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張寶兒四處巡視之際,倪若水突然派人請張寶兒速速回到汴州城去,說汴州城内出大事了。張寶兒看了倪若水送來的急信,二話沒說便匆匆趕回了汴州。
張寶兒一回到汴州城便來到刺史府,見了倪若水,他皺眉問道:“倪刺史,究竟是怎麽回事?”
倪若水一臉惶恐地向張寶兒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随着汴州的蝗災越來越嚴重了,爲了救災,倪若水急報朝廷,奏請先挪官庫之銀以做應急之用,待朝廷的赈災款到後再沖賬。姚崇接到倪若水奏折後,特事特辦便準了他的請求。
姚崇的牒書到達汴州的當天,倪若水便與捕頭何止來到汴州錢庫。錢庫由庫官趙成把守,有二十名護衛日夜巡視内外,是整個汴州府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趙成老成穩重,是汴州有名的孝子,倪若水向來比較敬重他。
趙成向倪若水行過禮之後,領着二人來到正堂,伸手在牆壁上摁了個機關,就見地面自動裂開,露出一條幽深的地道來。
趙成點起長明燈,領二人走下台階。
錢庫深入地下十餘丈,由巨石壘砌而成,除了幾個直通地面碗口般粗細的通風孔,幾乎與世隔絕。
來到生鐵鑄就的大門邊時,倪若水與趙成各自拿出一把鑰匙,合二爲一,插入鎖芯,大門應聲而開。
随後,趙成将銀庫内的油燈點燃,一排排裝着銀錢的箱子呈現在二人面前。
倪若水對何止道:“何捕頭,你與趙庫官清點官銀,記錄在案。”
“是。”
何止點頭,上前将一隻銀箱打開,卻突然發出一聲怪叫。
倪若水與趙成忙上前查看,也失聲驚叫起來。箱子裏半兩銀子沒有,倒是有具屍體蜷縮在裏面。三人回過神來,連連将其他銀箱盡數打開,發現銀庫内的銀子整整少了一半,總共有十萬兩銀子不翼而飛。
半晌,倪若水才定了定神,取來油燈察看屍體。
死者五十歲左右,表情痛苦,因銀庫中堆放了大量的木炭和石灰等于燥劑,屍體未見有腐爛迹象,但也因此難以判斷死了多久,又因爲屍體蜷在箱子裏已經僵硬,一時無法查看身上是否有傷口。
倪若水令何止速去傳仵作驗屍,随後,他對趙成道:“趙庫官,我有幾句話要問你。”
趙成早已呆若木雞,聽到倪若水叫他,突然發出一聲怪叫,跟着猛沖數步,一頭撞在牆上,哼也沒哼一聲便倒在了地上。倪若水與何止大吃一驚,還沒反應過來,躺在地上的趙成突然又搖搖晃晃地爬起來。
何止沖上去一把将他扶住,喝道:“趙庫官,你……”
趙成卻兩眼直愣愣地看着他,嘿嘿笑道:“你幹嘛抓着我?”
說着,欲推開何止,但哪裏推得開,趙成竟咧了咧嘴,大聲哭了起來。
倪若水上前查看,見趙成目光呆滞,脈象混亂,難道剛才那一撞令他腦子出了問題?
倪若水令何止将他帶上去,請郎中爲其診治。很快,郎中的診治結果出來了,趙成确因顱骨重挫,精神失常。
何止判斷,庫銀被盜必是趙成監守自盜,至于他欲撞牆自盡,當然是想逃脫罪責。
倪若水卻覺得沒這麽簡單,各縣衙每月十五日将官銀送到州衙,州衙又每三月将官銀解送到長安,汴州最近一次送走官銀是在二月,當月銀庫空虛,至三月才有各地官錢送來,也就是說,銀庫失竊應是在三、四兩個月裏發生的。汴州銀庫戒備森嚴,鑰匙更是由他與趙成兩人分别保管,隻有等到十五日時才交給趙成,官銀入庫後,就會将鑰匙收回來。趙成一介書生,怎麽能瞞得了這麽多人的眼睛,每月平均盜走五萬銀子?再則,既然要盜,爲何還要留下一半?
