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雲天與靈魃相鬥之時,張寶兒也沒閑着。
古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時之間,若要找出控屍人藏身之所,也是殊爲不易。
張寶兒靈機一動,暗自尋思:“與其大海撈針,倒不如引蛇出洞,敲山震虎!”
張寶兒略一思量,氣運丹田,口中一聲長嘯驟然而起,氣勢雄渾無匹,猶如千軍萬馬奔騰于滄海怒潮之上,吼聲之中更夾雜有獅吼雷鳴、象呐龍吟之聲,周身雨水被張寶兒吼聲一激,四散飛揚,打得周遭林木葉落紛紛。
靈魃猛然聽到張寶兒的吼聲,身上符文一暗,竟不再掙紮,動也不動,任憑古雲天拖拽。
眼見得這般情景,張寶兒心頭暗喜:“看來所料不差,那控屍人定然是以什麽隻有靈魃才能聽到的聲音催動符文來指珲靈魃行動,此刻被我嘯聲壓制,靈魃聽不到指令,所以才一動不動。”
張寶兒猛然将嘯聲止住,身後一聲輕微的響動傳人張寶兒耳中,雖然隻是一瞬,但對張寶兒來說,已經足夠了。
眨眼間,張寶兒身形一動,連過兩道回廊,來到一座偏廳牆外,縱身而起,探掌而入,足尖一點牆體,抽身而返,一個不足五尺高的小人,狀似猿猴,被張寶兒擒住後頸,抓了出來。
張寶兒将小人丢給古雲天,古雲天立刻封了他穴道,鐵鏈一抖,将那小人捆在地上。
控屍人被制,靈魃便也失去了控制,直挺挺地立在庭前,符文漸暗,一動不動。
一場惡鬥總算過去,張寶兒暗自松了一口氣,開始仔細打量眼前這奇裝怪發的毛臉侏儒。
看了許久,張寶兒不禁“撲哧”一聲笑了,也不顧那侏儒目光中的怨毒之色,盤膝坐下,拍着那侏儒肩背,開懷大笑。
隻見那侏儒身上裏裏外外不知圍了多少層毯子,讓人看不清手腳,臉上濃眉虬髯,與那靈魃倒是酷似無比,隻是這侏儒的須發似是精心修理過一般,左盤右束,極小的眼神裏透着兇光,厚厚的嘴唇向上翻卷,銜着一根狀似葦管之物,通體雪白,上有紫色符篆,非金非石非木。侏儒口耳七竅之内,鮮血橫流,乃是被張寶兒剛才的嘯聲所傷,動了經脈肺腑,再配上這等相貌,甚是滑稽,一時間看得張寶兒忍俊不禁。
張寶兒瞧了瞧那侏儒嘴上銜着的葦管,擡手将它取下,放在自己嘴邊,吹了一吹,竟吹不出響。正暗自疑惑之間,隻覺身後一股冷風襲來,回身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那靈魃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符文閃爍,垂手而立。
張寶兒不敢再吹,數個呼吸過後,那靈魃符文漸暗,兇氣漸消。
張寶兒立時明白,這控屍人就是以此物控制靈魃的。
想通了這道關節,張寶兒揚聲問道:“說吧,是誰派你來的?”
誰知那侏儒也甚是硬氣,啞着嗓子,陰恻恻地向張寶兒說道:“我知道你們是刑部來的人,我勸你們還是速速回長安吧,廓州的案子,不是你們能查得了的!”
聽了那侏儒這話,張寶兒眉頭一皺,思量許久,張口說道:“這靈魃如此威力,煉制不易吧?”
那侏儒聽了這話,甚是得意,揚聲說道:“那是自然。”
張寶兒接口說道:“這靈魃一物,屍器相生,也就是說,要是我折了這根葦管,是不是便能毀了這靈魃呢?”
那小侏儒聽了此言,眉宇間一絲焦慮一閃而沒,随即揚聲說道:“胡言亂語!”
