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長安,無論向藍白調和而成的天空凝望,還是朝衰弱無力的樹木遠眺,被凄冷的風輕撫過的畫面,總是抹上一層厚厚的涼意。一片肅殺,從雲層上射不下一絲的陽光,天灰蒙蒙的,隻差白雪飄舞了。
與外面的琴瑟寒風相比,定國公府的客廳内卻是暖意盎然。
數月前,張寶兒與狼天、華叔三人力戰契丹百名勇士。據說,這一戰三人僅用半柱香時間,便将一百人屠殺的幹幹淨淨,沒留下一個活口,三人渾身是血,如同天神一般屹立在那裏,震撼了在場的所有人。
與之前張寶兒預料的并無二緻,草原民族向來信奉武力,崇拜勇士,他們所展示的強大殺傷力,不僅沒有引起契丹與奚族的仇恨,相反他們齊齊跪倒在地,對三人頂禮膜拜。也正因爲這場厮殺,讓李失活與李大酺當即決定,率領部族歸附大唐。張寶兒一戰成名,成爲了大唐的英雄。
盡管張寶兒出征之前,就告訴過李隆基此戰必敗,可是李隆基還是沒想到,薛讷竟然敗的如此窩囊,與契丹人剛一照面便一潰而不可收拾。多虧了張寶兒力挽狂瀾,生生用團練兵阻住了契丹人的進攻。不僅如此,最終還收服了契丹與奚族,這可是自則天皇帝以來,大唐在邊境上取得的最大收獲。
……
“寶兒哥,武才人的情況都打聽清楚了!”燕谷向張寶兒禀報道。
“這麽快?”張寶兒驚異道。
張寶兒回來之後,去後宮看了趙麗花的兒子李瑛,返回的時候無意間聽宮女們議論,說宮中的武才人如何得勢。
張寶兒長了一個心眼,回來之後便讓燕谷去打聽打聽武才人的情況。他沒有想到,這才過了兩日,燕谷便來了。
“寶兒哥,你不是告訴過我,要保證在長安城内沒有打聽不到的消息。皇宮是長安城中的重中之重,爲了能打聽到皇宮内的消息,我發展了十來名太監做眼線,宮内大小事情基本上是一清二楚。”
張寶兒無語了。
自從韋皇後與宗楚客等人伏誅,燕谷的大仇得報,他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聽風堂的發展上,打探消息的效果得到了很大的提高。
張寶兒不由歎了口氣,燕谷今年才十五歲,這麽重的擔子壓在他的肩上,這讓張寶兒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燕谷見張寶兒不說話,以爲他在責怪自己擅自做主,趕忙道:“寶兒哥,我是不是……”
張寶兒知道燕谷會錯意了,趕忙擺手道:“谷兒,聽風堂交給你全權負責,我很放心。這件事情,你做的漂亮,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隻是你一定要做的隐密保險,若是讓别人察覺了,反而不美了。”
“寶兒哥,你放心,這我心裏有數。”燕谷臉上綻出了笑容。
“給我說說武才人的情況!”張寶兒颌首道。
“武才人本名叫武樂菱,是則天皇帝的侄孫女,她的父親是恒安王武攸止,母親楊氏。武才人年幼時父親病逝,被送入宮中由則天皇帝撫養。神龍政變後,武樂菱淪落爲一個小宮女。聽宮中太監說,武才人性情乖巧,善于逢迎,也不知她通過什麽手段引起了陛下的注意,很快就博得陛下的歡心,年初的時候被封爲才人。如今,武才人逐漸變成專寵專房,日夜陪侍在陛下左右。武才人恃寵生驕,不但輕視其他妃嫔,就是入谒皇後,也多有失禮。據宮中傳言,陛下欲将武才人升爲昭儀。”
張寶兒聽罷,不由皺起了眉頭。
大唐後宮除了皇後以外,另設有正一品的四妃,分别是貴妃、淑妃、德妃、賢妃。正二品的九嫔,分别是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正三品的婕妤九人。正四品的美人九人。正五品的才人九人。正六品的二十七世婦、正七品禦女二十七人、正八品采女二十七人,全稱八十一禦妻。還有六尚各司,分管宮内車馬服飾。
武樂菱受武家牽連被罰爲宮娥,能以如此小的年紀,獲得李隆基的寵愛,被封爲正五品的才人,已是不易。若傳言是真的,武樂菱從正五品的才人成爲正二品的昭儀,這簡直就是當初武則天的翻版。若武樂菱真的得勢,恐怕趙麗花在宮中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張寶兒點點頭道:“寶兒,你要繼續關注這個武才人,有了什麽變故,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我知道了,寶兒哥!”