倪若水知道官銀被盜一案事關重大,他迅速派人請欽差張寶兒回來,商議善後事宜。
張寶兒聽罷,沉吟片刻道:“滅蝗是當前最緊要的事情,你繼續協調各縣滅蝗之事,不能有絲毫懈怠,庫銀被盜一案交給我來辦,你就不用操心了。”
有了張寶兒這話,倪若水這才算是吃了一顆定心丸,若讓他來破案,他還真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呢!
張寶兒先将那二十名護衛全部叫來問話,但結果令人沮喪,誰也沒看出趙成有異常之處。
按常理推斷,挖地道是盜庫銀的最好方法,然而,張寶兒帶人幾乎将銀庫的地面搜查遍了,也沒見有地道的痕迹。
這起離奇的案子很快便傳遍了汴州城,一時間謠言四起。
仵作送來了驗屍報告:死者年約五十,身高七尺,肌肉結實,兩手長滿老繭,像是從事體力勞動的,但内衣卻又是富貴人家才穿得起的盤錦團花杭綢面料;無緻命傷,根據死者指甲縫中的木屑與箱子内的抓痕推斷,死者是活生生餓死的。至于死亡時間,仵作隻能做出“數月”的模糊推斷。
張寶兒立即派出人手調查可有富戶失蹤,并派華叔與何止去調查趙庫官。
第二天上午,有消息傳來,說一個月前陳留縣有個叫王标的商人失蹤了,相貌特征與屍體差不多。張寶兒立即令人去通知其家屬前來認屍。
華叔這邊也有消息傳來,說是七月時,趙成的母親得了重疾,據前去診治的安順堂郎中說,他開了一劑藥方,其中單是用以吊命的人參便價值百兩銀子,而且各味藥材也大多是名貴藥材。趙成根本拿不出這麽多銀子,隻得含淚取了幾帖普通的藥。但幾天後,趙成卻拿了現銀重新買了第一劑藥方上的藥。
華叔道:“小主人,這裏有安順堂的賬目,上面明白記着,趙庫官的幾帖藥共花了一百四十多兩銀子。”
張寶兒接過來一看,果然如此。趙成每月俸祿爲五兩銀子,他哪來的這麽多錢?
這趙成雖一時難脫幹系,但變傻之後,倪若水念在他是孝子的分上,并未将他關入牢中,而是讓何止找了處僻靜地方,托了個可靠的人照應着。
張寶兒看到趙成時,趙成正蹲在地上,出神地看着地上的一隻螞蟻。
張寶兒上前道:“趙庫官,庫銀被盜,此等驚天大案,若不查明,恐怕你是脫不了幹系的。”
可趙成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一般,仍是出神地看着螞蟻。
張寶兒無奈,吩咐照應趙成的人好好照顧,就出了門,随後直接去了趙成家中。
趙成的母親卧病在床,當她聽張寶兒說自己的兒子涉嫌盜取官銀,不由地連聲哀歎:“都是我這老婆子拖累了成兒呀!”
張寶兒對趙母勸道:“如今隻有洗脫趙成的嫌疑才能救他一命,否則趙成必死無疑。老人家,你若知道些什麽,不妨直說。”
趙母啜泣道:“自從我得了病後,成兒心急如焚,但安順堂郎中開的藥太貴了,他根本買不起。可幾天後,他說有人念他是個孝子,借給了他兩百兩銀子。靠着那些藥,我才活到了現在。唉,我要早知道那些銀子是這樣來的,就是死我也不要啊!”
借趙成銀子的人必是盜官銀的人。這麽說,趙成一定與他們有所勾結,但他犯下如此大罪,爲何不逃?
想到這裏,張寶兒問道:“老人家,你可知道是什麽人借銀子給趙成的?”
趙母哭道:“那些日子我早已是死去活來,哪裏管得了這些事?”
張寶兒搖了搖頭,辭别趙母,正要出門,身後突然傳來“撲通”一聲,他回過頭來,發現趙母從病榻之上滾下來,泣跪在地上,口中哭叫道:“大人,一切皆由我而起,請你饒過我兒子吧!”
這時,張寶兒似乎想通了趙成爲何不逃的原因,因爲他放不下老娘。
當天晚上,認屍的人來了。他叫王泉,是名秀才。
張寶兒問道:“你來認屍,你家何人失蹤了?”
“我父親王标在一個月前突然失蹤了。”
張寶兒又問道:“王泉,你父親做的是什麽營生?”
