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這段時間還好吧?”張寶兒向李隆基施禮道。
“咦?寶兒,你不是在家裏休息嗎?怎麽想起來見朕了?”李隆基一見張寶兒便驚喜道。
“臣來給陛下問個安,順便去看看瑛兒!”
“那正好,今晚朕要宴請黠戛斯使者,你也一起來吧!”李隆基道。
“黠戛斯使者?臣怎麽沒聽說過,陛下,這黠戛斯是怎麽回事?”
李隆基向張寶兒介紹了黠戛斯的情況。
黠戛斯雖然久居塞外,不僅與中原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而且還與大唐李氏是同宗。
天漢二年,漢武帝派貳師将軍李廣利率三萬鐵騎出征匈奴。兩軍在天山相遇,随即擺開戰場。爲減輕正面戰場的壓力,騎都尉李陵主動請纓,要求領五千步卒從居延海以北深入敵境,開辟第二戰場,牽制匈奴軍隊。李陵部隊行軍一個月後,與匈奴單于率領的八萬騎兵在浚稽山展開激戰,十天共斬殺匈奴騎五萬餘人。最後因李陵寡不敵衆,矢盡糧絕,李陵被俘投降,投降匈奴後,與他不和的公孫敖有一次出征匈奴無功而返,便誣陷李陵傳授兵法給匈奴單于,并準備侵犯漢朝。漢武帝一聽勃然大怒,下令将李陵一家滅門。直到後來漢朝遣使匈奴時,才弄清楚教兵法給匈奴的并非李陵,而是另一位降将李緒。滅門之痛,使李陵決意留在匈奴。單于對李陵十分器重,不僅把女兒嫁給了他,還封他爲右校王。李陵在匈奴生活了二十餘年,直至病故。
星移鬥轉,到了大唐太宗時,一支來自西北數千裏的黠戛斯朝貢團,在其酋長失缽屈阿棧率領下,抵達了唐朝首都長安。那時來自四面八方的朝貢團絡繹不絕,但這支黠戛斯使團有點特别,他們除了朝貢之外,還肩負着“認親”使命。黠戛斯酋長自稱是漢朝李陵的後裔,與唐朝皇帝是同宗,要跟唐朝皇帝“認親”。黠戛斯酋長的認親要求聽起來很新鮮,卻也不算離譜。李陵是隴西成紀人,西漢名将李廣之孫。而唐朝皇帝的先祖也出自隴西成紀,亦同爲是李廣之後。
當年,李陵被匈奴單于封爲右校王後,負責管轄當時被匈奴征服的堅昆一帶地區,而堅昆正好是黠戛斯的古稱。另外,黠戛斯人大多爲赤發綠瞳,而自稱是李陵後裔的黠戛斯人則爲黑發黑瞳,明顯具有同黃種人混血的特征。因此,黠戛斯酋長自稱是李陵的後裔,可信度還是很高的。
黠戛斯酋長一行受到了太宗皇帝的熱情款待。宴會上,認親成功的酋長開懷暢飲,請求歸屬唐朝。太宗當即同意在黠戛斯轄地設立堅昆都督府,隸屬燕然都護府,封黠戛斯酋長俟利發爲左屯衛大将軍、堅昆都督。
自此以後,黠戛斯一直同大唐保持着友好關系。
張寶兒聽罷,思忖了片刻道:“黠戛斯在突厥的北邊,而我們在突厥的南邊,他們來到大唐要越過突厥境内,當真不易!”
“正是!”
張寶兒心頭一動,似乎抓住了些什麽,低頭深思,半晌無語。
李隆基不知他在做什麽,催促道:“你倒是說句話,去還是不去?”
張寶兒擡頭笑道:“去,爲何不去,陛下,弄不好我們這次要發财了!”
“發财了?”李隆基不解地問道:“發什麽财?”
張寶兒神秘兮兮道:“現在不可說,待晚上見過使者才知道呢,反正是好事!”
見李隆基急不可耐的模樣,張寶兒怕他再刨根問底,趕忙起身告辭道:“臣先告退,去看看瑛哥兒,好久沒見他了,怪想的慌!”
李隆基打趣道:“寶兒,你也不小了,府上有三個******,也趕緊生幾個兒子,省得老去看瑛兒!”
