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格爾與李失活、李大酺騎在馬上瞅着對面的車陣,他們雖然有強大的騎兵,可也不敢貿然發動進攻。好在小灤河上唯一的木橋已經被毀去,這些人成爲了甕中之鼈。
“大巫師,你看!”尼日勒在他身後小聲道。
桑格爾看見對方的車陣中飛出三騎,到了兩百步左右的時候,停了下來。
“他們在搞什麽鬼?”李失活喃喃自語道。
桑格爾倒是很淡定:“先看看再說!”
說話間,有一騎向他們飛馳而來,另外兩人停了下來。
“這可能是對方軍中的使者,他必是來傳話的,不要阻擋他,聽聽他怎麽說。”桑格爾吩咐道。
來人到了距契丹騎兵近前二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他用契丹語沖李失活等人大聲喊道:“奉我家主人之命,請突厥桑格爾大巫師到陣前一叙!”
聽了對方的話,桑格爾心中一震,自己前來助陣完全是在秘密狀态下,就連許多契丹與奚族士兵也不知曉,對方與自己從未照面,怎麽會一口便叫出自己的名字?
似乎知曉桑格爾心中的疑惑,對面之人又道:“我家主人是大巫師的故舊,大巫師一見便知。去與不去,請大巫師給個話。”
對方将話說到如此份上,桑格爾當然不能在契丹人與奚族這些附屬部族面前示弱,他顧不得多想,朗聲道:“轉告你家主人,請他稍候,桑格爾馬上便到!”
“告辭!”對面之人拔馬轉身離去。
李失活有些擔憂道:“大巫師,你真的要去嗎?唐人向來詭計多端,這萬一要是……”
“對方就來了三個人,能掀起多大的浪?無妨。”桑格爾不以爲然道。
尼日勒在一旁道:“大巫師,我帶着手下與你同去。”
桑格爾皺了皺眉頭:“他們隻來了三個人,你若帶着五百人前去,豈不讓人笑話?”
尼日勒搖頭道:“來之前可汗就吩咐過我,讓我務必保證大巫師的安全,不管大巫師到哪裏,我這五百人都會與您寸步不離,這是可汗的命令,我不敢違背。再說了,他們是敗軍,敗軍哪還有資格笑話我們?”
桑格爾一見尼日勒如此堅持,也不好再說什麽,他點點頭道:“那好吧,你帶着手下随我一同去吧。但有一點我可要說在前面,沒有我的命令,你與你的手下不能輕舉妄動,明白嗎?”
“是!大巫師!”尼日勒領命道。
“好了,我們走!”
說罷,桑格爾率先朝着場中飛奔而去,尼日勒與從突厥帶來的五百控弦之士,緊随其後。
桑格爾到了那三人二十步左右地的地方停了下來,他還未來的及打量場中的三人,便見領頭一人抱拳向桑格爾道:“大巫師,好久不見了,别來無恙呀?”
桑格爾見到面前之人不由愣住了,不僅是桑格爾,包括桑格爾身後的尼日勒與那些控弦之士,臉上都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當年,張寶兒去突厥正是因爲尼日勒的邀請,所以尼日勒肯定是認識張寶兒的。張寶兒在去突厥的路上,遇到左賢王默棘連被同俄追殺,當時桑格爾就使用驅狼之術幫助同俄攻擊默棘連,李宜德以意馭劍與桑格爾進行對峙,讓桑格爾記憶猶深。到了突厥在石人大會上,李宜德的神箭之術技驚四方,讓突厥人頂禮膜拜,被認爲是靈光神轉世,當時這些控弦之士大多便在場。而李宜德便是張寶兒的手下,他們怎會不認得張寶兒?
“李公子,你怎會在這?”桑格爾結結巴巴地問道。
“大巫師,我現在是大唐的定國公!”說到這裏,張寶兒又指了指身後的車陣道:“這個陣是我設的,這些人也是我的人,我當然會出現在這裏。”
桑格爾目光一斂:“這麽說,你要做我們的敵人了。”
張寶兒也不理會他,而是看向他身後的尼日勒:“尼日勒,你現在還是百戶長嗎?”
