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三年九月二十九日,突騎施可汗康祿發布了一道命令:以後每逢單日卯時,自百夫長以上的所有官員,都必須要到可汗帳前點卯,若有違反,必将嚴懲。
這個命令一出,突騎施上下頓時嘩然。百夫長以上的官員,突騎施至少有數百人,竟然每隔一日都要去點卯,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突騎施是由許多部落組成的,離可汗大帳近點的部落還好些,可有些部落離可汗大帳至少有半天的距離,若是按照可汗的命令,那這些人整日都得在路途中奔波了。可是,這畢竟是可汗的命令,大家雖然心中有怨言,卻也沒法。不過,大家都抱着觀望的心态,他們相信可汗的這個命令不可能堅持下去。
十月初一卯時,七百多名官員齊聚可汗帳前,竟然一人都不少。康祿可汗點卯完畢之後,僅僅說了一句話:“點卯以後是突騎施的規矩,若有違反者将被抽打二十馬鞭。
說完,康祿可汗便轉身而去,留下數百官員在原地面面相觑。他們實在想不明白,這樣的點卯有何意義。
十月初三卯時,突騎施官員中一下就有十五人未按時趕到,最多的遲了一個時辰。
康祿指着第一個人問道:“你爲何點卯遲到?”
“啓禀可汗,我的兒子昨日病了,因此……”
“看來你兒子比可汗的命令還重要!”康祿冷聲道:“拉下去,打二十馬鞭!”
立刻有幾個如狼似虎的侍從上來,将此人捆在拴馬樁上,就是噼裏啪啦的一頓馬鞭。
康祿接着指了指第二個人:“你呢?”
那個人腿有點打顫:“啓禀可汗,我的馬在路上受傷了!”
“記住,以後點卯時帶上兩匹馬!拉下去,打二十馬鞭!”
侍從依然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二十馬鞭。
康祿又指向了第三人……
……
就這樣,十五人每人二十馬鞭,沒有一個逃脫。
打完之後,康祿可汗又回到了那些官員面前:“下次點卯遲到者打一百馬鞭!”
說完,康祿再次轉身而去。
衆官員都暗暗咋舌:這就從二十馬鞭漲到了一百馬鞭,看來可汗是來真的了,今後還真得小心些了。
十月初五卯時,可汗帳前早早已經站滿了官員,康祿又開始點卯了。
哥舒道元在自己的賬内來回踱步,過了好一會,他才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時間差不多了,該輪到我出糗了。”
所有的官員都瞪大着眼睛,他們想看看康祿可汗如何處理這棘手之事。
遲到的二人之中,葉護哥舒道元赫然在内。
哥舒道元與康祿可汗的父親是結義兄弟,他在突騎施德高望重是公認的。并且哥舒道元對康祿可汗有大恩,若沒有哥舒道元的鼎力支持,康祿根本不可能接替父親的可汗之位。所有人都知道,康祿可汗一直把哥舒道元當作自己的長輩,對他非常尊重。于情于理,可汗都不可能對哥舒道元下手。官員們的内心裏也是非常希望康祿可汗放過了哥舒道元葉護,若是那樣,他們就有了理由,不用再來點這該死的卯了。
“你們二人有什麽說的嗎?”康祿可汗盯着遲到的二人。
“我沒有什麽可說的。”哥舒道元很是爽快。
另外那人見葉護大人都沒什麽說的了,自然也無話可說了。
“拉下去,打一百馬鞭!”康祿大聲命令道。
侍衛們有些猶豫,康祿見狀“嘩啦”從腰中抽出刀,眼睛一瞪:“再要遲疑莫怪我不客氣了!”
