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寶兒聽姚崇做了首輔宰相的消息後,他終于松了口氣。
“先生,長安的事情基本上都安排妥當了,看來我們得爲下一步做準備了!”
魏閑雲微微一笑:“你是不是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張寶兒撓撓頭道:“還真叫先生猜中了,以前離開長安的時候,想着要回長安。現在在長安待久了,真算是待膩味,還是去過過軍中的日子比較潇灑些!
“你可成親還沒多久呀,就能舍得三位夫人?”
張寶兒一撇嘴道:“難不成要讓我在脂粉堆裏老死?”
魏閑雲打趣道:“你也莫嘴硬了,若不是你想讓他對你徹底放心,打死我也不信,你喜歡到戰場上去厮殺!”
張寶兒嘿嘿一笑,對華叔道:“馬上安排,我要見趙朗真!”
就在張寶兒與趙朗真見面的第二天,趙朗真飛馬離開了長安,看他臉上興奮與凝重的神色,就知道他的身上肯定肩負着重要的任務。
……
深夜裏,姚崇府邸的書房内,張寶兒正與姚崇面對面站立着。
姚崇打量着身穿黑色夜行服的張寶兒,哭笑不得道:“定國公,你好歹也算是皇親重臣,竟用如此方式進入我的府邸?”
張寶兒一邊大大咧咧坐下,一邊笑道:“老姚,現在是多事之秋,我不想給你惹麻煩,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你也莫少見多怪了。”
待姚崇也坐定後,張寶兒直接問道:“老姚,你最近的日子不好過吧?”
姚崇歎了口氣道:“豈止是不好過,是很難過。”
從表面上來看,姚崇在政事堂中占據了領袖的地位,張說與劉幽求也沒有與他一争高下的表示。但是,如果沒有全體宰相的合作,姚崇再有本領,皇上對他的支持再多加幾分,他的權力也隻能表現在政事堂中,卻不能貫徹至整個朝廷。
劉幽求是李隆基的大功臣,張說進入政事堂要比姚崇早的多,姚崇要想施展自己的能力,前提是必須把他們兩個弄出政事堂,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僅是姚崇,就是李隆基也沒個合适的理由。
劉幽求處理相對容易一些,因爲這個人沒有處理政事的能力和經驗,這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事情的關鍵在于張說,如何找個理由将張說驅逐出政事堂,這讓李隆基和姚崇很費腦筋。
張寶兒聽了笑道:“其實事情并沒有你想象的那麽難辦。”
姚崇一聽便知道張寶兒有辦法了,他興奮地剛要張口,卻聽張寶兒突然又轉了話題:“老姚,營州的你事打算怎麽辦?”
聽到這話,姚崇有些氣餒地放下了手中的鑲銀木箸:“陛下對營州的事一直耿耿于懷,他這次是下了大決心,如果再強谏怕是要傷陛下的自尊了。”
營州地處大唐與奚、契丹三國邊界相接之處,最初大唐設有營州都督府鎮撫奚與契丹。則天皇帝時,營州都督趙文晖治邊失政,營州被奚與契丹攻陷。從那以後,營州名義上歸幽州都督府下的漁陽郡代管,實際上已經是廢城一座了,隻是偶爾有些大漠上的馬賊把那座廢墟當作臨時的窩點。
去年年底,有人盛傳奚、末曷等邊族不堪契丹的欺淩,欲投降大唐,隻因大唐不肯重建營州,布置軍隊爲他們與契丹之間的屏障,他們不敢有冒然的舉動。支持此種說法最力的人就是現在深受皇上賞識的薛讷,他上書朝廷,請求進擊契丹,複置營州。
這幾個月來,李隆基被自己恩賜給姚崇的權力約束得有些個不耐煩了,對這種天降機緣,他絕不肯放過。更何況冷徑一戰大唐損兵折将,這筆帳還沒有和粗野無禮的契丹人好好算一算。
然而,姚崇非常清楚,營州地處荒漠,少水無草,把幾萬軍隊放在那個地方,單是辎重的轉運就是一個相當沉重的負擔。
“定國公,你怎麽看?”姚崇想聽聽張寶兒的想法。
張寶兒笑道:“營州的事固然重要,但老姚你要想大有所爲,就必須要争取到陛下最大限度的支持!”
