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兒長呼一口氣,定了一定心神,朗聲說道:“孫班頭,哦,不是我身旁立着的這位,但我也不知道稱呼你什麽爲好,還是叫你孫班頭吧。好手段!我心服口服,你出來吧!”
隻聽殿内某個角落,傳來一聲驚歎,揚聲道:“你怎知道是我?”
随後,隻覺人影一閃,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大殿門口,背對月光,看不清面目,隻能看出來人身着一件衙役的差服,背着一個木盒。
張寶兒見他現出身形,也不慌張,朗聲說道:“這又有何奇怪的?”
頓了頓,張寶兒點頭笑道:“你果然是不駝的!我從見你的第一面就開始懷疑你。不得不承認,你的言行舉止、一字一句,無不是天衣無縫,從中完全推敲不出破綻。隻可惜,你忽視了一個最微小的細節。”
那孫班頭聞言一笑,說道:“願聞其詳!”
張寶兒揚聲說道:“是靴子!一個駝背的人走路,重心必然前傾,因而鞋的前腳掌勢必磨損要比後腳掌嚴重,然而在茶棚之中,我借機拿起你的靴子查看,卻發現,你的靴子前後腳掌磨損并沒有什麽大差别。由此可知,你并不是真的駝背。那麽,一個不駝背的人,裝作駝背,到底是爲了什麽呢?難道這不蹊跷嗎?”
孫班頭聽了這話,歎了一口氣,說道:“好賊的眼睛!你還知道什麽?”
張寶兒聽了孫班頭這話,放聲笑道:“原本我在刺史府尚有不少問題,然而今夜城隍廟之行,已解開了我所有的疑團!孫班頭,你可要聽聽?”
那孫班頭不屑地一笑,看了看天色道:“時間還多的是,不妨說來聽聽。”
隻見張寶兒驟然肅起神色,朗聲說道:“事情還要從我與總捕頭在官道古宅的那場惡鬥說起。那晚,我在給暴斃在古宅門前的那名灰衣男子驗屍時發現,那男子中等身量,卻肩背很寬,手臂比常人略長,可見是常年習練外門硬功的習武之人。灰布勁裝,指節粗大,遍生老繭,可見他常年手握兵器。死者甲縫中有暗紅色血塊透出,說明他曾經身中劇毒,但中毒不深。死者靴底光潔,并無泥垢,可見他不是從古宅門外走來,而是一直身在古宅之内。”
“你觀察的可真仔細呀!”孫班頭的語氣中聽不出是贊歎還是嘲谑。
“另外,我查驗過死者身上插的那柄鋼刀,刀柄上的紋路,與死者手上的老繭完全吻合,也就是說,插在死者身上的是死者自己的刀。還有,鋼刀自氣海穴斜插頭頂,如此兇戾的一擊,爲什麽沒有大量的鮮血湧出?而且,我仔細查驗過那柄鋼刀,發現在刀身血槽之上并無鮮血流過的印迹,留在上面的反而是成形的血塊,這說明什麽呢?說明死者是在古宅之内被殺,而後搬到了門外,而且死因也不是刀傷,而是被陰柔至極的掌力震碎了肺腑,緻使血液凝結而死。那柄鋼刀也是在死者死了之後才插進去的,那麽,兇手畫蛇添足地一刀,又是爲了隐藏什麽呢?而後我又仔細地看了一眼死者,發現死者頭部皮膚,自額頭起延伸至兩耳,有一道色差,推斷形狀,應當是頭盔一類。腿部的骨骼隐隐内屈,乃是常年騎馬所至。真正習武的高手,易經洗髓,骨骼是不會變形的,功夫練到皮下,可以褪去死皮,由此可見,這人的身份應當是一名軍隊裏的武官。再看死者年紀,不由地令我想到了一個人,押送錢糧的正六品昭武校尉周廷輔。”
說到這裏,張寶兒擡眼看了一眼孫班頭,目光卓然,猶若實質。
那孫班頭澀聲說道:“不錯,正是周廷輔。”