張寶兒臉紅了一下,連禮都忘了施,轉身逃也似地跑了。
李隆基見張寶兒如此模樣,不由心中大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傍晚時分,張寶兒與姚崇等人參加了宴請黠戛斯使者的酒宴,向來不喜在人前多言的張寶兒,卻一反常态,頻頻與黠戛斯使者敬酒。
“來!我再敬你一杯,黠戛斯與陛下同宗,絕非其他蕃國所能比的。”
使者感動得連連頓首。
“突厥的可汗默咄一心想稱霸漠北草原,給黠戛斯百姓造成了巨大的傷害,陛下看在眼中急在心裏,一心想收拾了這個禍害,請使者将大唐皇帝的心意傳達給你們的酋長。來,我們共同幹一杯。”
使者忙不疊點頭:“一定,一定,來,幹了。”
“黠戛斯乃百戰之族,弧矢之利,所向無前,若是将來能與與大唐軍隊合作,南北夾擊突厥,那麽突厥人的末日就到了。”
使者聽罷興奮不已,趕忙主動舉杯:“若真是這樣,不僅是大唐之福,也是黠戛斯之福。”
總之,張寶兒成了今晚宴請的主角。
沒有人知道,張寶兒爲何對黠戛斯如此感興趣,主動與黠戛斯使者套近乎,這似乎不是他的性格。
姚崇幾次想打斷張寶兒,但他見李隆基不動聲色,便忍住了。
晚宴結束了,姚崇忍不住埋怨道:“定國公,你今日不會是喝醉了吧,怎麽說了那許多不該說的話?”
“不該說的話?”張寶兒似乎還延續着之前的興奮,他看向李隆基道:“陛下的禦書房有地圖,臣給你說說去。”
“是關于邊境之事嗎?”李隆基一聽便來了興趣。
“正是!”
“那好,走,去說說!”李隆基迫不急待拉着張寶兒便走。
看着李隆基與張寶兒的身影,姚崇搖搖頭跟了去。
禦書房的牆上,高力士早已安排人挂上了大幅的大唐疆域圖。
李隆基與姚崇二人聽張寶兒滔滔不絕講了半個時辰。
“陛下,我的想法說完了!”張寶兒意猶未盡道。
李隆基與姚崇的目光還都在地圖之上,沒有答話。
張寶兒知道他們還得要消化一會,隻好耐心地等待。
良久,李隆基終于先說話了:“契丹人在東、黠戛斯在北、突騎施在西側、大唐在南側,四個方向同時限制突厥人發展,這個主意不錯。難怪你會對黠戛斯如此感興趣呢,原來意圖在這呢!”
張寶兒稍許遺憾道:“這本是最好的滅了突厥默咄的最佳機會,可老姚要專心治理内政,不宜進行大規模征戰,隻能退而求其次,限制他的發展了。”
姚崇接口道:“對付突厥人這個主意不錯,我沒有什麽意見,可有一點我不明白,爲何還要花那麽大的工夫經營西域?大唐在西域有安西都護府,焉耆、龜茲、疏勒、碎葉四鎮在我們手上,西域各國對大唐也是臣服的,爲何還要專門派人管理西域四處征戰呢?”
張寶兒歎了口氣道:“因爲我們得提前做好準備,對付大唐最大的敵人。”
“大唐最大的敵人不是突厥嗎?”姚崇問道。
張寶兒搖搖頭:“若突厥是最大的敵人,就算你老姚反對,我也會利用這次機會将他們一舉滅掉。我之所以同意先不對突厥動手,等到國強民富時再說,就是因爲隻要我們想做,随時都可以發兵滅了突厥。可我說的這個敵人卻不一樣,他随時都可以來攻打大唐,而我們卻無能爲力,就算舉大唐全國之力,也無法消滅他。”
姚崇聽罷大吃一驚:“大唐還有這樣的敵人?”
李隆基心有所動,在一旁猜測道:“寶兒,你說的莫非是吐蕃?”