姚崇皺眉道:“難道我反對重置營州,陛下就不支持我了嗎?”
“老姚,大唐經過了幾十年的女主統治,終于有了一個英明之主,幫助陛下建立威信是你首要的責任。是不是要重建營州那是一兩年以後的事情,但近來契丹人不斷侵擾大唐邊境這是事實,此時出兵征讨,也不能說是出師無名。”
“那定國公認爲,此時出兵契丹,能有多少勝機?”姚崇死死盯住張寶兒不放。
“此戰必敗!”張寶兒很肯定,但他又道:“在我看來,内政重于外患,我聽說最近外邊有很多傳言,你也不應該小觑呀!若是一旦君臣失和,實非國家之幸。”
“定國公,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讓我想想!”看來張寶兒的話對姚崇大有觸動。
近來姚崇忙于應付各種雜亂的事務,卻忽視了對李隆基的重視。
李隆基目前雖然是一如既往地對姚崇的各種主張全力支持,但似乎在感情上有了不應有的疏遠。張寶兒的話中隐含着一層重要的意思,這一點他本人也許并沒有意識到。這就是,李隆基本人才是推動朝政改革的最大動力,沒有他,自己什麽都做不了。爲李隆基豎立威信,把他塑造成一個真正的中興之主的形象,也就會很自然地堵住了長安城中正在盛傳的姚崇攬權,架空陛下的謠傳。
“定國公,我明日就去見陛下,同意對契丹發兵。”姚崇思忖良久道。
張寶兒拍着姚崇的肩頭道:“老姚,明日我同你一起去,你既然做出了讓步,我也不能讓你空手而歸,看着吧,我會讓你大吃一驚的!”
……
姚崇還沒來得及大吃一驚,李隆基先是大吃了一驚。
當李隆基聽了張寶兒的話,不由地瞪大了眼珠:“什麽?姚閣老同意出兵了?”
在李隆基看來,姚崇是絕不可能同意自己出兵意圖的,他好不容易才将姚崇請出山,不想用強迫的法子逼姚崇同意自己的想法。這些天來,李隆基一直在爲此事而悶悶不樂。今天突然聽張寶兒告訴他,姚崇同意出兵了,讓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臣怎麽會騙陛下呢,不信陛下問姚閣老!”張寶兒說罷指了指一旁的姚崇。
李隆基看向姚崇,姚崇點點頭:“臣考慮再三,同意陛下出兵!”
李隆基一聽姚崇這話,猶如吃了一顆定心丸,他對張寶兒躍躍欲試道:“寶兒,你是懂兵之人。姚閣老說此次出兵會失利,你怎麽看?”
張寶兒毫不猶豫地給李隆基潑了一盆冷水:“必敗無疑!”
“啊?”李隆基愣在了當場,好半晌他才怔怔道:“既是如此,你們還……”
張寶兒向姚崇使了個眼色。
姚崇會意,他對李隆基道:“陛下,大唐軍隊已經到了不整頓不可的地步,而要整頓軍隊就必須找出其弊端,要真正找出讓軍隊強大的法子,就必須在實戰中去尋找,這是我們必須要付出的代價。既然遲早都要付這個代價,那還不如就放在此次。”
李隆基意氣風發道:“姚閣老說的沒錯,此次朕準備禦駕親征!”