侍從們立刻毫不猶豫地把哥舒道元與另外一人捆在了拴馬樁上,開始抽起馬鞭來。
“啪!”第一鞭落在哥舒道元的身上,疼得他渾身哆嗦了一下,心中暗道:張寶兒出的這主意真是太缺德了。
“啪!啪!啪……”
終于,一百馬鞭抽完了。
另外一人早已昏死過去,哥舒道元被解開繩索後,踉跄走了兩步,眼前一黑也暈了過去。
“從今以後,不管是誰,點卯若是遲到打五百馬鞭!”康祿可汗的聲音聽在官員們的耳中,是那麽的毛骨悚然。
十月初七的點卯,哥舒道元雖然傷沒好,但也不敢怠慢,他是被人擡着到汗帳前的。
打這以後,突騎施可汗帳前的點卯,就沒有一個人再遲到過。
也是從這時候開始,沒有人再敢違反康祿可汗的命令。
哥舒道元雖然受了不少罪,可他對張寶兒立竿見影的這一招還是欽佩有加,他忍不住向張寶兒詢問道:“定國公,我真不知你這腦袋是怎麽長的,如何想出這麽個法子的?”
張寶兒淡淡一笑:“其實我隻是在學狼群中頭狼的做法!”
“頭狼?”哥舒道元一愣。
“是的!”張寶兒點點頭:“我聽人說過,頭狼在集合衆狼時,隻須發出特殊地嚎叫聲,所有的狼就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頭狼面前。若來晚了,便被視爲對頭狼的挑釁,将會受到嚴厲地懲罰!
……
十月十二,張寶兒盼望已久的侯傑終于出現了。
“猴子,你可終于回來了,怎麽樣?事情辦成了嗎?”張寶兒焦急地問道。
“辦成了!”
聽侯傑說出這三個字,張寶兒終于放心了,他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若侯傑沒有将遮弩帶回來,他都不知該如何面對康祿與哥舒道元了。
“事情還順利嗎?”張寶兒的語氣明顯輕松了許多。
“非常順利,我按照之前的計劃……”
……
侯傑一進入西域便與張寶兒的本隊分手了,他帶着雷霆隊去執行一項特殊任務,那就是去抓捕遮弩。他們日夜趕路,一路打聽一路追趕,直到恒邏斯城,才追上******大軍。
來之前,張寶兒給了侯傑兩套方案,一是拿着他的信直接去找默棘連,畢竟他們曾經還有些交情,希望默棘連能夠直接将遮弩交給侯傑帶回。若默棘連拒絕了,再執行第二套方案,乘夜間潛入突厥軍營,将遮弩秘密擄走。
侯傑決定先執行第一套方案,他直接到突厥大營請求面見左賢王默棘連。
“張寶兒要與我們做交易?”默棘連有些吃驚,他沒想到在遙遠的西域,張寶兒居然能派人找到自己。
“是的!”侯傑點頭道。
“娑娜還好嗎?”默棘連歎了口氣問道。
其實,侯傑已經很久沒見到娑娜了,但他笑了笑道:“娑娜公主很好,她已經與寶兒成親了!”
暾欲谷在一旁感慨道:“當年,張公子到突厥的時候,我就覺得他不簡單。果不其然,僅僅數年,當初的商人張寶兒,便成了大唐炙手可熱的定國公了。”
聽暾欲谷這麽一說,默棘連與阙特勤似乎也回憶起當年見到張寶兒的情景。
暾欲谷面色一整道:“張寶兒與契丹人和奚族人打那一仗的時候,我們雖然不在,但也聽說了,打的非常漂亮,可是……”
說到這裏,暾欲谷眼中射出冷峻的目光:“可是張寶兒卻忘記了一點,契丹與奚族本是我突厥的附屬部族,如今卻因爲他而降了唐朝,他已經是突厥的敵人了,還敢派你來,奢望與我們做交易,真當我們不敢殺人嗎?”
侯傑微微一笑:“誰說敵人就不能做交易了?再說了,你連具體交易是什麽都不知曉,怎麽就敢斷定交易做不成呢?”
默棘連在一旁道:“你說的對。說說吧,張寶兒要做什麽交易?”
侯傑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默棘連道:“都在信上寫着呢!”
默棘連接過信。并沒有急于拆開,而是對侯傑道:“交易的事情容我們商量商量。你先下去休息,有了結果我會盡快告訴你的!”
