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晚,烏雲滿天,雷聲由遠而近。太平公主府屋内的桌上,擺着滿滿的菜肴,太平公主與崔湜相對而坐。
這時的太平公主雲髻高聳,鳳钗搖曳,襯托出白皙胖圓的臉龐。身着紅綢絲襖,杏黃色輕柔的紗裙高束于豐滿的胸前。腳下穿一雙金線精繡的高頭卷雲靴,坐在那裏,像是等待上朝。
太平公主歎息一聲,自己才五十多一點,看起來還不老,母親不也是六十二歲才登基嘛?太平公主誰也不想見,她不願意别人留下一個失敗者的形象,而現在能陪着她的隻有崔湜。
“崔湜,來,我們喝上一杯!”太平公主舉起了杯。
崔湜并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舉起杯來一飲而盡。
太平公主見崔湜不言語,以爲他在爲自己的将來擔憂,于是勸道:“你放心,雖然我輸了,我們還有命在。我太了解皇兄了,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殺我的,隻要我不死,你就會沒事的。到時候,我與你一起前往江南,改名換姓,去過男耕女織的平淡日子。”
……
就在太平公主與崔湜對飲之際,太極宮鹹池殿太上皇李旦的寝宮内,李旦也在和張寶兒與李隆基說着話。
李旦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隆基與張寶兒二人,他的面龐急劇地扭曲着,過了好一會,他才逐漸平息下來。
“太平沒事吧?”李旦的第一句話便是問太平公主。
張寶兒點點頭道:“太上皇,太平公主沒事!臣已經把她送進了公主府,有崔湜陪着她。隻是,她不能随意走動。”
“那就好!”李旦明顯地松了口氣。
“你們倆坐!”
李隆基與張寶兒順從地坐了下來。
“你們倆或許一直在埋怨朕,爲何會對太平如此忍讓?除了朕的性格因素之外,其實,還有一層你們不知道。”
張寶兒與李隆基靜靜地聽着。
“母後當年生了我們兄妹六人,其中四男二女,除了李弘、李賢、李顯三個哥哥之外,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妹妹。姐姐早夭,朕沒有見過,唯一的妹妹便是太平。先說朕的這個姐姐吧,都說是母親當年不甘心做昭儀,爲了皇後位置被母後掐死而嫁禍王皇後,因查無實據,無人證物證,以至到現在都是個謎。這事當年朕還沒出生,也沒什麽的感覺。再說說朕的大哥李弘吧,他是長子,四歲被立爲太子,十幾歲開始監國,大哥聰明好學,仁義孝順,正直,責任心強,父皇多次派太子監國,實則是爲了曆練大哥。大哥處理政事有主見,尊重大臣,勤懇負責,深得父皇喜愛信任,大臣們也擁戴他。後來,父皇病情加重體力不支,打算禅位給大哥。可有一天,大哥卻突然死在合璧宮,年僅二十四歲。對于這一事件,很多人說是母後幹的。其實,這是不可能的。大哥監國期間雖然某些事情和母親意見不一緻,母子關系還是和諧的。大哥請嫁囚禁多年的蕭淑妃兩女兒,母後也同意。大哥是儲君,飲食起居保衛嚴密,下手投毒萬難。若是大哥上台影響母後繼續攝政,殺了他還有其他兒子即位,當時父皇也在宮中,母後也不可能當着父皇面殺大哥。其實我們兄弟幾個都知道,大哥從小就體弱多病,當太子期間多次犯病,他拖着病體支撐着,當聽到父親要禅位給他,因思慮過重導緻舊病複發病故,隻是後來反對母後的大有人在,這才把太子之死推到母後身上來诋毀她。大哥死後,二哥李賢被立爲太子。我們四個兄弟當中,二哥是最優秀的,他自幼容止端雅,精讀儒學經典過目不忘,喜歡古詩詞古文,性格剛強比哥哥李弘有魄力。二哥多次監國,處理政務深得父皇滿意,爲此還多次下旨表彰過二哥。二哥聽傳言說他不是母後親生的,爲此心中對母後甚爲逆反。宮内有一五品官明崇俨深受母後喜歡,後來被殺,母後懷疑是二哥幹的,派人從東宮馬廄裏搜出盔甲幾百領,謀反罪就落到二哥頭上,二哥被貶爲庶人囚禁宮中,後囚禁巴州。