“正是!在平原上,吐蕃不怎麽樣,面對唐軍和突厥都沒有優勢。吐蕃的優勢更多體現在地利上,别人沒法深入高原腹地攻打他。吐蕃占據了高原優勢,對外始終處于戰略攻勢,即使失利隻要往本土收縮,别人也無可奈何。進可攻,退可守。大唐可以逮誰滅誰,但是唯獨對吐蕃毫無辦法。即使能夠突破吐蕃的外圍防線,但是卻無法滅掉這個心頭之患。所以,我們針對吐蕃若不提前做好準備,那就隻有處處挨打的份了。”
“可是,吐蕃一向對大唐頗爲友好,再說了金城公主才下嫁到吐蕃,他們怎麽會與大唐爲敵呢?”姚崇還是有些不信。
“吐蕃這些年對大唐頗爲友好,那是因爲他們的政權處在動亂當中,顧不上入侵大唐。指望和親公主阻止吐蕃的入侵,那怎麽可能?大唐以前也與吐蕃和親過,可最後兩國還不狠狠打了一仗?”
姚崇不說話了。
“吐蕃與大唐的邊境主要在劍南道與隴右道,在這些地方大唐的防禦,無論從兵力還是兵員質量上,都不懼吐蕃入侵。唯獨西域這一塊對我們來說是個軟肋,若不提前做好準備,必會被吐蕃所乘。”
李隆基點點頭道:“寶兒說的對,我們是得提前做好準備。”
張寶兒沉吟片刻道:“若僅僅是吐蕃入侵,我們防守也就罷了,臣最擔心是……”
“擔心什麽?”李隆基追問道。
“不說也罷,但願不會發生!”張寶兒搖頭道。
“寶兒,你說吧!”
“臣擔心的是吐蕃與突厥聯手對付大唐,那西域則危矣!”
“吐蕃與突厥聯手,怎麽會呢?”姚崇驚叫道。
“怎麽會?老姚若你是吐蕃的贊普或突厥的可汗,你難道想不到聯手,他們一旦聯手,從兩個方向同時對大唐發難,對大唐來說豈不是災難?”
沉默良久,姚崇點頭道:“定國公,你分析的有道理。說吧,需要我們怎麽做?”
“派一個人去統領西域事務,做好防範準備,一旦有事,不至于事态不可收拾,然後再想辦法逐一擊破,唯有如此,别無他法!”
李隆基問道:“派誰去?”
“阿史那獻!”張寶兒毫不猶豫道。
“阿史那獻?”李隆基搖搖頭道:“當年,阿史那獻流放被召回,中宗皇帝問他的志向,他說隻想在長安終老一生。後來,太上皇執政時,也過問過他的事情,他還是那句話,不要任何官職,隻想在長安好好生活。開元元年,朕專門召他入宮,與他暢談西域之策,他閉口不言,隻說了一句不想涉及西域之事,最終不歡而散。正是這個原因,他現在一直都沒有個正式的官職。你現在又重提此事,他會同意嗎?”
張寶兒擺手道:“陛下說的隻是表面現象,以前提及此事的時機不對,他自然不會出面,但現在不一樣了。西域一直就是前西突厥的領地,做爲阿史那家族的繼承人,他肯定一直在關注着這個地方,若吐蕃與******聯手攪亂西域,他怎會無動于衷?要想出面,靠朝廷強迫自然不行,但臣有辦法讓他自己主動請纓,到時候陛下照準就是!”
“你有把握?”李隆基一聽大喜過望。
“陛下,臣何時做過沒把握之事?”
李隆基點頭道:“朕信你!”
張寶兒笑嘻嘻道:“若陛下不放心,擇日臣與陛下去微服私訪一下,親自去見見阿史那獻?”
李隆基幹淨利索道:“何須擇日?擇日不如撞日,就明日了。明日朕與你一同去會會阿史那獻。”
……
初冬,天剛蒙蒙亮,住在長安常樂坊的阿史那獻便将管家郭苟吆喝起來,讓其繼續煮粥赈民。
郭苟帶着幾個家人在宅前搭起的臨時赈粥棚裏,就忙活開了,先将支起的十幾口大鐵鍋涮洗幹淨,然後淘米下鍋,放柴火煮粥。一時間,棚裏熱氣直冒,沒等粥煮沸,四周已經聚攏來了一大幫乞丐和難民。
京畿道遭遇了一場百年未遇的旱災,到處是莊稼荒蕪,路有餓殍。僅長安城一處,就聚集着成千乞丐。阿史那獻雖然是突厥人,家境也不殷實,但還是以慈悲爲懷,義無反顧做起放赈的善事。
半個月下來,門前的鐵鍋從最初的兩三口變成十來口,雖虧空無數,卻也救濟了不少的乞丐和難民,一時間,長安城裏四處傳誦着阿史那獻的美名。
粥煮熟了,郭苟讓大家排好隊,按慣例,一人一瓢粥,家人開始分開了粥。
可一會,郭苟卻聽到了一陣吵鬧聲,上前一看,原來是一個相貌猥瑣,但體格健碩的中年乞丐居然提着個木桶來打粥,家人跟他說得很清楚,一人一瓢粥,不能多打。
那乞丐惡言惡語道:“不就是一點米粥,如此吝啬,還做什麽善事,裝什麽善人?”