王泉回道:“他過去是石匠,師從名匠馮萬山,後來在陳留城郊開了個采石場。”
張寶兒點頭道:“他是在哪一天失蹤的?”
王泉回道:“回大人,是一個月前,也就是四月十三日這天,他對我說要出門談筆生意,就一直沒有音訊了。”
張寶兒又問:“他去了哪兒?又是和誰同去的?”
王泉搖頭道:“家父一心隻想讓我考取功名,從來不讓我涉足他生意上的事。”
随後,張寶兒與何止親自領着王泉來到停屍間。
王泉一看屍體,頓時号啕大哭,死者果然是他的父親王标。
張寶兒任王泉痛哭了一番,這才道:“節哀順變吧。我正好也要去一趟陳留,我們一同上路吧。”
張寶兒認爲,外人若是想進銀庫,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随着每月十五日縣衙送官銀交到府庫中時混進去。王标既然是陳留人,那麽,他應該就是在四月十五日這天随陳留縣的官錢進入銀庫之中的,所以,有必要去趟陳留。
天亮後,張寶兒帶上華叔、何止,與王泉一同趕到了陳留縣。
辭别王泉,張寶兒直奔縣衙。
不想,遠遠地看到縣衙内外竟都挂上了招魂幡和白布白花。張寶兒上前一問,這才知道,縣令鄭化仁昨夜暴斃。
張寶兒詫異不已,前些日子自己來陳留時,還見過鄭化仁,這才多大工夫,竟然就暴斃了?
張寶兒找到縣丞許鑫一問,才知道原來鄭化仁心疾頗重,平日裏全仗着藥物撐着。昨天晚上,鄭化仁在書房中心疾突發而辭世了。
張寶兒查看鄭化仁的遺體,見其面色烏青,确像是因心疾而死。張寶兒讓許鑫帶路,去了鄭化仁的書房。他順手打開書桌中間的那個抽屜,頓時,一股藥香撲鼻而來,顯然,這是鄭化仁存放藥物的地方,但裏面卻沒有一顆藥。
張寶兒俯下身子,發現桌下有一張皺巴巴的蠟紙,心裏一動,将其捏在手心,随後對許鑫道:“許縣丞,你先去忙鄭大人的後事吧,不必管我們了。”
待許鑫走後,張寶兒打開那張蠟紙,看到上面印有字迹,他讓華叔看了後得知上面寫着“得福堂藥鋪”,應該是包藥丸之用的。
張寶兒讓何止拿着它立即到得福堂藥鋪走一趟。
不多時,何止回來了,道:“欽差大人,得福堂的人說這正是鄭縣令在他們那兒定制的治心疾的藥,隻是,那郎中聞過了氣味後,說裏面似乎多了一種面粉的味道。”
張寶兒一愣,随即明白過來,道:“鄭縣令是被人謀害的,抽屜裏原來是放着藥的,卻被人用面粉制的假藥丸調換了。待到他心疾發作時,服下假藥,自然便暴斃了。随後,兇手又将其他假藥拿走,這應該也是書房中沒有藥的原因。”
陳留縣每月押運官銀去汴州城的人一般都由鄭化仁親自從衙役裏挑選,但二、三月間,因衙役都被派出公幹,所以鄭化仁從外面找了幾個人。至于是什麽人,許鑫卻說自己并不知情。
二月官銀送往巡撫衙門,三、四兩月正是庫銀被盜的日子,鄭化仁顯然與此案難脫幹系。張寶兒覺得,這起案子必然是經過長時間的謀劃,所以,隻需要查清楚經常與王标和鄭化仁往來之人,或許就能有所發現。
何止查案經驗豐富,第二天便來報,說常與王标和鄭化仁往來的有三人,一個是馮萬山,一個是福記錢莊何掌櫃,還有一個是許鑫許縣丞。
張寶兒沉吟道:“馮萬山?又是這個人,這名字聽起來頗爲熟悉。”
何止解釋道:“他是整個汴州最出名的石匠師傅,手藝精湛無比。當年銀庫修繕,還是請他出手的。”
在何止的帶領下,張寶兒與華叔來到馮萬山的家門口。敲了敲門,一個六十多歲的粗壯老漢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想必是馮萬山無疑。
馮萬山上下打量了一番張寶兒等人,冷冷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張寶兒拱手道:“打擾了,我們是新近遷入陳留的,想找間宅子安身。路過此處,覺得這間宅子好有氣勢,想問問老先生出售與否?”