父皇駕崩兩個月後,二哥自缢身亡。就在二哥被貶第二天,朕的三哥李顯被立爲太子。說實話,三哥比起大哥二哥那可就遜色多了,他沒有主見,但與母後關系倒還融洽,三哥當太子監國期間一切都聽母後的,所以一直相安無事。父皇駕崩七天後,三哥即位了,尊母後爲皇太後。三哥當太子時,把嶽父韋玄貞從參軍提拔爲刺史,當皇帝後馬上要拜嶽父爲宰相,中書令裴炎不同意,三哥一生氣便說了‘我以天下與韋玄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話一出口便惹禍上身了,三哥被廢爲了廬陵王。至于朕的事情,就不必說了,你們都知道了。朕再說說我這唯一的妹妹吧,她就是太平。太平是最小又是母後唯一的女兒,很受疼愛。太平從小在皇宮生活,她與薛紹夫妻恩愛,八年生了四個孩子。後來,薛紹的哥哥參與謀反,受牽連被母親處死,太平爲此與母後結怨。再後來,五王政變,也是太平逼迫母後退位的。”
李旦說的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了,可李隆基與張寶兒現在聽起來,還是感慨萬千。
李旦突然變得有些傷感:“朕之所以告訴你們這些,是想讓你們明白,太平之所以變成今天這樣,也不完全是她的錯。她從小至大,聽的,說的,做的,都是算計權謀,她怎能不耳聞目睹呢?如今,兄妹六人,隻剩下我們二人了,你們能明白朕的心情嗎?”
張寶兒與李隆基默默地點了點頭。
……
崔湜站起身來,依然是面無表情,他對太平公主道:“來,公主,我敬你三杯。”
太平公主很是詫異,崔湜雖然對自己百依百順,可很少給自己敬酒,連敬三杯這還是第一次。
太平公主與崔湜對飲三杯後,崔湜淡淡道:“公主殿下,我給你講個故事聽吧!”
太平公主妩媚一笑:“好呀!”
“從前有一個男子,他喜歡自己心愛的女子,這個女子名字叫作上官婉兒……”
當太平公主聽崔湜講完之後,她隻覺得頭發脹,眼發黑,一串亮晶晶的淚水掉下來,同時滴下來的還有鼻口中流出的黑血。
“你在這酒中下毒,就是爲了上官婉兒報仇?”太平公主雙目無神道。
“是的!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我今天的這一切,都是拜你與張寶兒所賜?”太平公主不甘心地問道。
崔湜冷笑道:“是的!就是爲了讓你嘗嘗即将到手又失去的滋味。”
“轟”的一聲,太平公主與椅子一起翻身倒地,她已經沒有了呼吸,但雙眼卻圓睜着,從她的臉上,可以看到追悔,看到怨憤,甚至看到恐懼。一絲冷笑停留在她的嘴角,久久不願散去……
崔湜也漸漸失去了知覺,他在心中不停地呼喊道:“婉兒,我來了,我來了……”
……
楊思勖進了宮殿,對張寶兒道:“定國公,您府上有人來了,說有重要事情!”
張寶兒點點頭對李旦道:“太上皇,臣去去就來。”
不一會,張寶兒再次進來,雖然一言不發,但李旦與李隆基都感覺出了他臉上的異樣。
“怎麽了,寶兒?”李旦問道。
張寶兒猶豫再三,歎了口氣:“太上皇,有一個不好的消息!”
“直說吧!”李旦似乎有了預感。
“太平公主她……”
“太平她死了,是嗎?”李旦接口道。
“是的!”
張寶兒的話出口,三人都沉默了。
李隆基的胸脯急劇地起伏着,他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氣,似乎全身都輕松了不少,他看了一眼李旦,沒有說話。
李旦似乎一下子蒼老弛許多,就連身體也變得佝偻起來。
“太平是怎麽死的?”李旦率先打破了沉默。
張寶兒也沒有說話,隻是遞上了一紙信箋。
李旦看完後歎了口氣道:“這麽說,上官婉兒也是太平所殺,難怪崔湜一直跟在太平身邊,他早就在等這一天了吧?”
張寶兒沒有說話。
“崔湜也死了嗎?”
張寶兒點點頭。
“造孽呀!”李旦喃喃自語道。
良久,李旦緩緩道:“你們回去吧,朕累了,想休息了。”
張寶兒與李隆基對視了一眼。
“父皇,三郎告退了!”