尼日勒對張寶兒頗爲恭敬:“李,噢,定國公,我現在已經是千戶長了!”
張寶兒笑着點點頭道:“升官了?恭喜你了!”
尼日勒不知怎麽接話,索性不說話了。
張寶兒接着道:“尼日勒,不知左右賢王現在可好?”
尼日勒點點頭道:“他們都還好!”
“你回突厥後,代我向他們二人問好,當然還有暾欲谷這個老狐狸。”
“請定國公放心,您的問候我一定幫您帶到。”尼日勒應允道。
桑格爾見張寶兒不回答自己的問話,反而與尼日勒喋喋不休,不由皺起了眉頭:“定國公,你出現在這裏,意欲何爲?”
張寶兒盯了他好一會,反問道:“我正想問你呢,你不在突厥好好待着,到這裏瞎摻和,意欲何爲?”
桑格爾冷笑道:“契丹與奚族是我突厥的屬國,你們興兵來犯,我們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張寶兒頗有玩味道:“這麽說,和我作戰的不僅僅隻有契丹與奚族,還有你們突厥人在内。看來,是我多此一舉了!”
“什麽多此一舉?”桑格爾聽出了張寶兒話中有話,忍不住問道。
“大巫師,你可知道我爲何要讓你到陣前來說話?”
桑格爾搖搖頭。
“我讓你來就是想确認一下,畢竟我與左右賢王關系不錯,怕傷了和氣。若早知道你是與他們一夥的,剛才在陣前就直接将你射殺了,省得再費這麽些口舌。”
桑格爾聽罷,臉上立刻變了顔色,緊張地向張寶兒身後望去。
張寶兒笑着揶揄道:“不用找了,靈光神這一次不在!”
聽了張寶兒這話,桑格爾和那些突厥士兵松了口氣。
“好了,你們可以回去了!不過,我把話說在前面,我們已經是敵人了,下一次絕對不會對大巫師手下留情,隻要你在契丹軍中,就必死無疑。”
桑格爾臉上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張寶兒見狀笑道:“大巫師,你以爲藏在契丹軍中,我就拿你沒辦法了?”
桑格爾毫不示弱道:“你這是危言聳聽?”
“是不是危言聳聽,我讓你瞧瞧便知!”說罷,張寶兒對尼日勒喊道:“尼日勒,讓你的人往兩邊讓讓。”
尼日勒看向桑格爾,桑格爾向他點點頭。
待尼日勒與五百控弦之士閃開空檔後,張寶兒已經是強弓在手,他沖着桑格爾道:“大巫師,你瞧好了!”
說罷,張寶兒與秋白羽二人會挽雕弓如滿月,數支箭早已在弦上,但見幾道寒光閃過,射出的箭帶着凄厲的呼嘯聲,直向契丹與奚族軍中射去。
桑格爾等人扭頭朝着聯軍方向看去,前後兩軍已經各有幾杆大旗的旗杆被攔腰射斷,旗幟呼啦落在了地上,引起了一陣騷動。
不待他們反應過來,又是幾聲呼嘯,箭已離弦,如此三番而過,契丹與奚族聯軍已經沒有旗幟再飄揚了。
他們所立之地,與契丹奚族聯軍如此之遠,包括尼日勒與他帶領的控弦之士,沒有一個人能将箭射到這麽遠的地方,更别說是将旗杆射斷了。
張寶兒與秋白羽露的這一手,讓突厥人又敬又驚,尼日勒與那些突厥人下馬,齊齊拜倒在地,口中大聲呼道:“靈光神!靈光神!”
“大巫師,你自己決定吧,若決意要留下,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告辭!”
說罷,張寶兒與秋白羽拔馬轉身而去,隻留下身後目瞪口呆的桑格爾與一群拜倒在地的突厥騎兵。
重新上馬之後,尼日勒對還未緩過神來的桑格爾小聲勸道:“大巫師,要不我們先回王庭吧?”
