屈底波的女兒!”
“大唐人?”被稱作阿麗娅的異國女子,愣了一愣,她走到張寶兒面前,用漢語問道:“你們是大唐人?”
張寶兒也是一愣:“你會說漢話?”
“是的!”異國女子道:“我叫阿麗娅,不知你怎麽稱呼?”
張寶兒眼珠一轉随口編了個謊道:“我叫張草!”
一旁的華叔一聽便樂了:姑爺可真能瞎謅,這一轉眼張寶兒便成了張草了。
“哦,是張公子!你爲何來康居城呀?”
“康居城是個商埠之地,我家也是經商的,所以前來看看,有沒有适合的生意!”張寶兒繼續編着瞎話。
“見到你非常高興,我代表康居城歡迎你!”阿麗娅熱情道。
“歡迎?”張寶兒指着那些大食騎兵道:“就這麽歡迎?”
阿麗娅沖着大食将軍喊道:“這幾個大唐人是我的朋友,你們趕緊離開這裏!”
大食将軍向阿麗娅行禮道:“是!公主!”
看着大食人離去,張寶兒朝着阿麗娅抱抱拳道:“謝謝你,我告辭了!”
“你住哪裏呀?”阿麗娅問道。
“我剛到康居城,還不知道呢!”
“要不住我家吧!”阿麗娅邀請道。
“不麻煩了!後會有期!”張寶兒拒絕道。
說罷,張寶兒轉身離去。
“我們還能再見嗎?”阿麗娅追問道。
“看緣分吧!”張寶兒的聲音遠遠傳來。
離開大街後,張寶兒問道:“艾米丹,你知道康國宰相提契住哪裏嗎?”
“當然知道,我還去過宰相府呢!”艾米丹點頭道。
“那好,你帶我去一趟宰相府吧!”
……
提契看完手中的信後,起身向張寶兒施禮道:“提契見過上差!”
“不用客氣,宰相請起!”張寶兒扶着提契道:“給我說說康國現在的情況吧!”
“上差請坐,容我慢慢說來!”
聽了提契的介紹,張寶兒對大食人的情況有了大概的了解,他也明白了大食的兵鋒爲何如此之盛。大食人攻城的時候僅僅抛車就三百乘,還有攻城的沖車。
“突昏國王已經被大食人打怕了,屈底波說什麽他就聽什麽,我與王後的話他一句都聽不進去。他不僅同意了康國每年向大食上稅,稅費比原來重了五倍,而且還同意将康居城一半的居民遷出城去,騰出地方讓大食人與大食軍隊居住!”
張寶兒皺眉道:“這不等于是将康國拱手讓給大食人了嗎?”
“怎麽不是呢?康國百姓都對突昏恨之入骨了。”提契憤怒道。
張寶兒突然問道:“提契宰相,你可知道,大食人強令康國人改信大食教,這是怎麽回事?”
提契答道:“其實,這件事情在大食人剛剛占領康居城的時候,屈底波就提過,不過由于康國人的不滿與反對,屈底波同意暫時不提此事。不知爲什麽,屈底波突然又重提此事,而且還逼迫突昏同意了此事!”
張寶兒也不隐瞞,對提契道:“大唐軍隊開春後便會到達康國,我不希望在與大食人決戰之前,再生出什麽意外。”
提契擔憂道:“康國百姓信奉佛教已經有數百年了,若是知道大食人強迫他們信奉大食教,肯定不會順從,沖突也就再所難免。這萬一要是……”
“這的确是個麻煩,不能讓康國百姓白白去送死。”張寶兒思忖片刻問道:“康國最有威望的佛教大家是誰?”
“自然是宏德法師!”提契答道。
“宏德法師住在哪裏?”
“住在城外紅光山大佛寺!”
“好了,提契宰相,此事容我再想想,等我想好了,再來拜會你!我這就告辭了。”張寶兒起身道。
從宰相府出來,艾米丹問道:“張公子,天色已晚,我們先找個住處吧!”
張寶兒點點頭:“好吧!”
艾米丹推薦道:“這康居城内有一家……”
艾米丹話還沒說完,便被張寶兒打斷道:“不用,我們到紅光山大佛寺去住。”
“大佛寺?”艾米丹愣住了。
“沒錯,就是大佛寺!頭前帶路吧!”