……
燕谷剛走,定國公府又迎來了兩個客人。
“楚國公,你可是稀客,”張寶兒一拍姜皎的肩頭哈哈大笑道。
“定國公,你莫喊我楚國公,這讓我有些不自在,再說了,這樣也生分了!”姜皎趕忙道。
“你說的沒錯,我也覺得喊你姜掌櫃比較順口些!你還是喊我張公子吧!”張寶兒點頭道:“你今兒怎麽想起來看我了?”
美的一臉苦笑道:“張公子,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呀!”
“來來來,請坐!”
“林甫見過定國公!”姜皎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張寶兒先是一愣,繼而點頭道:“是李林甫呀!坐下說話吧!”
“謝過定國公!”李林甫向張寶兒施一禮。
三人坐定,張寶兒問道:“姜掌櫃,咱都是自己人,有事直接說吧,不用拐彎抹角。”
姜皎歎了口氣道:“張公子,我此次是爲了林甫的事而來的……”
姜皎與張寶兒說話的時候,李林甫怔怔地望着張寶兒。
張寶兒的年紀雖然比李林甫小了許多,可當年在潞州的時候,張寶兒的所作所爲還是讓李林甫相當欽佩的。李林甫想不明白,張寶兒如何搖身一變,從一介百姓就成了大唐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人物。再想想自己的仕途,李林甫心頭一陣黯然。
當初,李林甫從潞州來到長安可謂是躊躇滿志。
大唐都城長安,生機勃勃,商賈雲集,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各色人等,神采飛揚。長安城中的熱鬧場面吸引着李林甫,每每走在長安的大街上,他的眉宇間不免顯示出淡淡的愁意,來往的人們并沒有注意到不起眼的他。他們爲之注目的是那些達官貴人,皇室貴胄,每當這些人威風凜凜地招搖過市,路人無不停步,欣羨之情溢于言表。這種場面長安城中不知上演了多少幕,但人們還是不厭其煩的看着,看着……
作爲旁觀者的李林甫也常常被人群擁來擠去,好像水中的浮萍在浪花中漂搖。當人們恢複了平靜,忘卻了一切之時,李林甫的失落之情一次更比一次難以排遣。他也在心裏卻不止一次地說:以我李林甫之才,難道還不如那些酒囊飯袋?終有朝一日,我李林甫也會八面威風,爲人仰慕。
雖然有着雄心壯志,便李林甫到長安以來一直無所事事,直到他的舅舅姜皎也來到了長安,他才有了出頭之日,也才算真正做了官。
在唐代,做官有三種基本途徑。一是科舉,隻要是讀書人,會寫詩,就可以參與科舉考試,從而獲得做官資格。但科舉做官的人數是很有限的,每年也就十幾、二十個名額。所以在整個官場中,科舉出身的比例相當小。也就是說,雖然這是條可行之道,但絕對是一條極爲狹窄的獨木橋。沒有非常高的水平,想都不要想。
第二個途徑則是雜流入流。這些吏員經過漫長的升遷,最終可以進入到“官”的階層,也就是九品之内。九品之内的官,稱爲“流内官”,所以,從“吏”升到“官”,就叫“入流”,否則叫“不入流”。這個途徑升官的人數量很大,但能繼續升遷的空間已經很小。按規定,雜流入流的人隻能做中低級官員,不許做高官。由于前面漫長的吏職升遷,就已經耗掉了一個人大部分的生命。九品官,對大多數科舉出身者隻是起點,但對大多數吏員,卻幾乎就是終點。當然,整個大唐中,有一個人是例外,那就是張寶兒,他便是走的雜流入流這條路,沒有幾年便成了大唐的定國公。
第三個途徑則叫門蔭。就是官員子弟,可以先從一些皇帝侍從衛官,比如“千牛備身”、“監門直長”等開始起步,然後進入官場。這些人的起點和科舉出身者差不多,但因爲才能普遍遜于科舉出身者,所以仕宦前景不如科舉。有些擅長官場之道、又有有力者提攜的話,門蔭出身者也會有相當好的前景,門蔭出身而做到宰相的人也頗爲不少。
李林甫從“千牛”出身,是典型的門蔭出身。能獲得千牛出身,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大唐三品官以及四品清官的子弟才有資格。事實上,李林甫是達不到這個标準,但姜皎幫了他的大忙。
千牛包括各種官職名稱,如千牛備身、左右備身、太子千牛等等,品級自正六品下到從八品下不等。
李林甫從千牛備身升遷到監門直長後,很快就做上了太子中允,正五品上。不久之後,他又被升官了,做了太子谕德,正四品下。李林甫連升三級,顯然還是得益于姜皎的運作。
太子中允也好,太子谕德也罷,都是東宮官,是虛銜,基本沒啥事情。官雖然升了,但李林甫并沒有滿足,他并不甘心居于閑職。
當然,李林甫深知,升官靠個人力量根本沒用,必須有人提拔。自己被升遷爲太子谕德,不就是舅父姜皎的功勞嗎?