“太上皇,臣告退了!”
……
第二天,太上皇李旦下诰:“自今軍國政刑,一皆取皇帝處分。朕方無爲養志,以遂素心。”
李隆基正式掌握了大唐最高權力,他把年号取爲了開元,意思是開辟新紀元。
至此,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
……
李隆基上位後,張寶兒不僅主動辭去了輔國大将軍的職位,向李隆基交了軍權,而且連刑部侍郎的官職也一并辭了。這下他徹底不用上朝了,終于過上了休閑的日子。
緊接着,張寶兒又做了一件大事,他成親了。
提起張寶兒的婚事,至今還有很多人诟病。
大唐的定國公,居然在同一天與三個女人同時舉行了婚禮,而且這其中就有當今陛下的親妹妹玉仙公主李持盈。
按大唐公主下嫁要有一套繁瑣的禮儀,可張寶兒全都給省了,直接将李持盈從宮中接到了自己府上,與江小桐和娑娜同時拜了天地。三個新娘同日成親,哪個是正室哪個是側室都不分,這豈不是亂了禮數。可是太上皇、陛下與玉仙公主都沒有異議,别人再看不慣也是白搭。
張寶兒這麽做,當然不是故意冷落李持盈,而是爲了避免将來李持盈與江小桐、娑娜之間出現隔閡。這事他提前與李持盈商量過了,還專門向李旦和李隆基進行了禀告。
在李持盈看來,隻要能和張寶兒在一起,什麽禮節不禮節的,不是很看重。反倒是李隆基,覺得就這麽草率将自己的妹妹嫁了,很對不住李持盈。他本來還要堅持按禮制給李持盈辦個風風光光的婚禮,最後還是李旦出面勸阻,李隆基這才放棄了。
張寶兒張寶兒的三個夫人當中,沒有正室側室之分,下人們隻是按照年齡大小将江小桐稱呼爲大夫人,娑娜爲二夫人,李持盈爲三夫人。
當然,婚宴張寶兒并沒有省略,隻是出席的人很少。在一場低調的婚禮之後,新郎便與新娘入了洞房。
洞房花燭夜,自然是新郎新娘一生最難忘的時刻。至于,這一夜張寶兒是如何與三位夫人度過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大婚之後,張寶兒帶着三位嬌妻四處遊山玩水,不亦樂乎。
這一日,張寶兒帶着華叔和江小桐、娑娜來到七星莊。
張寶兒将莊子裏裏外外看了一遍,很滿意地點點頭。
七星莊變化很大,董安不僅擴大了酒坊的生産規模,而且還把莊子裏裏外外修繕一新,佃農們忙着耕種,酒坊的人在忙着釀酒,暗影們也在按步就班地進行他們的訓練,頗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看罷,張寶兒便說要去伏鶴寺,董安自告奮勇帶他們一起去。
到了伏鶴寺,張寶兒一邊指着寺裏的建築,一邊向三位嬌妻說起當年他與劉幽求在這裏破獲的經曆,三人聽的是津津有味。
到了大殿門口,幾人正要進去,卻聽到大殿内有人在說話。
“老劉,又頭痛了吧?”說話是一個老者的聲音:“我就說嘛,燒香祈福沒有用,你還不信,你這香倒是燒了不少,可病一點起色都沒有,還是聽我的吧,去西市找宋掌櫃開些藥來!”
“唉!那我明日就去試試吧!”聽另一人說話的聲音,年紀也不小。
去西市找宋掌櫃開些藥來?張寶兒聽了他們的話,心中一動:宋郎中不就在西市嗎?他們莫非說人正是宋郎中?
幾人走入殿内,見到那二人從地上的蒲團剛起來,果然是兩個一十歲上下的老者。
張寶兒向二人問道:“敢問兩位老伯,剛才你們所說的西市宋掌櫃,是怎麽回事?”
兩位老者狐疑地看着面前的年輕人,卻聽一旁的董安笑道:“王伯,劉伯,這位是咱七星莊的東家,還不趕緊向東家問安?”
