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王李隆基已将各方面都布置停當,約定放炮爲号,宮牆内外,一齊動手,誅殺韋皇後及其黨羽。
右羽林軍大營,陳玄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斬殺了韋皇後黨羽,并當衆宣告:韋皇後毒死先帝,謀危社稷,今夕當共誅諸韋,身高有馬鞭長者皆殺之。立相王爲帝以安天下。敢有反對者将罪及三族。
羽林将士們原本就是大唐的軍隊,他們的心依然是屬于大唐的。陳玄禮與葛福順一聲号令,将士們便都欣然從命。
太極宮内,韋皇後深深歎了口氣。
這些日子以來,韋皇後的心情特别糟糕,精神恍惚,心意煩亂,食不甘味,寝不安眠。
李顯死了,所有人都認爲是韋皇後毒死了李顯,可偏偏卻無法解釋。韋皇後終于體會到了,什麽叫作不作賊也心虛。她不敢與任何人的目光相對,她從任何人的目光中都似乎看到對她的蔑視,對她的唾棄,對她的憤怒。
張寶兒當初說過的話似乎又回想在了韋皇後的耳邊,張寶兒說的沒錯,自己的一切都是李顯給的,李顯若安然無恙,自己還是皇後,若李顯不在了,那自己便無依無靠了。
雖然韋皇後可以通過掌控新立的皇帝暫時保住自己的權力,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李重茂現在雖然還能親政,可過幾年之後呢?再說了,李重茂不是自己親生兒子,以後勢必會冷落自己。
韋皇後有些後悔,當初應該對李顯好一些。
可是,是誰害死李顯呢?
莫非是她?
韋皇後想到了太平公主,可是她怎麽會對自己的親哥哥下毒手呢?
不是她又能是誰呢?
韋皇後腦子裏一片混亂,唯一能讓韋皇後安靜下來的辦法,就是多想想自己已死去的婆婆則天大皇帝:她那時怎麽就那麽平靜?親手掐死自己的女兒,毒殺自己的兒子。她的姐姐、外甥女,母女雙雙死于她手,居然心安理得,不驚不詫,沒有分毫負罪感,皇帝當得有滋有味。我還沒有親手殺一個人,就這麽穩不住。比她,我倒底差些什麽呢?
對了,韋皇後悟出來了,則天皇帝身材高大,威風凜凜,站在那裏像座山,當然什麽也不怕。
想到這裏,韋皇後立刻換上高底鞋,穿上如則天皇帝那樣的長袍。那長袍太長,出入門檻,上下階梯,都少不了有兩個小宮娥在後面牽着。韋皇後便這樣在皇宮裏走來走去,心情似乎平靜了許多。
但是晚上不能不睡覺,可韋皇後卻無法安寝。
“陛下,我去親自給您做碗鮮參湯來,喝了自然心境舒暢。”韋皇後的寵臣楊均說罷便出門。
不一會兒楊均端上一碗熱騰騰的參湯,但她隻嘗了兩湯匙,就推到一邊去了。
“陛下,我去給您拿安神藥來,隻消吃上三五粒,保準心神怡然,酣至入夢。”楊均取過藥來,韋皇後抓一把吃了,照樣睡不着。
最後,楊均無奈之下,隻好讓韋皇後躺下,通身上下,一一按摩穴位。漸漸地,她閉上眼,還傳來輕微的鼾聲。
可是夢中,韋皇後更不平靜,她一會夢見無數人舉着刀要殺她,一會又夢見自己坐在皇帝的寶座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與韋皇後相反,太平公主在府上卻表現出分外的安詳,她守候在窗前,靜靜地望着皇宮方向。距與李隆基商量的起事時間還有一個時辰,今夜一過,一切便是另外一番模樣了。
是夜,月明星稀,涼風習習,羽林軍大将軍高嵩與衛尉卿韋璇正在朱雀門門镂上飲酒,還傳來四個歌妓作陪。連日辛苦,甲不離身,難得今夜偷閑,解甲暢飲。
酒至半酣,忽聽遠處一聲炮響,高嵩一驚,忙對門外守望的中郎将葛福順道:“快去察看是哪裏放炮,逮住人後就地正法。”
隻聽葛福順應了一聲,領十餘名兵士推門而入,還未等高嵩、韋璇回過神來,二人皆作了刀下之鬼。葛福順命割下兩顆人頭,挑到城樓上向下喊道:
