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歡喜有人愁,李隆基如願做上了太子自然欣喜不已,可在長安的另一隅,卻有一個人在獨自借酒澆愁。
說起來,此人在長安城内也算是大名鼎鼎,他就是号稱長安第一首富的王胡風。
王胡風以前與韋皇後、安樂公主交情不淺,從她們那裏得到不少好處。
李旦登基後,王胡風的靠山倒了,有人告發他是韋氏餘黨,若此罪坐實了,不僅他的萬貫家财将會充公,而且性命也保不住了。
王胡風不愧是經過大風浪的,知道此時找誰才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果然,當他去了太平公主府後,一切都如願了。當然,花了多少銀子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
屋漏偏逢連陰雨,就在王胡風爲保住了身家性命暗自慶幸之際,他的心情又變壞了,而罪魁禍首正是長安的岑氏商号。
若放在以前,王胡風絕對不會把小小的岑氏商号放在眼中。可自從去年中宗李顯宴請朝臣與外國使節後,岑氏商号的商品一下子便成爲了皇親國戚與權貴們追捧的對象,甚至成了身份與地位的象征,上行下效之下,整個長安城的市場很快便被岑氏商号所占領,王胡風昔日長安首富的地位已經岌岌可危。
盡管如此,可王胡風依然還能沉得住氣,他一直盯着岑氏商号大量收購的糧食,他在等着一場大戲的精彩上演,然後一舉定乾坤。可是,王胡風等待的那場精彩大戲并沒有象他預料的那樣如期上演,岑氏商号把所有的倉庫收滿以後,就停止了這種“瘋狂”的行爲。
讓王胡風更預料不到的是,岑氏商号在“滿倉”以後,并沒有四處散布謠言,制造糧食要漲價的小道消息,相反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王胡風很失望,不過他相信自己的判斷,戲早晚會上演,隻不過是時間稍稍推遲了點而已。
去年冬天天氣格外的寒冷,岑氏商号借着張寶兒幫他們打出去的名氣,在長安城開辦的各項生意卻是異常紅火。甚至連酒樓客棧,也因爲免費接待趕考的舉子而名揚天下,成爲外地人到長安下榻的首選。這個冬天也是讓王胡風感到無比郁悶的一個冬天,因爲以他多年從商的經驗,眼看岑氏商号因收購糧食錢财就要消耗殆盡,他以爲他很快就會看到岑氏商号破産,可他企盼的大戲非但未曾上演,更讓他始料不及的是,岑氏商号獨辟蹊徑,不僅安全地挺過這個嚴寒的冬天,而且看樣子每項生意似乎都做的有闆有眼。
鐵一般的事實讓王胡風不禁心生畏懼:這個岑氏商号真的不簡單,那成堆的糧食,難道就不怕放到發黴?不過他這種“善意”的擔心并沒有維持多久,因爲謎底很快就被揭曉了。
春天到來的時候,人們突然發現,每年這個時候,那随着春風澆灌大地的淅淅瀝瀝春雨很久都沒有如約而至,人們面對日漸枯萎的莊稼終于惶恐了。可是老天并沒有因爲種田人的惶恐和虔誠的祈禱而格外開恩,大地依然幹涸,禾苗逐漸枯死。
人們終于不得不接受一個他們最不願意接受的事實,這是一場罕見的幹旱災害,它突如其來,無情地席卷了長安及其周邊的地方。
到了秋收的時候,嚴格的來說,這并不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秋收,因爲長安與周邊很多地方幾乎都是顆粒未收。市場一片蕭條,人們陷入惶恐之中。而建在長安城郊一大批的岑氏商号糧倉,非但沒有蕭條的迹象,反而不知從什麽時候突然變得熱鬧起來,各式車馬源源不斷雲集到此。王胡風知道,那是各地客商在搶着收購岑氏商号儲存的糧食,他們個個都争先恐後,唯恐自己空手而回。