的姜皎深得李隆基寵幸,權傾一時,接受的賞賜有宮女、馬匹、珍玩,前後不可勝數。李林甫從舅舅身上看到權勢的魅力,自然向住不已。于是,李林甫把目光放在了司門郎中這個實職上。
司門郎中是刑部的一個司長,掌天下的門關、津梁、道路等等,雖然隻是從五品上,但前途無量。郎官是萬衆矚目的位置,擔任者需要的是才望兼備。顯然,李林甫在這些方面方面都不具備條件。
姜皎雖然在李隆基面前很吃香,可是要想讓自己的外甥獲得更有權位的實職,也力有不逮。在李林甫的再三請求之下,姜皎隻好抱着試一試的态度,答應他找姚崇爲他說情。
姜皎信心十足地來到宰相府,寒暄了一番,便道出了來意。
身爲宰相的姚崇,明白自己的職責,對于李林甫,姚崇深知其人,認爲他不學無術,當然不會濫用手中的權力,爲他去營私舞弊。
姚崇毫不客氣對姜皎道:“郎中之職需才德俱佳者爲之,李林甫一無賴爾,豈能擔當此任?”
聽了姚崇的話,姜皎頓時無語,便讪讪起身告辭。
姜皎帶來的消息,對于野心勃勃的李林甫來說,無異于當頭一棒,李林甫的升官夢破滅了。
張寶兒聽了姜皎的訴說,皺着眉頭道:“姜掌櫃,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找姚崇說情,讓他同意李林甫來做這司門郎中?”
“不不不!”姜皎趕忙擺手道:“我怎麽會向張公子您提這樣的要求呢?上次您給我的忠告我都記着呢。林甫自幼便沒有了娘,他娘臨終臨終前要我照顧于他,我可是答應過他的。我姜皎是做生意出身,兩個兒子也都在做生意,無意官場,隻有林甫一人涉足官場。此次,他受了這樣的打擊,我不知如何是好,便來求助于張公子。我知道,張公子看事一向奇準,故而想求教你,林甫今後應該如何發展。若适合走仕途,我便讓他繼續做官,若他不适合,我便讓他去做生意。說實話,林甫知道我來找你,本不情願的,是我強拗着他來的。總之,我信的過張公子,就想聽你一句話,僅此而已。”
姜皎的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不帶絲毫做作,他對自己的信任,讓張寶兒很是感激。
張寶兒對姜皎笑道:“李林甫能有你這樣的舅舅,也算他的福分。不過呢,就算你是長輩,也不能由你說了算,還得聽聽他自己的意見,強扭的瓜不甜,這道理你總是懂的!”
說罷,張寶兒也不待姜皎說話,便看向李林甫:“說說吧,你有什麽想法?”
李林甫猶豫着。
張寶兒微笑着看向李林甫:“我把話說在頭裏,我與你舅舅是老交情,他能上門求我,我無論如何都要幫他這個忙。你就這麽一次機會,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聽了張寶兒這一番話,李林甫終于壯着膽子道:“我還是想走仕途,我覺得我适合走仕途!”
“沒錯,這是你的真心話!”張寶兒頓了頓又道:“還記得當年你離開潞州時,我告訴你的話嗎?”
李林甫一臉嚴肅地點點頭。
“沒告訴别人吧!”
“絕對沒有!”