桑格爾有些猶豫道:“若就這樣回去,恐怕不好向李失活與李大酺交待。”
尼日勒冷聲道:“他們隻是我大突厥的附屬部族,如何敢質疑大巫師?再說了,大巫師已經幫他們取得了勝利,剩下的事情,就算我們在這裏也起不了大的作用了,讓他們自相殘殺去吧!”
桑格爾不語。
尼日勒急了,他大聲道:“定國公可是說到做到,那一手箭法你也見了,若真是發起狠來,何處才是藏身之地?來之前,可汗就下了死令,讓我等無論如何要保護大巫師的安全,可您看看我帶來的這些突厥勇士,他們哪還有與靈光神一戰的勇氣?”
桑格爾雖然心中萬分的不情願,可事已至此,他隻好歎了口氣道:“那好吧,我們也不停留,這就直接回王庭去!”
李失活遠遠見桑格爾等人回到了本隊,他趕忙問道:“大巫師,剛才那兩人是誰?他們施了什麽魔法,竟然能将軍中大旗盡數射落?”
桑格爾盯着李失活道:“契丹王,剛才那人便是設車陣阻擋我們前進的主帥,他叫張寶兒,是大唐的定國公。我走後,大酋長若退兵也就罷了,若與之交戰,可要切切小心,此人可不簡單。”
李失活一聽此言不由急了:“大巫師要離開嗎?”
桑格爾點點頭道:“正是,我有急事須馬上回到王庭去,就不留在此地了。”
李失活有些不滿道:“可是,可汗給我的命令是讓大巫師助我徹底消滅唐軍,大巫師若就這樣走了,可汗那裏……”
桑格爾聽李失活如此說來,不由面色一沉:“可汗那裏我自會交待,勿須你操心。”
說罷,桑格爾對尼日勒一揮手道:“走,回王庭。”
李失活望着桑格爾等人遠去的背影,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麽。
李大酺在一旁狠狠啐了一口道:“什麽有急事要回去,分明就是被剛才的神箭吓破了膽。”
李失活轉過頭來,不動聲色地向李大酺問道:“奚王,不知你有何打算?”
“啊?什麽有何打算?”李大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不知李失活問話是何意。
“我的意思是問,既然突厥人走了,剩下的事情就要靠我們自己了,奚王你是決定就此撤退,還是繼續攻打,直至将他們全殲?”
“我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李大酺撓撓頭道:“不知契丹王有何高見?”
李失活思慮了好一會道:“其實,突厥人走了對我們來說也是好事,有他們在我們還放不開手腳,現在我們隻需要自己做決斷,就不用顧忌那麽多了。”
李大酺問道:“那你的意思是要和剩餘的唐軍一戰了?”
李失活點點頭道:“我們雖然将唐軍打敗了,可實際上到手的油水卻是少之又少。而我們面前的這支唐軍,人數雖少,但卻有數百輛大車,這些車上裝的東西肯定不會少,将他們消滅了,這些東西不就全歸我們了?到時候,你我各分一半,如何?”
李大酺一聽,不禁兩眼放光道:“不說别的,如果将那些能發射巨箭的弩車繳獲了,我們也算值了!”
李失活瞅着李大酺問道:“怎麽樣?幹不幹?”
“幹!有這麽大塊肥肉在眼前,不幹是傻子。”李大酺毫不猶豫便答應了。
搞定了李大酺,李失活靜靜地望着小灤河邊上紮營的這些唐軍,不由地歎了口氣。其實,李失活對那些大車上的辎重并不在意,他心裏的真實想法是想與對面的唐軍較量較量,能将不可一世的突厥人吓跑,可見對方的主将不是個簡單人物。
……
當張寶兒與秋白羽回到車陣後,他驚異地發現,薛讷與王海賓也在陣中。
張寶兒皺眉看着一旁的華叔:“華叔,他們怎麽還沒有渡河?”