說罷,默棘連對侍從吩咐道:“請貴客前去休息,不得怠慢!”
侯傑向默棘連一抱拳道:“敬候佳音,告辭!”
侯傑走後,默棘連将信打開,細細讀了起來。
默棘連讀罷後,并未說什麽。隻是将信遞給了暾欲谷。
暾欲谷看完也沒有說話,又将信遞給了阙特勤。
阙特勤很快看完了,他恨恨道:“這張寶兒也想得太好了吧?平白無故讓我們把人交給他,卻開出這麽些不着邊際的條件,他憑什麽就斷定我們一定會輸給大食人?這算什麽做生意,好處全讓他占了。不行,絕不能答應他,不然我們這虧就吃大了。”
默棘連看向暾欲谷:“吐屯如何看?”
暾欲谷沉吟道:“我覺得張寶兒的建議,可以考慮考慮!”
“吐屯大人……”阙特勤一聽就急了。
“二弟,你先莫急,先聽吐屯把話說完!”默棘連對阙特勤擺手道。
暾欲谷道:“既然是打仗就肯定會有勝負,之前我們雖然打敗了突騎施,但我們從來沒有與大食人交過手,所以還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默棘連點點頭。
暾欲谷繼續道:“張寶兒在信中開出的條件,是建立在我們打敗的基礎上,若我們真敗了,這條件對我們來說還是挺優厚的。”
默棘連贊同道:“他在信中說,若我們與大食作戰失利後,保證我們可以安然從西域退回漠北,不僅突騎施不找我們的麻煩,而且安西北庭的大唐騎兵也不阻截我們。他現在是大唐的欽差,他有能力做到這一點。”
暾欲谷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萬一我們真的打敗了,若突騎施與大唐騎兵再聯手對我們落井下石,我們能不能走出西域都很難說,所以我們必須要與張寶兒做這筆生意,這樣我們的退路就有保障了。”
“可是,萬一我們勝了呢?”阙特勤有些不服氣道。
“就算我們勝了,不過就損失一個遮弩,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遮弩在我們擊敗突騎施之後也沒什麽用處了,損失就損失了。再說了,這麽個沒骨氣的人,留在我們這裏,讓人看着也心煩。”
暾欲谷的這番話,阙特勤倒是沒有反駁。他對遮弩也沒有什麽好感,而且與暾欲谷一樣,頂瞧不上像他這樣背叛自己族人的敗類。
“其實,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關鍵是他最後一個條件,讓我們不得不答應他。”暾欲谷補充道。
“最後一個條件?”默棘連疑惑道。
“他說在我們回到漠北之後,他會盡可能地讓大唐的三座受降城,給默啜可汗施加最大的壓力。”
張寶兒的确在信的末尾寫了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默棘連并沒有在意。
阙特勤也是不解道:“他這是在向我們示威,幹嘛要理他。”
暾欲谷搖頭道:“不是你想像的那麽簡單,張寶兒這是在向我們示好,同樣也是在幫我們。”
“幫我們?”默棘連與阙特勤更加迷惑了。
“我們這次出兵西域,本來就是抗命而爲。與大食人打這一仗,更是私自出兵。所以說,不論我們最終打赢了還是打輸了,可汗都不會放過我們。他想找機會收拾我們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有了這麽好的借口,他怎會放過我們?”
暾欲谷說的是實情,默棘連與阙特勤兄弟倆臉上立刻布滿了愁雲。
“我們回到漠北之後,在大唐的咄咄逼人之下,就算可汗想收拾我們,也不會要了我們的性命,因爲他還需要我們給他賣命打仗了,畢竟他那幾個兒子都不行,打仗還要靠我們,張寶兒就是這個意思。”
默棘連與阙特勤恍然大悟。
阙特勤撓着頭道:“沒想到這個張寶兒還有這麽多彎彎繞!”