王胡風非常清楚現在的糧食價格,他感覺此事既悲哀又可笑:那些四處奔波的商人,去年把大量的糧食送到岑氏商号的糧倉,但僅僅放了一年,他們拿出高于去年幾倍的錢财又把糧食收購回去。而這其中最大的赢家當然是岑氏商号。岑氏商号并沒有把儲存的糧食全部售出,而是在關鍵的時候,無償的開倉赈災,周濟了成千上萬的饑民,岑氏商号的大名再一次響徹天下。
……
“先生,現在整個長安城都在傳着‘太子非長,不當立’的流言,你怎麽看!”張寶兒看着自己面前的魏閑雲。
“這還用問嗎,毫無疑問是太平公主主動向太子出擊了。”魏閑雲淡然一笑。
韋皇後倒台前,整個李唐宗室都受到威脅,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一起救亡圖存,有共同的利益,所以能成爲盟友。可政變成功後,共同的威脅解除,兩個人的關系馬上微妙起來了。特别是李隆基被立爲太子後,雙方的矛盾馬上就凸現出來了。李旦雖爲天子,但心中是不想做這皇帝的,加之他也希望自己的妹妹與兒子和睦相處,故而每事咨詢太平公主與李隆基二人,這可就麻煩了。太平公主本來就喜歡攬權,擁立李旦做了皇帝之後,更不甘心與他人分享權力。李隆基也不是吃素的呀!他既是功臣,又是太子,總體實力雖然在太平公主之下,可也不能每次都附和她的意見。這樣一來,原本親密的盟友漸行漸遠,彼此便明争暗鬥起來。”
“先生,你說太平公主用流言出擊,能起到效果嗎?”張寶兒疑惑道。
“寶兒,你可别小看了這流言,自古以來有多少人死在這流言之下。”魏閑雲一臉凝重道:“當然,她制造流言隻是第一步,我估計她這是在爲下一步做準備!”
張寶兒猜測道:“先生的意思是說,她可能謀劃着要換太子?”
魏閑雲點點頭道:“對太平公主來說,對她最有利的做法就是換一個沒有立過功的太子,沒有立過功又有當太子資格的隻有甯王了。太平公主擺出一副維護嫡長子繼承的姿态,而非嫡長子出身這個缺陷也就變成太平公主拿來進攻太子的一個利器了。流言的特點就是來無影,去無蹤,散布面廣,影響力大。太平公主這麽幹,看起來并沒有針對任何人,但是,衆人都議論紛紛,也就可以達到擾亂視聽的效果了。”
魏閑雲話音剛落,華叔便來禀報道:“姑爺,岑掌櫃來了,好像有急事!”
張寶兒點點頭:“讓他進來吧!”
“寶兒,出大事了!”岑少白一見張寶兒便急急道。
“不要急,岑大哥,坐下慢慢說!”張寶兒勸道。
岑少白趕緊講了事情的經過,原來是永和樓被官府封了。
長安各國客商雲集,貿易興隆,永和樓的名氣越來越大,自然也就成了主客雙方洽談生意的最佳場所。
陳松年紀大了,精力也不如以前了,他雖然****還去酒樓,但永和樓的生意主要還是由趙豐替陳松來打理。趙豐做事井井有條,陳松對他也很是放心。
去年的時候,有一個大食商人在永和樓中吃飯,得急病突然死在了酒樓。因爲人命關天,趙豐立馬派人呈報京兆府。周賢親臨現場,讓杵作驗屍,确系暴病而亡,便責成趙豐善後處理。
本來這事已經過去,誰知前此朝日子,那個大食商人的妻子在大食國王派的使者陪同下來到長安。後來,他們問清了情況,便直奔永和樓了。
趙豐向他們二人叙述了大食商人去世的經過,并當場清點遺物,對照賬目,分毫不差。
一直冷眼旁觀的大食使者突然問道:“請問店家,還有什麽遺忘的重要物品沒有?”
趙豐一愣:“客官的一絲一線全在這裏!”