張寶兒是察言觀色的個中好手,又豈會這般好騙。眼見這小侏儒抵賴不認,張寶兒也不說穿,口中輕聲說道:“哦哦,看來是我多慮了。”
語氣雖是柔和無比,手上卻猝然加力,“啪”的一聲,将那葦管折爲兩段。
與此同時,隻聽一聲爆響,張寶兒身後的靈魃也齊腰折爲兩段。卻是骨斷筋連,仍然連成一體,隻是上下對折,頭腳重疊,很是滑稽。
張寶兒一聲輕笑,又将葦管湊到嘴邊,吹了口氣,卻見那靈魃身上符文閃了一閃,向前挪了幾步。
再看那小侏儒,眼中兇光爆射,似要噴出火來,直直地瞪向張寶兒,隻可惜穴道被制,動彈不得。
張寶兒看着那小侏儒粲然一笑,張口說道:“看來我猜對了。這靈魃現在還是能動的,我再問你一遍,是誰指使你來的,和廓州的案子又有什麽關聯?倘若你再不老實交代,我便毀了你這靈魃!”
隻見那小侏儒滿臉痛色,眼珠亂轉,思慮許久,張口說道:“你别動手,有話好說,我也是拿人錢财,受雇于人。好,我說,是……”
“是”字剛剛出口,隻見那小侏儒頭頸一歪,張寶兒連忙上前,伸指一探,已沒了呼吸。再将那小侏儒翻過身來,隻見那小侏儒背後,一根銀針正插在頸椎之上。
古雲天在一旁驟然起身,大喝一聲:“何方妖人,裝神弄鬼!”
足尖一點飄上屋頂,掃視整個古宅,卻是毫無發現,隻得翻身而下。古雲天向張寶兒搖搖頭,張寶兒惱火不已,将那手中的葦管折得粉碎,隻聽噼噼咖啪一陣筋骨爆響,那靈魃也已癱在地下,筋骨盡碎,身上符文漸暗,消失無蹤。
此時天光見亮,張寶兒與古雲天牽過馬匹,雙腿一夾,沿着官道直奔廓州飛馳而去。
行了半日,遠遠地已望見了廓州城了。
這半日行程,張寶兒一路走來,沿途所見,淨是饑民當道,餓殍遍野,更有饑民求生無路,易子而食,宛若人間煉獄。
甘州廓州蝗災,旬月之前,朝廷已運送赈災糧款,先往重災的甘州救濟,由五品遊擊将軍秋白羽同六品昭武校尉周廷輔帶領軍士一千,一路押送,行至廓州地界,宿了一晚。第二日,正往甘州開進的途中,途經一片荒漠戈壁,領軍将領與一千士兵連同糧食白銀一并失蹤,從此人間蒸發,不知去向。廓州地處西北,乃是大唐門戶,兵家要塞,如今赈災糧款不知去向,饑民遍地,遲早生亂。因而張寶兒才會與古雲天趕赴廓州城,調查此案,追回糧款。
……
“母後,您找兒臣有事嗎?”安樂公主奇怪地看着韋皇後。
韋皇後歎了口氣道:“裹兒,本宮最近有些看不懂了,你父皇怎麽就像變了個人一般?”
“母後說的是!”安樂公主點點頭道:“兒臣也覺得父皇最近有些變了,什麽事都有自己的主意!”
韋皇後思忖道:“爲了朝廷上一些小事,你父皇可能真的生本宮的氣了。不過,好在本宮了解他,他是不會記仇的。思在想去,本宮覺得隻有讓你父皇有個台階下,我們才能合好如初。”
“母後說的是,那我們該如何去做!”安樂公主點頭附和道。
“本宮此時出面,你父皇一定不會理本宮,還是你出面吧!”
說到這兒,韋皇後附在安樂公主耳邊說了一番話。
“放心,母後,這事就交給兒臣吧!”