姜皎在一旁插言道:“說來也怪,我這外甥有事從不瞞我的,偏偏當初你勸他離開潞州說的話,我怎麽問他都不說,直到今日我都不知道你給他說了什麽。”
“現在可以說給你舅舅聽了!”張寶兒指着姜皎道。
李林甫将張寶兒當初告訴過自己的話重複了一遍:“别看李隆基現在隻是臨淄王,但他将來肯定要做皇帝,你現在得罪了他,将來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我勸你趁早離開潞州,時間長了,或許他就淡忘了!你最好是去長安,雖然你到了長安也混不出什麽名堂,好在将來我也要去長安,到時候可以幫幫你!”
張寶兒點點頭道:“你記得很清楚,一個字都不錯!”
姜皎在一旁狐疑道:“這些都是當初在潞州時,張公子你說給他的?”
張寶兒笑道:“是我說的,别說你不信,當時他也不信。他說不需要任何人幫助,憑他的本事絕對可以在長安幹一番大事業。而我告訴他,他在長安絕對是寸步難行。就爲了這一句話,他才憤而離開潞州,獨自一人來到長安。”
姜皎盯着李林甫看了好半晌:“張公子說的可都是真的?”
李林甫低下了頭。
姜皎恍然大悟道:“難怪我來找張公子,你死活都不肯,原來還有這麽一出。”
張寶兒瞅了一眼李林甫:“當初若沒有你做的那荒唐事,現在怎麽說也混出名堂了。你看看你舅舅,當初隻是個商人,再看看跟随跟随陛下的這些人,就連我買來的奴隸王毛仲與李宜德,現在也是朝廷重臣了,可你呢?”
李林甫神色黯然。
姜皎見李林甫心中難受,趕忙岔開話道:“張公子,那你說現在該怎麽辦?”
張寶兒打量着李林甫:“我想知道一件事情,你能告訴我嗎?”
“定國公!您請直說。”
張寶兒直截了當道:“走仕途自然需要有人提攜沒錯,但若隻靠提攜,無論如何也難有出頭之日。你說你有能力,但我需要你證明給我看,我認可了,自然會全力助你到高位。”
“如何證明?”李林甫眼中放出光來。
張寶兒緩緩道:“我給你謀個官,你在任上證明給我看,能做好了,我今後必然全力助你,做不好,今後莫再提走仕途的話,如何?”
李林甫毫不猶豫道:“我應了!”
姜皎在一旁有些緊張地問道:“定國公,你給李林甫一個什麽樣的官職?”
“國子司業!”張寶兒脫口而出。
“啊?”姜皎與李林甫都愣住了。
姜皎本以爲張寶兒會讓李林甫外放去做個長史或者參軍什麽的,沒想到卻讓他去做國子司業!
國子司業是是管理國子學的官員,從四品下的官職,比李林甫現在的太子德谕要低,實權不大,可卻是清望官。
大唐官員有清、濁之分,其中清望官又是清官中的上層要職。李林甫自幼讀書甚少,這個職位顯然不适合他做。
“這恐怕不合适吧?張公子要不再考慮考慮?”姜皎也覺得不合适。
張寶兒看向李林甫:“你有什麽要說的?”
李林甫笑道:“是挑戰就要有難度,這個職位我接受了。”
見姜皎有些擔憂地望着自己,李林甫勸道:“舅舅不用擔心,定國公此舉是考驗我,也是爲我好。國子司業一般都由進士出身的人擔任,聲譽很好,是培養聲望和人脈的好位子。”
張寶兒朝他豎起了大拇指:“算你明白!說吧,多長時間能幹出名堂來?”
李林甫思忖了一會道:“三年吧!”
張寶兒伸出了手:“那好,咱們一言爲定。給你三個月準備,開春了便去國子學上任吧。”
李林甫與張寶兒擊掌道:“一言爲定!”
姜皎猶豫了好一會才道:“張公子,不是我不相信你,姚崇那人很較真,他對林甫有成見,司門郎中他都不願意讓林甫做,更何況國子司業這麽重要的位置?你如何能說服他?”
“要按常理找他說這事,他根本不會理我,我會想别的辦法!”說到這裏,張寶兒笑道:“姜掌櫃,你可又欠我一個大人情了!”
“那是,那是!”姜皎感激道:“若林甫将來能出人頭地,我們全家都感謝張公子!”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