……
紅光山大佛寺已有數百年的曆史了,是康國最大的佛寺。
大佛寺自山門牌樓起,中軸線上依次建有金水橋、觀音立像、金剛門、米勒菩薩像、韋陀菩薩像、西域大佛像、大雄寶殿和五百羅漢堂等主要建築。兩側分别有鍾鼓樓、配殿,還配套建設放生池與人造瀑布,金水橋邊白象組立,觀音像旁天王護持,五百羅漢堂門前,則分列有十二生肖雕像。整個寺院造像宏大莊嚴,殿宇氣勢恢宏,令人震撼。
走過上書匾額‘覺世大慈’的大牌樓,石砌台階向下,來到拱形金水橋,橋身石砌拱形,兩邊橋欄柱上,各有一石獅雕像。過橋噴水蓮池正中,樹立觀音菩薩漢白玉雕像,四大天王侍立兩旁。
高七丈寬十三丈的石雕仿木牌樓式金剛門,立于觀音像前。金剛門石雕上下分爲四層,底部四海龍王,二層爲金剛力士,三層爲四大菩薩,最上部爲佛祖端坐。菩薩兩側拱頂門間,飛天歌妓散花,佛祖兩側則祥雲缭繞。
金剛門内塑童子戲米勒造像,背後則爲韋陀侍立,彌勒像憨态可掬,韋陀像威武神勇,同樣包金之身,塑像閃閃發光。沿着十二弟子護持下的七組各十三級的台階,到達西域大佛立像。
大佛慈顔微笑,廣視衆生,右手指天施‘無畏印’,左手指地施‘與願印’,整體形态莊嚴圓滿,安詳凝重而細緻,呈現佛陀慈悲法相,是大佛寺之重心。
大佛寺的主持宏德法師親自接待了張寶兒一行。
宏德法師是大佛寺第十三任主持,他自小便在大佛寺出家,後來遊曆各地,參訪名師,講經說法。他從三十歲擔任大佛寺主持,已經足足有五十年了,是康國最有名望的高僧。
張寶兒見宏德住持八旬年紀依然身體健碩,不由肅然起敬施禮道:“張某何德何能,竟然勞煩主持親自出面。”
宏德法師呵呵笑道:“貧僧已經等候施主多日了?”
“大師是如何知道我要來大佛寺?”張寶兒奇怪地問道。
“自然是算得的!”
“佛教也算命?我這還是第一次聽說!”張寶兒笑道。
宏德主持正色道:“佛教并不否定算命看相、星象、地理、風水的原則,這些都有其一定的道理,也就是命有命理、地有地理、天有天理。”
“張某受教了!”張寶兒突然問道:“既然大師知道我會來大佛寺,那也一定應該知道我是爲何而來吧?”
“如來成正覺,衆生堕三途,皆不出因果之外。”宏德主持道:“貧僧隻想告訴施主,有了好的因,才會有好的果。”
張寶兒歎了口氣道:“我也隻能說盡人事而聽天命了,正如大師所說,命有命理,天有天理,有些事并不能盡随人願!”
“好一個盡人事而聽天命,施主有此心思便已是難能可貴了。”宏德主持贊賞道。
張寶兒向宏德主持請求道:“能聽到大師的教誨,張某三生有幸,不知張某一行可否暫住在大佛寺,以便随時能夠與大師讨教?”
“這樣甚好!”
宏德主持安排人喊來了知客僧,領着張寶兒一行去客房挂了單。張寶兒、艾米丹、各要一間寮房,華叔與狼天二人合住一間寮房,就在張寶兒隔壁。
半夜時分,有兩個身影在張寶兒的寮房外,一閃而入,進來的分别是侯傑與燕谷。
“谷兒,你親自來西域了?怎麽樣?西域的經營有些眉目了吧?”張寶兒向燕谷問道。
“寶兒哥,這事關系到你的安全,交給别人我不放心。幾個月前,我就率領聽風堂的精銳趕來了。現在我們在西域和昭武九國都安排了人手,基本上有些規模了。隻是……”燕谷有些慚愧道:“我們安排的人大多都是以生意人的身份做掩護,才剛剛立足,所以收集情報遠不如大唐那麽順手!”
“已經不錯了”張寶兒拍着燕谷的肩頭道:“這事急不得,慢慢來。不過有一點你要記住,包括昭武九國在内的整個西域,都要納入我們的情報範圍,這個地方對我們來說很重要,你明白嗎?”
“我明白了,寶兒哥!”
“不僅是現在,包括我們趕走了大食人以後,也不能放松。”
“好的!”
“對了,猴子!兄弟們都還好吧?”
“他們都在潛伏呢!”
“潛伏?”張寶兒搖頭道:“這不行,得給他們找點事做。”
“什麽事?寶兒,你吩咐吧!”侯傑一臉興奮道。
張寶兒想了想道:“我們的大軍雖然一時還不能趕到康國來,但這段時間也不能讓大食軍隊過得太舒服了。”
“寶兒,你的意思是?”
“要給他們找點麻煩,讓他們疲于奔命,這正好是你們的強項,不用我教你們怎麽做吧?”
侯傑笑道:“放心,寶兒,隻要有你這話,我就知道怎麽做了,這段時間兄弟們的手早就癢了。”
“我可不是讓你去硬拼,别把家底都折騰光了。既要達到目的,又要保存實力,還不能暴露身份。這樣呢,一來可以爲我們以後的決戰搜集些情報,二來給康國的老百姓增添些信心,讓他們知道大食軍隊并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麽可怕。”
“哦!”侯傑有些頭疼,張寶兒的這個要求還真不容易做到。
張寶兒見侯傑有些愁眉苦臉,便笑道:“我聽說昭武九國有不少沙匪,他們專門打劫過往商人,你完全可以借他們的名号去做這件事情。”
說到這裏,張寶兒似乎想起了什麽,他對侯傑道:“我聽說,有一個叫黑蠍子的女匪,在這一帶很出名,你可以想辦法拉她入夥,以後就借她的名義去收拾大食人!”
“好的!”侯傑點頭道。
“谷兒,動用你的力量,想辦法搞清楚黑蠍子的底,幫助猴子做好這件事!”
“是!寶兒哥!”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