……
李顯此刻像掉了魂似的,在神龍殿禦案前走來走去。禦案上,山頭般堆着要禦批的文件。
張寶兒走後,李顯果真像他說的那樣,不再像原來那般軟弱。李顯自幼生在皇家,并非沒有見識,隻不過以前不願意管事而已。振作起來之後的李顯,事事親曆親爲,集思廣益,頗有些明君的氣象,一些正直的大臣見陛下有如此變化,心中暗自欣喜。
正因爲如此,李顯不可避免地與喜好攬權的韋皇後發生了沖突,與以往不同的是,李顯對韋皇後寸步不離,這讓韋氏心中很是不滿但又無可奈何,畢竟,李顯才是真正的大唐天子。
李顯與韋皇後鬧翻後,心中也不舒服,不僅韋皇後一連幾天與他不打照面,就連安樂公主也和李顯憋氣,連個人影兒也見不着。
李顯長歎一聲,回想起流放時的時光:那時韋氏對我多好,白天辛苦操勞,晚上讓我拱在她懷裏,拍着我,哄着我,讓我安心睡覺,不做惡夢。我們互相對天盟誓,相守終生,絕不背叛。都說她跟宗楚客、跟馬秦客、跟楊均……其實,都是傳聞,沒有實據。那麽苦的日子都跟我過來了,而今,一國的皇後,會那麽不自愛?我不信……這幾天,我也實在太不給她臉面了。這麽幾天都不來?其實,隻你來了,幾句話一說,氣不就消了。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可你要跟我賭氣,好,賭就賭。宮裏這麽多佳麗,想找哪個陪就找哪個陪,非得跟你下話?
還有那個死丫頭裹兒,生下來就跟我一起受罪,十多年,連一雙像樣的鞋都沒穿過。冬天,光着腳到山上撿柴,小腳丫凍得通紅稀爛。一雙小手長滿凍瘡,指頭腫得像紅蘿蔔,真叫人心疼。現在好了,什麽都滿足你了:開府置官,修定昆池,封驸馬……可你也得體諒父皇的難處。講了你幾句,也賭氣。原先那個圍着我膝頭轉着叫爸爸的裹兒到哪兒去了呢?
李顯圍着禦案轉,一圈又一圈。漸漸地,他平靜了下來,又端坐在禦椅上,拿起筆批那些永遠也批不完的奏折……
忽然,李顯聞到一股香味,那是他非常熟悉的香味,是荊州特有的蒸餅才出籠時漫出的香味。韋氏最會做那種餅了,那味道美極了,山珍海味也沒它好吃。聞着聞着,沒有了。他懷疑這是一種幻覺,就又低頭批他的文件。
“拜見父皇。”
他擡頭一看,安樂公主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她身後跟着侍女暧玉,雙手捧着一個大食盒跪在殿前。
“裹兒……”李顯聲音有些兒變調,他太喜歡這個女兒了。他丢下筆,推開禦椅,快步走上前去,把女兒扶起來。
“父皇……”安樂公主喊着,眼淚不住往下掉。
中宗對楊思勖、高力士道:“你們先下去吧!”
楊思勖與高力士相視一眼,點點頭退了出去。
安樂公主流淚道:“母後叫兒臣奏告父皇,她那日沖撞了父皇,望父皇寬恩。母後本有病,但仍掙紮起來,做了父皇最喜歡吃的蒸餅,叫兒臣送來,請父皇品嘗……”
“好,起來,起來。我老早就聞到香味了。”李顯把女兒扶上禦座,叫她坐下。
暧玉遞上食盒,李顯揭開蓋子一看,亮晶晶白生生一屜,還在冒熱氣,他先取了一個遞給安樂公主說:“來,你先嘗嘗。”
“謝謝父皇!”安樂公主接過蒸餅,咬了一口道:“父皇,您請吧……”
“好,我吃,我吃。”
李顯也太貪嘴,一連吃了七、八個。
當第八個蒸餅還在嘴裏沒吞下肚時,李顯指着肚子說痛,但也隻說了兩聲,便癱倒在禦案下了。他的眼睛大大地睜着,一個手指着肚子,一個手指着他的愛女安樂公主。
“父皇,父皇!”安樂公主驚呼道:“快來人呀,快來人呀!”
楊思勖、高力士與華叔三人,急忙沖了進來,他們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幕。
楊思勖怒目看着安樂公主:“你……你枉爲人女,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華叔上前摸了摸中宗的脈搏,皺着眉頭道:“高公公,速速召太醫來!”
“知道了!”高力士急急出去。
李顯用最後一點力氣大喊道:“楊……楊思勖,快宣皇後、相王、太平公主入宮來……趕緊……”
話沒說完,李顯竟然死在了他們的眼皮之下。
楊思勖走後,華叔盯着安樂公主。她渾身戰栗,目光中驚險萬分。華叔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
片刻之後,韋皇後便到了。她看着倒在地上的李顯,心中震駭之極。她恨恨盯着安樂公主,咬牙切齒道:“是你做的?”