姚崇搖頭道:“陛下,臣雖然同意了此次出兵,可現在朝堂之上還有許多比這更重要的事情,陛下切莫本未倒置了。”
張寶兒也勸道:“是呀,陛下,我們的本意是從實戰中真正找到大唐軍隊的薄弱之處,若陛下親征,那很多弊端就無處可覓了。再說了,我與姚閣老都預測此次出兵必敗,陛下若是禦駕親征而又失敗而歸,這對士氣打擊極大!望陛下三思。”
“這可如何是好?”李隆基眉頭緊皺。
“陛下,要不讓臣替陛下去吧?”張寶兒在一旁道。
“你?”李隆基腦袋飛速地運轉,良久,他定下決心道:“本來朕是準備讓薛讷領軍的,既然寶兒你願意去,那就由你挂帥,讓薛讷做你的副手!”
張寶兒笑着擺手道:“陛下,你想哪裏去了。臣的意思是以校尉的身份,參加此次戰役。至于大軍,還是由薛讷來領吧!”
“這?”李隆基有些猶豫,張寶兒對自己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若張寶兒有個什麽閃失,那就太得不償失了。
張寶兒勸慰着李隆基:“陛下放心,我可不是一個人去打仗,還有好多人陪我一起去呢,若事不可爲,至少逃命還是沒有問題的。”
“好多人?”李隆基沒有聽明白。
“陛下莫非忘了臣當年在潞州召的那些童奴了?”
“你的意思是!”李隆基心中一動。
“沒錯,臣以潞州團練的名義參戰,肯定沒人知道。”張寶兒胸有成竹道。
“寶兒,你可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能有什麽閃失,朕這裏離不開你呀!”李隆基叮咛道。
張寶兒笑道:“陛下,臣知道了。臣走之前,還有一句話想與陛下說一說!”
“寶兒,你說吧!”
“陛下,要想讓大唐強盛起來,就必須要給姚閣老創造一個可以一展身手的環境。”
“你是指張說與劉幽求他們?”李隆基問道。
張寶兒點點頭。
“寶兒,你說的是。可是他們都是有功之人,若沒個合适的理由,恐怕……”
張寶兒伸了伸懶腰道:“既然臣要離開長安了,那就再爲陛下盡一份力吧!”
說罷,張寶兒将自己的計劃與了李隆基與姚崇。
二人聽罷,眼睛瞪得溜圓,好半晌回還過神來。
張寶兒并不理會他們二人的神情,得意洋洋道:“這樣,他們就可以離開政事堂了,臣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去做潞州團練的校尉了。”
李隆基與姚崇相視苦笑無語。
……
這天傍晚,張說身着便裝,乘着一輛被遮擋得密不透風的油壁車,悄悄地來到了甯王李成器的府上。
甯王的邀請他張說完全可以拒絕,可他卻不得不前去赴宴。
張說明白,他是反對姚崇入朝最力的人,這一點路人皆知。依姚崇一向的作風,如果單單罷免了自己的相權已經是僥天之幸了,而張說絕不願意放棄他奮鬥多年終于赢得的這個尊崇的地位。他希望甯王能爲爲自己說項,那将會是另一種局面了。
李隆基登基以來,由于他身爲三皇子的獨特身份,使他在表現自己的孝道與對兄弟的友愛之情上無所不用其極。所以,陛下長兄甯王一旦出面爲張說說情,李隆基十有八九就會不再爲難自己了。
這個時候,長安四門的催行鼓敲得正緊,每個人都在急急地趕回自己居住的街坊,沒有人會留意這樣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按理說,張說沒必要如此小心,可自從姚崇回到長安之後,他總覺得小心無大錯。
當張說走進甯王府的廳堂之時,他頓時愣住了,桌前并非隻有甯王一個人,除了甯王之外,還有三個人。
張寶兒率先起身向張說打招呼道:“張閣老,就差你了,我們可都是沾了你的光,能吃甯王殿下一頓飯可是不容易呀!”
張說還未來得及說話,張寶兒身邊的一人站了起來:“張閣老也來了!”