“衆弟兄們聽着,韋皇後毒殺皇上,弑君作亂。韋皇後黨人,結夥成幫,亂我大唐。我等奉相王将令,已将高嵩、韋璇二賊處死,懸首級于此,望諸位弟兄共同努力,誅殺韋黨,效命唐室,共建勳業;如有助纣爲虐,甘心附逆者,定誅九族。”
軍士中多數對韋皇後黨人深惡痛絕,今既有人領頭,又奉了相王之令,便個個争先恐後參加讨韋行列。葛福順下了城樓,整頓兵馬,聚有千餘人,向承天門殺去。
陳玄禮在帳中聽到炮響,便帶上手下兵馬一路殺去,所向無敵,與葛福順的兵馬恰在承天門會師。
李隆基所領的陳玄禮的一支兵馬,風馳電掣般率領羽林大軍出禁苑南門,開始進攻宮城。宮城内人心所向的也是大唐的李家,防衛不攻自破,如坍塌的斷牆,傾刻瓦解。
轉瞬之間,後宮裏便馬蹄嗒嗒,火光四起,殺聲一片。李隆基在太極宮與陳玄禮、葛福順會合,向韋皇後寝宮殺去。
後宮中的韋皇後依然沉浸在她的王朝的夢想中,她是在夢中五色祥雲絲絲縷縷的纏繞中被一片響聲驚醒的,她并不熟悉那不斷向她逼近的聲響。
已是三更時分,午夜的寂靜被驟然劃破。韋皇後吓壞了,她立刻意識到自己已經危在旦夕,做不成女皇了。
于是,韋皇後慌亂地逃出寝宮,她此時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逃跑,向着來兵相反的方向。被身後的騎兵圍追堵截,韋皇後不知該向哪裏逃,更不知能在哪裏躲藏,她真的被吓壞了,隻能在身後的一片喊殺聲中拼命地跑呀跑呀。
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韋皇後的身邊竟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能來幫助她救救她保護她。韋皇後的腳被石闆路磨破,身體跌跌撞撞,臉上是血是淚,但她卻依然不顧一切地拼命地跑着。
後來,這個被逼得幾近瘋狂幾近絕望的女人終于跑進了一個很空曠的院子,她沖進去。那裏一片寂靜。她不知道那裏是什麽地方,她太累了,她已經跑不動了,她隻想停下來。坐在什麽地方,甯可死也不再跑。
韋皇後一屁股坐在那片寂靜的空地上,就在此時,有一個身影出現在了她的身邊。
“你是誰?我大唐皇後,快來幫我,我會重重賞你的!”韋皇後見此人穿着便服,不像是叛兵,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大聲喊道。
“是,皇後娘娘,我來幫你!”來人走近韋皇後身邊。
韋皇後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見刀光一閃,她的頭顱已經滾在地上了。
那漢子剛将韋後的首級提在手中,便有幾十匹高頭大馬瞬間到了眼前。
“你是何人?快快棄械投降!”馬上的校尉大聲喊道。
“我乃臨淄王的貼身侍衛王毛仲,奉臨淄王之命特來取韋皇後性命!”說到這裏,王毛仲将手中首級一舉道:“韋皇後已經伏法,我要去向臨淄王複命,請諸位将士行個方便。”
羽林軍的将士見此情形,便帶着王毛仲與韋皇後的首級,向李隆基邀功請賞去了。
韋皇後失了頭顱的屍體孤單地躺在空地上,被午夜明媚如流水的月光照着,她脖腔中的血依然泉湧般汩汩地流着……
……
王毛仲政變前擅自逃離,如今他又帶着韋皇後的首級回來了,李隆基并沒有責怪于他,相比政變的成功,王毛仲之事對他來說簡直不值一提。
韋皇後死了,下一個便是李隆基此次兵變要誅殺的第二個重要目标:一心想做皇太女的安樂公主。
李隆基的羽林将士們于夜半時分沖進了安樂公主府,奪門而入。他們一沖進來就用劍戟逼着幾近赤身裸體的安樂公主和驸馬武延秀。
武延秀見此情形,趕忙起身抽出身邊的長劍,便同那些來兵格鬥起來。
武延秀邊殺邊砍邊大聲喊道:“裹兒!快跑!快從側門出去。”
安樂公主卻站在武延秀的身後一動不動,她搖搖頭道:“延秀!我等你,我們一塊兒跑!”