大食商人的妻子号啕大哭:“我丈夫的傳家之寶不見了……”
大食使者勃然變色:“不出我們所料,你們藏下了我們的國寶,我們一定要追回來。”
原來這個大食商人的祖輩在太宗時就駕船探險來到大唐,大食國王爲了表彰他的功績,就将一顆鵝卵石般大的國寶珍珠賞賜給他家。傳說此珠有避妖驅邪、延年益壽的特異功能,傳到大食商人手中,他深信此珠能使他逢兇化吉,遇難呈祥,給他帶來好運,所以他外出經商總要随身攜帶,日夜不離身。
趙豐臉色蒼白,喃喃道:“如果客官真在本店遺失什麽物品,我一定按價賠償。”
大食使者拍案而起:“此珠乃無價之寶,你們賠得起嗎?你這整座酒摟也不值它的零頭!莫耍滑頭,快把寶珠交出來!”
趙豐哀求道:“小店根本沒見過什麽寶珠,你叫我怎麽拿得出呢?”
大食使者氣狠狠地立刻要求朝見大唐皇帝。
眼看事情鬧大了,變成了兩國糾紛,李旦立即要求京兆府限期破案。
周賢對永和樓的店風非常了解,也了解平日裏趙豐的爲人,以往,顧客在店内遺忘什麽東西,大至金銀包裹,小至頭巾絹頭,趙豐總要千方百計尋找失主,登門送還,或者妥善保管,等待認領,他的君子之風有口皆碑,傳爲美談。
現在出了這件大案,莫非趙豐見寶眼開,一念之差,将寶物藏匿了起來?
周賢知道永和樓與張寶兒有着莫大的關系,他不敢怠慢,隻是下令查封永和樓,将當時在場的一幹人犯緝拿歸案。
待岑少白說罷,張寶兒皺着眉頭來回踱了幾步,然後對他道:“我相信趙豐的爲人,此事可能有誤會。既然已經鬧到了陛下那裏,我先進宮去一趟,等我回來再說。”
說罷,張寶兒喊道:“華叔!”
華叔進屋來,張寶兒吩咐道:“你去京兆府一趟,告訴周賢,讓他稍安勿躁,永和樓一案待我進宮請旨後再審!”
“是!姑爺!”
……
李旦這些日子實在是不好過,做自己不喜歡的事,真是一件讓人痛苦不堪的事。李旦現在甚至有些後悔,不該聽從張寶兒的勸說做這皇帝,現在可好,一邊是自己的親妹妹,一邊是自己的親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整日聽他們向自己抱怨,簡直是苦不堪言。而整個事情的始作俑者張寶兒,卻整日閉門不出在家享清福,一想到張寶兒過着惬意的日子,而自己卻整日如同架在火爐上一般,李旦心中氣就不打一處來。
“陛下!定國公求見”楊思勖向李旦小聲禀報道。
李顯駕崩之後,在張寶兒的推薦之下,楊思勖又侍奉在了李旦左右。
李旦不耐煩地擺擺手道:“不見,不見!”
話還沒說完,李旦突然回過神來:“等等,你說誰求見?是寶兒嗎?”“正是,定國公求見!”
“哈哈,這小子,哈哈!”李旦沒想到素來很少露面的張寶兒,今日竟然要來見自己,忍不住笑道。
“陛下,見還是不見!”高力士奇怪地看着李旦。
“見,當然見,見這小子一次可是不易,朕還有話要與他說呢!”
……
“微臣見過陛下!”張寶兒向李旦施禮道。
“寶兒,你終于露面了?”
“陛下,微臣見駕是有急事!”張寶兒直截了當道。
“哦?什麽事?”
“陛下,您可知道大食使者狀告永和樓一事?”
“自然知道。”
“微臣想請陛下下旨,讓微臣全權處理此事!”張寶兒說明了來意。
張寶兒匆匆而來,卻隻是爲了永和樓一事,這讓李旦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他指着張寶兒道:“寶兒,現在朝堂之上如此多事,朕已經捉襟見肘了,你不出來幫幫朕,卻去管這點小事,你讓朕說你什麽好呢?”
張寶兒早猜到李旦會提這一茬,他笑道:“微臣知道陛下在爲何事煩憂,等微臣将永和樓一事處理了,再與陛下細細參詳。”
聽張寶兒如此一說,李旦不由大喜道:“你可要就話算數呀!”
這下輪到張寶兒哭笑不得了,他搖頭道:“陛下,您何時見微臣說話不算了?還是趕緊下旨吧!”