“母後,不是兒臣,不是兒臣,兒臣從母後那裏拿着蒸餅一出來就到這來了,誰知……”見韋後似是不信,安樂公主痛哭道:“他是我的父皇呀,兒臣怎麽會做這樣的事情?這樣做對兒臣有什麽好處?母後,請您相信兒臣!”
韋皇後冷靜下來了,知女莫若母,這事肯定不是女兒做的。
不管在皇宮也好,還是在民間也罷,女眷一般是得不到和男子同等的地位的。當初,武則天爲什麽最終決定傳位給兒子的原因。因爲兒子即位,在以後的太廟,自己是先皇後或者太後,而自己的侄子如若即位,将來自己隻能以姑母、姑祖母的身份側身太廟,再多幾輩隻怕就不認自己了。
韋皇後很清楚,李顯隻要在一天,自己便是皇後,是太平公主、相王李旦的嫂子,可如果李顯駕崩了,即位的又不是自己的兒子,地位肯定會下降。
至于安樂公主,即使她皇太女的美夢成真,将來真的當起了女皇,但她的繼承人問題也會十分混亂。
總之,李顯一死,韋後失去了丈夫,而安樂公主失去了父親,她們失去了對自己最有力的保護傘,太平公主等人再對她們下手,就毫無親情上的顧慮了。
就算韋後再傻,她也絕不會傻到殺害自己丈夫的。同樣,安樂公主對這一點也很明白,她是不會做這種傻事的。
可既然不是安樂公主,又是誰在暗中做了這事,嫁禍于她呢?
就在韋皇後左思右想之際,太醫也趕到了。
“快看看陛下!”韋皇後還抱着一線希望。
太醫爲中宗号完脈之後,面色凝重地對韋皇後道:“皇後娘娘,陛下已經駕崩了!”
楊思勖在一旁問道:“陛下是因爲什麽原因駕崩的?”
太醫嗫嗫不知如何作答。
突然,殿外有太監通報:“太平公主求見!”
韋皇後臉色難看之極,李顯是吃了自己做的蒸餅才暴亡的,太平公主素來與自己不和,這下自己是有嘴也說不清楚了。可李顯已經死了,不讓太平公主進宮,更說不過去。
韋皇後歎了口氣道:“讓她進來吧!”
太平公主進殿來,隻見李顯躺在臨時搭起的床上,微閉雙目,看似安詳,細看隐約有痛苦狀。她轉頭向太醫問道:“陛下怎麽樣了?”
“陛下已經駕崩了!”
太平公主看向韋皇後,連珠炮似地問道:“皇兄昨天還好好的,爲何這會駕崩了?得的什麽病?吃的什麽藥?”
韋皇後心虛,說話吞吞吐吐:“我也是剛到,不知陛下怎的便駕崩了……”
太平公主放聲大哭起來,好一會她才停下來,對着李顯的屍體一語雙關地說道:“皇兄,你放心去吧,後事自有妹妹爲你安排。”
說完,太平公主轉身向韋氏問道:“皇兄可有遺诏?”
“沒有,不過,我已派人叫上官婉兒,她一來便可拟旨。”
上官婉兒被通知趕往李顯的寝宮,她站在中宗的屍體前淚眼朦胧,李顯臉上的那黑色斑迹使婉兒一望便知是死于毒殺。一向和事寬容的李顯得罪誰了呢,竟也要殘酷被毒死。
上官婉兒擡起淚眼,看向韋皇後,韋皇後一臉的憂郁,她不相信韋皇後會蠢到将李顯殺死的地步。
上官婉兒再看向安樂公主,她依然在驚恐當中。安樂公主雖然平日裏飛揚跋扈,可她沒有膽量殺死自己的父親。
難道會是太平公主?
想到這裏,上官婉兒不由有些不寒而栗,她偷眼向太平公主瞅去。太平公主面上沒有任何變換,平靜的出奇。
是她,肯定是她。
李顯死後,最大的受害者是韋皇後,而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太平公主。這個變故,将會讓韋皇後與太平公主之間的力量對比發生微妙的變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