張寶兒頓了一頓,繼續說道:“而後,我們進了古宅,受到了控屍人與靈魃的伏擊。其後,正當我逼問控屍人之時,控屍人卻慘遭滅口!緻死原因,乃是一枚銀針。也就是說,當時除了我、總捕頭與控屍人之外,在那古宅之内,還有第四個人!那麽,他是誰呢?這不禁讓我想起了在我們剛剛走進祠堂之時,在屏風後見到的那個女子,當時情況緊急,由不得我多想,隻當她是被靈魃所殺,然而此後我細細推敲,周廷輔乃是因爲幸免于難,在逃出甘涼的途中被截殺滅口,合情合理。而那女子又是什麽人,爲什麽會死在那古宅之内?她出現得太蹊跷了,一時間竟找不出一個合适的身份給她。直到今天下午,在義莊的牆頭,當我感覺也有人窺視之時,我猛然回頭,竟然又看到了這個曾經在古宅死過一次的女子。那女子的身形雖是一閃即沒,卻讓我豁然開朗。
“當日,在那古宅之中,應當是那女子與控屍人一同截殺周廷輔,将那周廷輔的屍身以蠱術定住不壞,而後算準我們的行程,将周廷輔擺在古宅之外,引我進門。怎料到我們一進門,就看破了那女子身形,一路追去。那女子将計就計,将我引至有靈魃埋伏的祠堂,并假扮被靈魃所殺,橫屍祠堂,意圖借機逃遁。而後,一方面借控屍人之手将我們擊殺,一方面也是爲了待到兩敗俱傷之時,除掉控屍人滅口。因此,在總捕頭與靈魃搏命之時,那女子并未出手。誰知我們将控屍人制住,破了靈魃。這一切變化太快,讓那女子一時反應不及。同時,沒了靈魃輔助,僅憑她一人根本沒有把握将我與總捕頭擊殺,倉促之間,隻能發出銀針,殺了那控屍人滅口。待我查看祠堂之時,她依舊扮她的死屍,因而沒被發覺。之所以讓我想通關節,是因爲總捕頭在追蹤那女子之時,曾将一片落葉擊在那女子肩頭之上,将其打傷。最開始,我以爲是打在了靈魃的肩頭,可後來我才想起,靈魃一物,兇戾非常,區區一片落葉,就算打入肩頭,也是不會有痛覺的,又怎麽會将身形打得一顫呢?憑借這一點,我證實了我的推論。孫班頭,你看我說得對是不對?”
那孫班頭聞言歎了口氣,說道:“大唐刑部的侍郎,果然名不虛傳。”
“看來你們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了!”張寶兒接口道:“知道就知道了吧,再說說這城隍廟,白日裏查看轍印,我便知錢糧尚未運走,還在這大殿之中,直到我勘破了這裏的機關,查驗了死去官兵的屍身,終于明白,原來那夜官兵在這義莊之内被施以蠱術,中毒後,當時有靈魃、控屍人、你孫班頭,還有那女子,三人一屍,以及數千饑民在場吧。哦哦哦,哈哈,我險些忘了,那刺史府裏,哪裏是收留了數千難民啊,分明是幾千精兵嘛!”
聽了這話,那孫班頭神色大變,緊忙問道:“你怎麽知道?”
張寶兒伸出三根手指,朗聲說道:“漏洞百出,其破綻有三。其一,既是赈濟饑民,爲何城内放糧赈濟,城外卻拒之門外?其二,饑民之中盡是青壯男丁,怎麽不見老弱病殘?其三,你那刺史府裏的饑民,個個膀大腰圓,兇神惡煞似的,哪有個饑民的樣子!哈哈哈,可笑,可笑!”
不等那孫班頭答話,張寶兒正色說道:“如此一看,本案的動機,也就明了了,如果我所料不差,幾位應當是吐蕃白衣堂的人吧?”
聽了張寶兒這話,那孫班頭瞳内殺機頓現,右手已摸在了身後的木箱之上。
這一舉動早被張寶兒看在眼裏,張口笑道:“孫班頭且慢,不忙動手,不忙動手。如若我所料不差,這一切,怕是自年初蝗災之時,就早有預謀了吧?”