武延秀一身武功不弱,他奮力抵擋着對面砍殺過來的刀劍,保護着他身後的安樂公主。他且戰且退,畢竟勢單力薄。
終于,武延秀憤怒地吼道:“聽到了嗎?裹兒!不要管我,快跑,跑到肅章門去,在那裏等我,我這就來!”
安樂公主在武延秀的催促下,在他爲她殺出的那條血路中,終于穿過了那刀光劍影,逃了出去。
安樂公主她一邊哭一邊跑,她牽念着她的丈夫,那是種幾近絕望的牽念。直到現在她才明白,以前自己要的那些東西都是過眼煙雲,隻有她的丈夫才是她真正擁有的,才是她生命的全部。
安樂公主一路跑着,既然已經逃出重圍,如果她可以趁着黑暗,找一個可以藏身的地方,完全有機會逃過死亡劫難的。可安樂公主不能不信守等待丈夫的諾言,幾經波折她終于到了肅章門。
安樂公主就那麽傻傻地站在肅章門前,站在那個月光如水的空地上,她自己明明白白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就仿佛是個靶子。
那些闖進安樂公主家的羽林将士們已經開始向肅章門挺進,結束家中的那場力量懸殊的搏鬥,對他們來說是舉手之勞。他們也聽到了武延秀要安樂公主在肅章門等他的那個公開的秘密。當然會急起直追,因爲畢竟逃走的安樂公主,才是他們年輕的統帥李隆基真正的目标。
羽林軍将士遠遠地就在肅章門前的空地上看到了那個女人。如此空曠的長夜。美麗的安樂公主就站在月光下,身上隻披着一件蟬翼一般的透明的絲衣。她就那麽執著地站在空曠的廣場的中央,并不躲閃。她當然也看到了那些正逼近她把她包圍的那些兵士們。
他們終于靠近了安樂公主,并向她逼來。
安樂公主在夜色中擡起頭環視着那些馬上的勇士們,淡然道:“延秀呢?你們把他怎樣了?”
安樂公主畢竟是中宗的血脈,她的鎮定讓這些軍士們停了下來。
騎兵中不知是誰突然義正辭嚴道:“武延秀是逆臣,他已伏誅,你身爲大唐公主,竟密謀殺了自己的父親,如此弑君弑父之罪,還罪不當誅嗎?”
當安樂公主終于得到了武延秀的死訊,她便頓時安靜了下來。然後安樂公主就走到了一個看上去異常勇猛的兵士前。因爲她看見他的戰刀上的血還一滴一滴地流下來。
安樂公主走過去,用手去撫摸那戰刀上的血,慘然道:“我知道了,這就是他的血。這血還是熱的,是他的。他就這樣用他的血和我在這肅章門下彙合了。來吧,就用這把有他的鮮血的刀,帶我走吧。拿去我的頭吧,我不管你們把它獻給誰。”
安樂公主就那樣伸着她的頭,等着那些兵士們來殺她。她知道,自己在這世間确實已沒有什麽可留戀的了,既然她最愛的男人已死,她便也隻求一死了。
就在此時,陳玄禮飛馬而來,他将一把刀扔在安樂公主面前道:“奉相王之命,安樂公主乃先帝最喜愛的公主,不能被亂兵殺戮,特許自盡!”