郭苟一看此人是個渾人,便吩咐家人,不與他計較,将其木桶裝滿了事。
哪知那乞丐将桶裝滿後,竟又大言不慚道:“家裏上有老母,體弱多病;下有妻兒,幾近餓死;求善人施舍些銀兩救急。”
家人勸其離開,但此人不依不饒,便在粥棚前罵罵咧咧起來,一時間引來近百人圍觀。
郭苟隻得将此事禀報主人,阿史那獻一聽,知道此人有備而來。
息事甯人的阿史那獻本想給那乞丐幾兩紋銀,打發了事,但出門一看,見難民越聚越多,又怕其他人跟着後面起哄,正在一籌莫展之時,那乞丐已經生起事來,他将手中的木桶橫扔出去,桶裏的粥濺得四處都是,接着又從地上撿起幾塊磚頭,分别扔進幾口粥鍋裏,一時間好端端的一個赈粥現場被他攪得烏七八糟。
幾個家人欲上前制止,但見此丐身體強悍,不敢動粗。
阿史那獻見此人撒潑,也不便與他計較,隻得讓家人退回屋裏,将大門關上。
那乞丐見此情景,更撒起威來,他将現場的粥鍋掀翻之後,又在門前破口大罵。
就在這時,看熱鬧的人群後面,沖出一人,此人一身習武行頭,手提佩刀,身手矯健,他三步并作兩步,來到那乞丐面前,喝道:“好一個不識好歹的惡丐!”
沒等乞丐反應過來,此人手中的刀已經插進他的胸膛。
衆人一片驚呼:“殺人了,不得了,快報官府!”
隻見此人拔出刀,環顧四周,見沒人敢上前,便将刀扔在地上,揚長而去。
等京兆府的官差趕到,現場衆人早已作鳥獸散。
人命關天,捕快便将阿史那獻和郭苟等幾位家人捉拿,帶到官府。
京兆尹周賢下令關閉城門,捉拿兇犯,但幾經搜查,沒有任何結果。
……
當年張寶兒在長安的時候,便知道阿史那獻醉春樓一個叫婉雲的女子。也就是那一次,張寶兒在醉春樓結識了阿史那獻和吉溫,算起來已經好幾年了。
當然,阿史那獻喜歡玉也是與婉雲有關。
婉雲年方雙十,長得極美,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才色俱佳,引得狂蜂浪蝶紛至沓來。就連王公貴族也時常慕名而來。但婉玉不是來客必陪,她有一嗜好,便是喜歡收藏各種玉雕小物,對上古遺傳下來的古玉物件更是情有獨鍾。客人要想求得一夜情緣,必先贈上一兩件珍奇玉雕方可遂願。”
張寶兒聽了燕谷的介紹,這才恍然大悟,阿史那獻爲了能時常見到這個女子,才不惜四處搜集各類美玉。阿史那獻每次去見婉雲都很隐秘,阿史那雪蓮并不知情,中以爲兄長隻是嗜好!
張寶兒感慨道:“想必婉雲從阿史那獻那裏得了不少好玉,加其他客人送的,估計她都可以開一個玉店了!”
“這倒沒有!”燕谷搖頭道:“爲她神魂颠倒的富商高官自然不在少數,婉雲也見過不少玉雕物件,其中不乏稀世珍品,但她似乎都不滿意,看罷後都還給了來人。”
“這倒是奇了,喜歡玉卻不收玉,莫非這其中還另有隐情……”
張寶兒話還沒說完,便見華叔悄悄走進了屋子,他小聲道:“姑爺,雪蓮姑娘說有急事求見。”
張寶兒呵呵笑道:“真是無巧不成書,正說着他們兄妹倆,這正主就迫不急待登場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