華叔還未來得及答話,薛讷卻搶先答道:“定國公,出征前陛下給我有旨意,陛下的原話是‘定國公若有半點閃失,提頭來見!’所以我不能走。”
張寶兒耐心道:“薛帥,你放心地走吧,我沒事,你在檀州等我,這裏的事完了我就去檀州找你!”
“不行,我不能走,我得跟着你!”薛讷搖頭道。
張寶兒一聽便火了:“跟着我有什麽用,想保護我嗎?你現在已經損兵折将了,你拿什麽保護我?”
薛讷愣了愣,硬梆梆道:“我是敗軍之将,的确沒有能力保護你,可我還能做到在危難之中陪你一起去死,這便足夠了!”
張寶兒聽了薛讷的話也是一愣,良久,張寶兒歎了口氣道:“薛帥,我不是有意奚落你,我是覺得你回到檀州安全些。若你真是想留下來,那就随你吧!”
沮喪的薛讷,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喜色,他剛要張口,張寶兒卻先說話了:“不過,我們可得約法三章,在我這裏你可以看可以聽,但不準幹涉我的指揮,否則我馬上派人把你送走!”
薛讷忙不疊點頭道:“你放心,在你這裏我就是啞巴和瞎子,你當我不存在就行了。”
張寶兒不再理會薛讷,而是盯着王海賓:“你爲何不走?”
“定國公,你這裏人的也太少了,我的手下因爲撤退的及時,基本上沒有什麽損失,可以留下來幫你!”
誰知張寶兒卻并不留情,虎着臉道:“打仗不是誰人多就能勝的,也不會因爲人少就一定會敗。若真是這樣,六萬大軍也不會變得如此狼狽。你還是帶着你的人走吧,我這裏不需要你!”
“定國公,你聽我說……”
王海賓還要說話,張寶兒卻擺擺手打斷道:“不必說了,你還是走吧!”
“定國公,我與我的手下絕絕不會給你添亂的,若實在不行,讓他們給輔助兵做幫手,也可以盡份力!”
見張寶兒還在猶豫,王海賓單膝跪地懇求道:“定國公,求你了,讓我們留下吧!”
張寶兒緩緩搖頭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王海賓一臉悲憤道:“若是真刀真槍輸了也就罷了,可六萬大軍就這樣稀裏糊塗被打敗了,我不服!不能馳騁疆場與契丹人決一死戰,哪怕在一旁爲定國公呐喊助威,我心裏也會好受些。”
張寶兒上前扶起王海賓:“就沖着王都尉這腔熱血,我答應你了。”
“多謝定國公!”王海賓感激道。
“好了!先說說此戰的損失吧!”張寶兒問道。
王海賓臉色陰沉道:“六萬人逃到小灤河的還不到一萬人!”
張寶兒皺眉道:“損失這麽大?”
王海賓點頭道:“有一大半傷亡是因爲己方的騎兵踐踏造成的,還有一部份是被敵人騎兵追擊殺死的。不僅是軍士,将領也損失不少,就連崔刺史也陣亡了。”
張寶兒又問道:“小灤河上唯一的木橋已經被毀,現在誰在指揮剩餘人員渡河?”
王海賓答道:“現在是李楷洛将軍與李思經将軍二人在組織渡河。”
“李思經!”張寶兒咬牙切齒,看得出來他對李思經的恨意未消。
“主人,你看!”就在此時,華叔華叔突然指着前方喊道。
衆人放眼望去,隻見契丹與奚族聯軍竟然開始在原地紮營了。
“他是與我耗上了!”張寶兒冷笑道:“若他們知難而退,我還真拿他們沒辦法。沒想到他們竟然留下了,不是找死是什麽?”
說罷,張寶兒對華叔吩咐道:“華叔,派人去通知對方,天黑之前的兩個時辰,雙方各自收殓屍首掩埋,如此炎熱的天氣,若不及時處理,很容易染上瘟疫。”
“是!”華叔轉身而去。
轉眼兩個時辰便過去了,戰場已經被雙方清理完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