說到這裏,張寶兒也不領會孫班頭驚愕的神情,自顧自地說道,“廓州爲大唐西北進出吐蕃之門戶,阡曾王子剛剛迎娶我大唐金城公主,此時應該不會對廓州起觊觎之心……”
說到這裏,張寶兒心中一痛,他的眼前似乎閃現出李奴奴楚楚可憐的模樣。
張寶兒深深歎了口氣道:“倒是我聽說你們的大論乞力徐雄才大略,怕是早有東進之意,正逢年初蝗災,知曉朝廷必定發放糧款赈濟,因而先派遣爾等心腹高手,潛進廓州城,在半年的時間裏暗中将知州、師爺、班頭等一群人等換個幹淨,再以易容之術瞞天過海,是爲偷天換日之計,并在城中設下各處暗樁,我投宿的那家‘賓客來’不正是如此嗎?同時,你們發現了這處城隍廟,于是精心營造,建造機關消息。在我第一次來這義莊之時,我便覺得蹊跷,廓州城不過萬餘人口,爲何要建造一處容得下數千人的義莊,豈不可笑?原來,你們早就爲劫取這批錢糧作好準備了!我說的可對?”
孫班頭也不置可否,面色微變道:“張大人,請繼續!”
“等到一切安排妥當,你們便将假扮成災民的吐蕃精兵一批批地放進城中,整個一座廓州城就變成了你們截取錢糧的一處陷阱。正如你們所策劃的,大軍開進了義莊,并中了你們在飲食中下的劇毒,無聲無息中便被混進城中的吐蕃精兵和你們這些高手全軍屠戮。而後,你們便将銀錢化整爲零,藏在事先準備好的帶有夾層的棺材裏,并将遇難将士的遺體,放置于棺材之内,掩人耳目。待風聲過去,更可假借義莊出殡爲幌子,将銀錢分批地運出城去。第二天,你們讓一部分假扮成災民的吐蕃精兵換上死去軍士的衣甲,推着空車,走出廓州城去,這就造成了錢糧不是在廓州城内遇劫的假象。吐蕃得了這批錢糧,一則可以補充軍力,二則可以動搖大唐民心,可謂是一舉兩得。待到我大唐災民,群情洶湧、餓殍遍地之際,便是你們入侵之時。這一系列的連環計,心機不可謂不深,用心不可謂不毒啊!”
說完這番話,張寶兒默然不語,負手而立,看着面無人色的孫班頭冷笑連連。
那孫班頭此時早已是殺機畢現,狠聲說道:“張大人,你知道的太多了!”
卻不料那孫班頭話音剛落,隻聽張寶兒揚聲笑道:“非也非也,我至今還有一事不明。”
那孫班頭聽了這話,沉吟了許久,澀聲問道:“你還有什麽事不知道的嗎?”
張寶兒開懷一笑,說道:“我隻是不理解,你們白衣堂的高手,怎麽都喜歡扮成雕像呢?哈哈!”言罷,略略一側身形,瞟着右側的那座白無常像笑着說道:“魯刺史,或是魯姑娘,這樣稱呼,不冒昧吧?”
說完這話,隻見張寶兒信手一揮,高聲說道,“吐蕃白衣堂的諸位高手,何必藏頭縮尾,還是現身相見吧!”
張寶兒話音未落,隻見那白無常蓦地一動,震起一陣塵土,而後白影一閃,隻見一名妙齡女子,縱身而起,飄然而落,回過身來,沖着張寶兒盈盈一拜:“小女子素清,久聞張大人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言罷擡起頭來,向着張寶兒淺淺一笑。
張寶兒眯起雙眼,仔細地打量了一眼身前的素清,隻見她身材婀娜,膚色瑩潤,雖是不施粉黛,卻堪稱絕色。與此同時,隻聞衣角破空之聲不絕于耳,隻一轉眼之間,張寶兒身後又多了兩人,一個是在刺史府奉茶的那名青衣師爺,一個是那“賓客來”的掌櫃。
場内氣氛驟然一緊。隻見張寶兒臉上卻依然笑容不減,古雲天手中不知什麽時候已将鐵鏈掏出,眼看一場血戰即将爆發。
忽然,素清張口問道:“張大人,你是什麽時候看穿我的易容術的?”
張寶兒聽言,一聲輕笑,輕聲說道:“姑娘的易容術高妙非常,隻可惜身上香氣太濃。魯刺史,五旬老翁,腦滿腸肥,身上哪裏來得粉黛香氣?品茶之時,我以言語試探,對你說你廓州的茶好,實則是向你勒索銀錢,你卻要帶茶給我回京,沖來解悶,可見你并不熟識我大唐官場。由此可知,你并不是什麽魯刺史!”