默棘連思索了片刻道:“吐屯,你覺得張寶兒會不會出爾反爾?要知道唐人都是很狡猾的,以前我們可是吃過這樣的虧的。”
“就是,突騎施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阙特勤也道。
“我不知道!”暾欲谷苦笑道:“我們隻與張寶兒打過一次交道,以前覺得他還行,這麽多年了,有沒有什麽變化,那就隻有天知道了!”
最後,還是默棘連做出了決斷:“賭一把吧,就相信他一回,不論與大食人的勝負如何,最終還是要回漠北去,我們也沒得選擇。”
阙特勤向默棘連提醒道:“大哥,雖然我們都不喜遮弩,可若就這麽将他交出去,也太顔面了。再說了,此事若讓可汗知道了,我們也沒法交待呀!”
暾欲谷在一旁道:“這好辦,我們可以……”
……
僅僅一個時辰後,侯傑便再次被請入了默棘連的大帳内。
“告訴你們的定國公,就說我們同意與他的交易了,希望他能信守諾言。”默棘連對侯傑交待道。
“知道了,我一定會将話帶到!”侯傑淡然道。
阙特勤在一旁看着侯傑這副神情,有些好奇地道:“你好像早就知道我們會同意了?”
侯傑點點頭。
“爲什麽?”阙特勤越加好奇了。
侯傑也不隐瞞,笑道:“來的時候寶兒就告訴過我,若隻有你們兄弟二人在,可能不一定會同意。可若吐屯大人在,就一定會同意的。”
“我?這與我有什麽關系?”暾欲谷也覺得奇怪。
“寶兒說了,吐屯大人你是突厥最有智慧的人,眼光比别人長遠,所以你一定會同意的。”
三人面面相觑。
“不知何時将人交給我?”侯傑問道。
“我們不能就這樣把人交給你!”默棘連回答道。
“你們變卦了?”侯傑眉頭皺了起來。
“不是,是這樣的!”
聽默棘連說完,侯傑樂了:“若我沒猜錯,這麽有智慧的主意,一定是吐屯大人想出來的。”
暾欲谷聽了,頓時哭笑不得。
入夜,幾個黑影潛入了突厥大營内,直直朝着一個大帳而去。
一路上,他們不時躲避着巡邏的士兵。慢慢接近了那個大帳。
大帳門口出奇地竟然沒有衛兵,黑影迅速進入大帳内。
不一會他們扛着一個麻袋從帳内出來,不一會便消失在了夜幕當中。
他們剛剛消失,身後便傳來了突厥士兵們的喧嘩聲:“遮弩大人被人擄走了,快去報告左賢王!”
……
聽侯傑介紹完事情的經過,張寶兒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看來你這一趟有驚無險,還是挺順利的。”
侯傑點點頭。
“雷霆隊的人都回來了嗎?”張寶兒又問道。
“沒有,我隻帶了幾個人押着遮弩回來了,其餘人就地隐藏起來了,随時打探突厥人與大食的情況,等待大軍的到來!”
“這樣安排挺好!”張寶兒問道:“猴子,你回來的時候,突厥人與大食人還沒有交戰吧?”
“還沒有,但是他們已經離得很近了,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會交戰。”
張寶兒歎了口氣道:“時間不等人啊!”
……
“定國公,你的人回來了?”康祿可汗與哥舒道元興沖沖地進了張寶兒的住處。
“回來了,而且不辱使命,把遮弩也帶回來了!”張寶兒笑着道。
“這個狗雜種在哪裏?”哥舒道元怒氣沖沖道。
“哥舒葉護,你先别急,人我會交給你的。”說到這裏,張寶兒看向康祿:“康祿大哥,還記得我給你說過的三件事嗎?現在你的威信已經逐步建立,希望你能利用此次處決遮弩,真正提高突騎施的士氣。這件事辦完之後,我們就可以開始練兵了。”
“寶兒,我知道該怎麽做,處決遮弩你不參與了嗎?”康祿道。
“這是你們突騎施内部的事,我就不參加了,你們自己處理吧!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