……
京兆府内,周賢将拘押的一幹人等帶到了堂上。
張寶兒先是向面色憔悴的趙豐問道:“趙掌櫃,我們相識時日也不短了,我相信你的爲人,可現在事已至此,必須要解決才行。你好好回憶一下,将此事詳詳細細說來一一道來,不要有絲毫遺漏。”
“是!大人!”
趙豐知道事情很嚴重,便将所知詳細道來。
……
這天,永和樓雅座來了個碧眼虬須、深目高鼻的大食商人。他一身奇裝異服,卻戴了頂精緻高帽,顯得格外引人注目。他此次從大食萬裏迢迢販運送了一批香料來到長安,換取大唐的奇珍異寶,明天就要打道回國,今天特地來到永和樓消遣享樂。
大食商人獨坐一桌,美味佳釀,又召來兩個妙齡歌伎,開懷暢飲,其樂無窮。
就在大食商人擁香偎玉、飄飄欲仙之際,不料樂極生悲,忽然臉色蒼白,大叫一聲,渾身癱軟,連人帶椅仰面朝天栽倒在地。
兩個歌伎驚慌失措,大哭小叫,驚動了整座酒樓,堂倌和掌櫃趙豐迅速趕來。
堂倌摸了摸大食商人的鼻息,隻見出氣不見吸氣,忙向趙豐悄聲耳語:“掌櫃的,還是快把他送回館驿地,若是他死在咱們店裏,那可就麻煩了……”
趙豐略加思索道:“不行,客人病在咱們店,咱們決不能推出不管!”
說罷,趙豐當即指揮夥計把病人擡至靜室,請了離永和樓最近的劉郎中來診治。
劉郎中匆匆趕來,對病人診斷之後,長歎一聲:“人已經不行了,準備料理後事吧……”
就在這時,大食商人清醒過來,緩緩睜開了眼睛。
劉郎中忙招呼趙豐:“趙掌櫃,他這是回光返照,有什麽話你快說。”
趙豐趕緊俯向病人:“客官,你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大食商人吃力地用手指了指腰間的錦袋。
趙豐忙摘下錦袋觀看,上面繡了一行曲裏拐彎的異國文字,他見多識廣,知道許多外商都愛在随身攜帶的衣物上繡上自己的國籍、住址,以防不測。
趙豐對大食商人道:“請放心,小店一定按錦袋上的地址通知您的家人……”
大食商人吃力地點了點頭,又用眼光尋找着什麽。
堂倌忙拿來他攜帶的小包袱,裏面是一隻木匣,打開蓋子,裏面全是翡翠珍寶,光彩奪目,還有一個賬本。
趙豐懇切道:“這些财物小店會妥爲保管,待你家人前來一定完璧歸趙。”
大食商人眨了眨眼睛,又勉強指了指頭上的帽子,這下子趙豐估不透他是啥意思了,隻能猜測道:“您的意思是不是就按照現在這身打扮,遵照貴國風俗料理你的後事……”
可話未說完,大食商人雙目無光,已經魂遊天國了。
……
“剩下的事情周府尹都知道了!”趙豐道。
趙豐剛說完,一旁的堂倌埋怨道:“若是掌櫃的當初聽我的話,一腳把那家夥踢出酒樓,就不會惹來這場麻煩了。”
劉郎中也是牢騷滿腹:“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好意治病救人倒吃了冤枉官司!”
兩個歌伎也哭哭啼啼:“咱們跳到黃河裏也洗不清了!”
“你們都閉嘴,現在埋怨有什麽用?”張寶兒對幾人喝了一聲,沉吟片刻,對趙豐道:“我琢磨着堂堂大食國派使者陪家眷來追寶,決不是有意敲詐,一定事出有因。大食商人從發病到安葬,諸位都在場,再好好想想,還有什麽可疑之處?”
沉默良久,堂倌突然一拍大腿:“大人,我覺得那大食商人的那頂帽子,有點怪……”
兩個歌伎也争着說,她倆爲死者裝殓時,全身衣物都檢查過了,就是沒動那頂帽子,會不會……
趙豐豁然開朗:“怪不得他臨咽氣時還指指帽子,一定是别有用意……”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