敢情這兩人都是七星莊的佃戶,董安自然認得他們,張寶兒很少去莊子,故而這二人并不認得張寶兒。
兩位老者聽發董安的介紹,趕忙向張寶兒施禮問好,張寶兒笑着道:“兩位老伯不用客氣,你們剛說的西市宋掌櫃……”
那個被稱爲王伯的老者接口道:“宋掌櫃可是個好人呐,東家,是這麽回事……”
……
原來,前一段時日王伯左眼生了白翳,不得不停下手裏的活計,去瞧了郎中。郎中給他開了個方子,于是王伯拿着自己所有的積蓄,前來西市藥店買藥。誰知店裏那個胡人夥計看完郎中開的藥方,冷笑着給他報出的價格,讓他差點栽個跟頭。
處方中尋常的秦皮、黃連、蕤仁之藥也就罷了,波斯鹽綠、南诏石膽這些藥都來自西域或者雲南,價格昂貴到就是把他賣了也買不起。心灰意冷的王伯出了藥店,蹲在街角,望着來往的人群發呆。
忽然一陣風吹過,王伯手中的藥方被風一吹,直直打着旋兒落到幾步遠的地下,停在了路過的一個人的腳下。王伯眼睜睜看着,也不動彈,心中充滿了悲苦絕望。
街邊那中年人停住腳步,撿起了藥方,略略掃視了幾眼,随即走到王伯面前,對他說道:“你跟我來,這些藥我店鋪裏都有。”
王伯道:“我可沒有錢買。”
那人淡淡一笑道:“我的藥不要錢。”
王伯吃了一驚,隻得跟着那人穿過一條街道,來到了一家藥店門前。店鋪裏抓藥的人往來不停,幾個夥計忙得不亦樂乎,夥計們見到中年人紛紛打招呼。
王伯這才知道這人姓宋,是這家宋家藥鋪的掌櫃。
宋掌櫃把藥方交給一個夥計,吩咐他給王伯抓藥。
夥計看完面露難色,道:“細辛、防風、秦皮、黃連、蕤仁這些都好說,隻是這波斯鹽綠、南诏石膽,店裏隻剩了一點點,是留給王侍郎的……”
宋掌櫃道:“現在還管得了這些,你就把它全部拿出來就是了。王侍郎的藥緩兩天給他就是了。”
夥計隻得答應,利索的抓好三副藥,将紙包往王伯手中一塞,道:“拿去吧,藥引子都給你配好了,回家趕緊煎去。”
王伯還在發呆,結巴道:“可,可我沒有錢。”
夥計看他一眼,道:“誰問你要錢了?我們掌櫃這藥是免費送你的。”
王伯做夢沒有想到有這樣的好事,一時間還回不過神來,旁邊一個病人見狀,笑道:“世上就有這樣的好事,我是個老病人,早些年爲治病把家裏的錢财全部折騰光了,後來兩腿一伸準備等死時,遇見了宋掌櫃,他免費給我抓藥,我幾年來一文錢都沒有付過,從店鋪裏白拿的藥估個價都有幾十兩銀子了。”
王伯是個老實人,這種白拿的事情他實在沒有幹過,當下又道:“要不,我給宋掌櫃寫個欠條吧。”
那個病人打量一下王伯道:“算了吧。你寫了也白寫。你以爲我好意思白拿?起先我也打過欠條,結果你猜怎麽着,宋掌櫃把我的欠條給燒了。後來我才知道,他在每年年關時,都要清理欠條。那些欠條,都是當時沒錢抓藥的人寫下的,當然其中有些人後來可能還錢了,但是更多的是你我這些窮苦人,辛苦一年也給人家還不上藥錢,宋掌櫃也不查看,也不追帳,全部把這些欠賬一把火都燒了,一點證據都不留。”
王伯聽了又是感激又是高興,拿起藥告辭回家。
王伯連吃了幾劑藥後,感覺有點成效,立刻恢複上工。
最近幾天,和王伯多年一起在莊裏幹活的劉伯得了頭痛病,王伯見他十分痛苦,就把自己求醫的經過告訴了他,勸說他也到西市找宋掌櫃去。可是劉伯一直将信将疑不肯去,而是來伏鶴寺燒香祈福,希望借助高僧的大德念一遍經文,能将病治好,可卻一直沒有起色。
而張寶兒他們來伏鶴寺遊玩,恰好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
聽王伯說完,張寶兒這才知道,他所說宋掌櫃的并不是宋郎中。不過,張寶兒對王伯口中的這位宋掌櫃,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