安樂公主的腦海中閃現出李顯慈愛的面龐,閃現出與自己恩愛的武延秀,安樂公主毫不猶豫拾起了地上的刀……
安樂公主的頭顱自然很快就被獻到了李隆基的面前,李隆基是安樂公主的堂兄,他僅僅比他這個美麗的堂妹大一歲。李隆基調轉頭,大概也不敢看安樂可能依舊美麗的頭顱。他隻是擺擺手,意思是放在那裏吧,就帶着他的士兵去殺别的人了。
眼看着宮裏的厮殺告一段落,李隆基又派崔日用帶領一隊人馬,出宮清理韋皇後的宗族和黨羽。崔日用本來是韋皇後這邊的人,平時也沒少跟這些人喝酒吃飯,可是政治上的敵人和朋友轉化得就這麽迅速,昔日崔家的座上客,轉眼之間都成了崔日用的刀下鬼。
韋後、安樂公主等人很順利地被殺死,可偏偏那位很重要的宗楚客與他的弟弟宗晉卿卻不見了蹤影。既是如此,太平公主、李隆基也隻得下令對全城進行大搜查。但不管士兵們怎麽搜,就是照樣不見宗楚客兄弟的影了。
長安城外,張寶兒看了一眼馬車上捆的像粽子一樣的兩個人,轉頭對燕谷道:“谷兒,你們燕家的仇人就在這裏,我把他們交給你了,也算是對你當年的承諾有個交待了,剩下的事情,你看着辦吧!”
燕谷一下子就跪在張寶兒面前,放聲痛哭起來
……
第二天早朝,太極殿中似乎沒有任何政變的迹象。大多數不知情者依照相互寒暄,談笑風生。崔湜擡起頭在朝臣們中間一掃,他便即刻意識到,政變成功了,因爲大殿中已經沒有了任何韋姓的朝官,他的心情頓時黯然:政變成功了,可惜婉兒看不見了。
早朝的時辰一到,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就相攜一道走上大殿。他們兄妹的驟然出現,讓滿朝文武着實地震驚了一回。他們看着滿面春風的這一對兄妹目瞪口呆,但随之爆發的就是一陣熱烈的歡呼聲。因爲他們終于看到,随着中宗李顯的謝世而大權旁落的大唐王朝,終于又回到了真正意義上的李家。
太極殿上朝議事,太平公主宣布:“殇帝尚年幼,願意把皇位讓給相王,大家以爲如何?”
劉幽球馬上出班跪奏道:“國家多事之秋,應立德高望重、年紀大的爲皇嗣,相王慈愛寬厚,最爲恰當。”
衆大臣也随聲附和,一緻推舉李旦爲帝。
李旦卻一再推辭,說自己不合适。
大家又一再相勸,他才勉爲其難地答應。
隻有李重茂坐在禦座上不開腔,太平公主見了,上前一把拉下來,又把相王推了上去。
頓時,下面群臣山呼萬歲,拜相王登基,這是他第二次登基了,原睿宗稱号照舊。
睿宗李旦想起了二十六年前,他僅僅當了兩個月的皇帝,就被母後武則天廢了,他早就死了這門心思。而今,又被推了上來,不想當還不行。看來也是定數。他隻有端坐在朝堂上任群臣跪拜了。
接着,李旦便開始大封功臣。
他的五個兒子被封了王:老大李成器封爲甯王,老二李成義封爲申王,老三李隆基被封爲平王,老四李隆範封爲岐王,老五李隆業封爲趙王。
太平公主的封号已到頂,李旦便實封她食邑萬戶。
張寶兒的功勞算是頭一份,被封爲定國公。國公是從一品的爵位,當年大唐淩煙閣開國二十四功臣,才被封爲了國公,這也算是異姓裏的最高爵位了。誰也沒想到,張寶兒竟然在這麽短的時間内便成爲定國公,這不能不讓人側目而視。
李旦下旨後,張寶兒卻沒有謝恩。一問才知道,張寶兒昨日突患重病,壓根就沒有來上朝。
張寶兒昨晚陪了李旦一夜,李旦怎會不知張寶兒說的是胡話,但他也不揭穿,隻是笑道:“那就在家歇着吧,這些日子他也累了。”
其他鍾紹京爲中書令,劉幽球爲中書舍人,另外薛崇簡、陳玄禮、葛福順、宋璟等等,各有封賞。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