張說同樣驚訝:“是劉相公呀!”
張說沒想到,說話的竟然是劉幽求,目光延伸,他又看見了鍾紹京的臉:“還有鍾相公?”
政事堂五名宰相竟然到了三位,而且都是與姚崇不和之人,這讓張說多少嗅出點不尋常的味道。
“好了,大家坐。”張寶兒有些喧賓奪主的味道:“今日甯王殿下請諸位宰相來,沒别的意思,就是因爲各位平日裏爲國操勞,過于辛苦,所以犒勞一下大家。爲了避免别人說閑話,咱們吃飯前定下個規矩,不談政事……”
聽到這裏,張說的臉色刷地白了。
張說終于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了,其他的事情都好辦,唯獨結交甯王這件事他無法自辯。他在這件事中最可怕的疏忽,就是忽視了甯王原本是皇上的長兄這件可怕的事實。在大唐建元不足百年的曆史上,曾經曆了十幾次與皇位有關的政變。政事堂三位宰相避開衆人耳目,深夜到訪陛下的長兄,會招來什麽樣的禍事,可想而知。
一切都完了。
飽讀經史的張說心裏再清楚不過了,他犯下的是滅門之罪。
即使陛下礙于騰騰衆口,不便以結交甯王的罪名治他的罪,但流放到遠惡州郡之後,必定會有希旨谄上的地方官員替陛下了卻這樁心事。
張說再看向劉幽求與鍾紹京,似乎并不清楚這其中的利害,他們還忙不疊地附和道:“對,對,我們不談政事!”
張說搖頭長歎地聲,說的輕巧,五個關鍵人物聚在一起不談政事,有誰會相信,這不是欲蓋彌彰是什麽?
張說本想立刻轉身離去,可他終究還是沒走……
……
終于到了新春。
這一年裏,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情,以至于讓好事的長安人的神經幾乎崩潰。如今好了,在這歲末年初之際,沒有人整日盯着鄰居們的嘴,以求告密的材料,陛下年輕有爲,物價也沒有飛漲,這對于天性樂觀的好百姓們來說,就算是莫大的幸福了。
所以,朝中大臣們的幾項人事變動,并沒有引起百姓們太多的注意。
首當其沖的便是原先的首輔宰相、現在的中書侍郎張說,被李隆基降職爲相州刺史,罪名很簡單,攀附皇親。李隆基沒有再去追究他與甯王的事,雖然相州刺史地位上與當朝宰相判若雲泥,但張說還年輕,還有起複還京的機會。張說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怎麽逃出生天的,隻是多拜佛,多燒香,乞求姚崇不要再想起他來。他在與姚崇的争鬥中,成爲了徹底的失敗者。
至于右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劉幽求被罷爲太子太保,尚書省右仆射鍾紹京被貶爲睦州刺史,這也是早晚的事,對政事頗爲精通的長安人向來相信自己的判斷,宰相這個職位不是有功就可以幹的,它要求當其職者要大才如海。
政事堂除了首輔宰相姚崇與魏知古之外,宋璟以禦史大夫兼任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的消息對于那些品性端莊的官員和苦求上進的讀書人來講是件喜事,宋璟爲人雖沒有趣味,但選官無私,任人唯賢。當然,也有些人有種種擔心,怕的是性格疏放,勇于任事的姚崇與爲人刻闆的宋璟難以共事,雖然兩個人都是難得的大才。
最後一個宰相的任命讓人有些摸不着頭腦。年屆七十的門下省侍郎盧懷慎檢校侍中,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當然,在這衆多的人員任免中,有一個人是被處罰最重的,這個人不是别人,正是當朝的定國公張寶兒。
按理說,甯王罪責最大,若要追究也得先追究甯王的責任。可是李隆基卻放過了他的大哥甯王,而是将張寶兒逐出了長安,并限他在規定的時限内前往大唐邊軍效力。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