馮萬山哼了一聲,道:“不賣!”便“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張寶兒本來就隻是想見見此人,目的既已達到,便轉身走了。
路過福記錢莊時,張寶兒想了想,走了進去,讓何止亮出自己的身份,要求查看錢莊的賬本。
何掌櫃很是詫異,問道:“大人這是爲何?小的可是老實經營,本分納稅的。”
何止見狀喝道:“欽差大人要查,你推托作甚,莫非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何掌櫃無奈,隻得拿出賬本。
何止安排人手一直查到掌燈時分,也沒查出什麽問題。張寶兒興味索然地準備起身告辭,卻忽然看到那邊桌上擺放着一隻手掌大小的石饕餮。
他不由得好奇地走上前,拿在手裏把玩着,順口說道:“好精美的玩意,不知是何人雕的?”
何掌櫃道:“是城中馮萬山雕來送我的。”
張寶兒來錢莊查賬,是擔心被盜庫銀走此處過賬,不過,并沒有查出什麽異常。倒是這個小玩意比較蹊跷,錢莊内不擺财獸,卻撂上這麽個貪婪之獸是何意?
張寶兒看了一會兒,發現饕餮腹部的紋路似乎有異,他輕輕地摁了摁,“砰”的一聲,跳出一個小匣子來,裏面放着一枚銅錢。張寶兒一怔,又依次按了其他紋路,這巴掌大小的石雕裏竟然藏了十二個小匣子,馮萬山的手藝确實令人歎爲觀止。
回到住處,張寶兒一個人坐在房中,深思了足足一個時辰,這才開門對何止道:“何捕頭,你留在陳留,我連夜起程回汴州。”
回到汴州城後,張寶兒趕到趙成居住的地方,開門見山道:“趙庫官,我知道你沒瘋,你隻是逃避而已。你爲治母親的病,收了馮萬山的銀子,是不是?”
趙成一聽馮萬山的名字,猛地一震,失聲痛哭起來,開口道:“大人,我沒有辦法,他們拿我母親來威脅我……”
張寶兒道:“趙庫官,你慢慢說,隻要庫銀不是你盜的,這就好說了。”
趙成坦白道:“當時我因爲買不起藥而沮喪無比,馮萬山主動找到了我,說念在我是孝子,先借我二百兩銀子。可是沒想到,母親服了藥剛好轉一點,馮萬山便上門來讨要所借之銀,我自然拿不出,馮萬山便要我在三月陳留縣送官銀入府庫時睜隻眼閉隻眼。我當時吃了一驚,忙問他想做什麽,馮萬山說我不必知道,還安慰我說,銀庫守備森嚴,開啓大門又需要倪刺史和我的鑰匙合二爲一才能打開,他能做得了什麽呢?我自然不相信他的話,但一想,他的話确實有道理,隻得答應了。馮萬山便拿出一隻石饕餮給我,說到時見物如見人。”
“後來呢?”張寶兒問道。
“三月十五日這天,陳留縣送來幾箱官銀,按銀庫規矩,二十名守衛分别把守大門、銀庫地道口等地方,而我則點驗入賬進庫。當我準備打開箱子時,押送官銀的許縣丞卻向我亮出了石饕餮。我擔心他們是将官銀偷走而送了兩隻空箱子來,到時這責任他擔不起,便堅持要求打開查驗一番。許縣丞無奈,隻得打開,箱子裏裝滿了銀子,我正要細查,許縣丞卻又以母親威脅我,我覺得錢也查看過了,諒将來不會有什麽事,于是便放他們過去了。”
“原來如此!”張寶兒心中已然明了。
“事後,我越想越覺得這事不大對勁,爲何許縣丞不讓我細查,莫非這裏面有什麽蹊跷?有心想去查個究竟,可另一半的鑰匙又還給了倪刺史。等到四月時,許縣丞又找到我,要我依前次行事。此時我已是騎虎難下,一咬牙便答應了。但讓我覺得奇怪的是,此次陳留縣送來的銀箱竟然都很正常。直至倪刺史要調用官銀救災,我這才知道,原來銀庫官錢竟然少了一半,這必定是馮萬山和許縣丞所爲。可是,若我坦白真相,母親定然危險,無奈自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