素清聽言,也是一歎,口中說道:“張大人不愧爲當代人傑,難怪大論大人再三提醒我莫小看了你。隻可惜,爲了吐蕃大業,你注定是走不出這座城隍殿的!”
現場衆人聽了這話,紛紛取出兵刃,将張寶兒與古雲天圍在中心。
隻見素清左掌平推,護在胸前,右臂下垂,指間寒光閃爍,将數枚銀針扣在手中。
青衣師爺從袖中抽出一把鐵折扇來,雙眼死死地盯着張寶兒。
“賓客來”的掌櫃,從腰間解下一把算盤,搭在肩上,撥弄不休。
孫班頭回身從木箱中抽出一柄鋼刀,擺了個門戶,直指張寶兒與古雲天。
此時,在場衆人無不屏聲靜氣,暗自調息,準備各逞手段,将張寶兒與古雲天一擊而斃。
誰料張寶兒竟然毫不慌張,面上笑容不減,仰頭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語地道:“五更天了,人差不多也該到了!”
聽了張寶兒這話,那孫班頭一愣,不禁問道:“誰該到了?”
聽見孫班頭這話,張寶兒微微一笑,緩緩地說道:“忘歸箭,秋白羽。”
在場衆人聽了張寶兒這話,俱是一怔。就在這一怔之時,一道冷光突然自殿外****而入,直奔向那客店的掌櫃。
那掌櫃也是一名絕頂高手,面對如此險境,毫不慌張,大手一揚,算盤上顆顆算珠排成一列,帶起數道勁風,向那寒光射去。卻不料任憑那算珠如何擊打,那道寒光依舊去勢不減,那掌櫃見勢身形連變,想要避開那道寒光,誰想那道寒光如影随形一般,将那掌櫃身形牢牢鎖定,一聲凄厲的慘叫,那寒光徑直射在那掌櫃眉心之上,去勢不減,帶着那掌櫃的軀體,向前飛掠,生生将掌櫃釘在了大殿的柱子之上。
衆人不禁心驚不已,這驚世駭俗的一擊,到底是什麽兵刃?
數個呼吸之後,寒光漸熄,現出本來面目,正是一枚羽箭,通體由寒鐵鑄成,箭尾之處一羽雕翎正迎着秋夜的寒風瑟瑟飄揚。
現場衆人,唯有那孫班頭反應最快,大喝了一聲:“快找地方躲躲!莫要當了活靶子!”
說罷,便轉身奔向殿内梁柱而去。
青衣師爺眼見形勢不對,足下一點,直奔那閻王像後,想要藏身,卻被古雲天攔在那青衣師爺身前,兩人各逞手段,鬥在一處。
素清背靠一根梁柱,眼見那青衣師爺與古雲天鬥在一處,連忙勁貫右手,将右臂擡起,正欲将手中銀針射出,隻聽門外一聲弓弦作響,又是一道寒光射來,素文清隻覺右臂一陣劇痛,滿手銀針一時拿捏不住,落了一地,低頭一看,一支鐵箭正插在肘部,貫穿右臂,血流如注。
青衣師爺與古雲天正打得火熱,隻見數十個身影繞着那青衣師爺上下翻飛,逼得那青衣師爺一把鐵扇使得流水一般旋轉,将周身要害護住。
正酣鬥之時,那青衣師爺隻覺有人拍了自己右肩一下,當下運轉鐵扇向右後方削去。招式才用到一半,便覺不對。正要變招,不料左後方一股大力襲來,迅猛絕倫,那青衣師爺抵擋不及,被那一股大力硬生生打在頸右處,眼前一黑,一口鮮血嘔出。原來那青衣師爺是被張寶兒偷襲,張寶兒一腳将他踹翻在地,古雲天點了青衣師爺的穴道,将他捆了個結結實實。
那青衣師爺兀自掙紮不已,口中罵道:“你卑鄙下流,勝之不武。”
張寶兒聽言笑道:“你給我閉嘴!老子這叫兵不厭詐!”
古雲天擡手就是一掌,劈在那青衣師爺後頸之上,将他打暈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