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薛讷在驿館等待張寶兒前來,一同前往洛陽共同主持讨伐谯王之事。可是張寶兒卻沒有來,而是派人給薛讷送了一封信。
薛讷看罷,良久無語。
安波柱奇怪地問道:“薛帥,出什麽事了,張大人呢?”
安波注是薛讷的副将,他雖然是來自西域的安國的胡人将領,但卻說着一口流利的大唐話。安波注在軍中以勇猛而著稱,對薛讷忠心耿耿,多年來一直跟着薛讷征戰疆場,深得薛讷的信任。
薛讷長歎一聲道:“谯王派人在洛陽起事,張大人得到了消息,昨晚已出發,快馬趕往洛陽,欲阻止此事!”
安波柱吃罷吃了一驚:“張大人手中并沒有一兵一卒,他去了如何阻止此事?”
“唉!我何嘗不這麽想呀!”薛讷歎了口氣道:“他雖然從陛下那裏請了聖旨,可這些人已經下決心謀反,聖旨能不能起作用還未可知呢!”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安波柱問道。
薛讷一揮手道:“安副将,偉我命令,抓緊時間啓程,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洛陽馳援張大人,但願還能來得及!”
安波柱接了帥令,立刻命令所有随行人員,星夜兼程快速朝洛陽進發。
……
洛陽城的初夏,突如其來的一場雨令城池驟然變冷。行人早就因爲大雨絕了迹,連路邊店鋪也早早關上了門。往日喧鬧繁華的大街變得安靜下來,雨水沖刷了道路,也洗淨了塵嚣。
遠處傳來一陣悶雷,天色愈發黑暗,雨腳也更密了,敲在傘面之上,發出如同鼙鼓一般的急響。
大街上走來一個滿面灰塵的青衫人,他邊走邊側耳聍聽雨聲,随手将長衫下擺掖進腰帶之中。
跟在他身後的幾人牽着馬缰,也是風塵仆仆的模樣。他們步子也還是方才的節奏,絲毫不亂。
空氣中有一些泥土的腥氣,生冽地沖進青衫人的鼻腔,他忍不住便打了個噴嚏。一邊揉着鼻子,一邊加重了腳步,水花于是飛濺起來,令始作俑者咧開了嘴,帶着些許惡作劇的快意。
青衫人正是張寶兒,他僅用了一天一夜便趕到了洛陽。
張寶兒扭頭對同來的燕谷吩咐道:“谷兒,去把他找來,我們在客棧候着!”
燕谷答應了一聲,轉身便消失在了雨中。
一行人找了家客棧安頓下下來,張寶兒在小二的引領下進了客房。天色忽然暗下,仿佛瞬間從黃昏進入黑夜。緊接着一個耀眼的閃電倏地劃過,雷聲驟起,霹靂當空,震耳欲聾,将門前老樹劈下一根粗幹,連大地也跟着震顫起來。與此同時,虛掩着的窗戶被狂風吹開,發出砰然撞擊聲。呼嘯而過的氣流卷起櫃上紙筆等物:滿室紛飛。
張寶兒無奈搖頭,小二趕緊閉了窗子,再将屋子收拾好。
小二剛走沒多久,燕谷便帶着一人冒雨趕到了客棧。
進屋之後,燕谷先是将門掩好,然後指着那漢子道:“寶兒哥,這位是聽風堂洛陽分壇的壇主周爽,消息便是他送出來的。”
有了張寶兒在人力财力上的大力支持,燕谷手下打探消息的的人越來越多,門道也越來越細。可是,這麽多人,這麽多事,單靠燕谷一個人無論如何也是管不過來的。再說了,他們做的這些事,還不能讓外人知曉,這對燕谷來說便是一個天大的難題。
怎麽辦?
燕谷想到了江湖上常用的法子:成立幫會門派,這樣既能避人耳目,又方便管理。于是,聽風堂便應運而生了。
那漢子向張寶兒施禮道:“屬下周爽見過張大人!”
“周壇主辛苦了!”張寶兒點點頭問道:“你公開的身份是什麽?”
“屬下是洛陽縣捕頭!”周爽答道。
“詳細說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
原來,周爽爲了打探消息的方便,利用自己捕頭的身份,在洛陽城四處都布置了耳目。前幾日,有人向周爽報告,裴巽的宅子這幾日進進出出的人很多。
“裴巽?”張寶兒奇怪地問道:“這裴巽是什麽人?”
周爽接口道:“裴巽是宜城公主的驸馬,因在府中與婢女偷情被宜城公主捉奸在床,宜城公主從宮裏找來了最好的刀手,生生把與裴巽偷情的婢女毀了容,并将裴巽的頭發割了,算是‘割發代首’。陛下聞聽此事大怒,将宜城公主與驸馬裴巽逐出長安,貶到了洛陽。”
宜城公主是李顯的女兒,裴巽是李顯的女婿,他們是正兒巴經的皇親國戚。張寶兒聽罷,苦笑搖搖頭,旋即又想起了什麽,他問道:“這麽說,谯王與宜城公主是兄妹了?”
“正是!”
張寶兒心中已經了然,他對周爽道:“你繼續往下說!”
周爽聽了手下人的報告,不敢怠慢,便親自到裴巽的宅子外面去瞧了瞧,果然有很多人進出,而且這些人都是些陌生人,一看便知不是本地人。
周爽雖然是洛陽縣衙的捕頭,可他想進入公主府探查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無奈之下,周爽便想了個歪主意。他派人跟着一個從公主府出來落單的人,将他暗中綁了起來,押到一個偏僻之處進行了盤問。
本想着要大費周折,誰知這人卻是個軟蛋,還沒有動刑便主動招供了。這不招供還好,誰知一招供卻曝出個天大的秘密:這些人都是谯王派來的,爲了是在洛陽起兵造反。
周爽還從那人嘴裏得知,谯王派來洛陽的有兩個重要人物,一個叫崔文利,一個叫張靈均。而被抓的這人正好是張靈均的心腹,正因爲如此,他知道很多内幕比較多。
“要在洛陽起兵?”張寶兒皺着眉頭道:“他們怎麽起兵?難道從均州派軍隊來嗎?”
“據那人交待,他們的計劃是先奪取左右屯營的兵力,然後殺死洛陽留守,占據皇宮,最後再占領整個洛陽城!”
張寶兒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左右屯營是鎮守洛陽的兩個大兵營,薛讷奉旨前往洛陽,就是要以洛陽左右屯營爲主要兵力,組建讨伐李重福的軍隊。若是左右屯營被李重福所控制,那後果不堪設想。
“這事你是怎麽處理的?”張寶兒又問道。
周爽利索地答道:“我用飛鴿傳書,将消息傳給了堂主。同時,我還将消息報告給了縣令大人!”
周爽的效率的确挺高,得到消息是三天前,而如今張寶兒已經抵達了洛陽。
“洛陽縣令将消息上報給洛陽留守了嗎?”張寶兒追問道。
“這屬下就不知道了!”周爽回答道:“不過,縣令大人倒是囑咐屬下,萬萬不能把風聲透露出去!”
張寶兒臉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按理說,洛陽縣令得知了這麽重大的情報,應該第一時間上報給洛陽留守,然後迅速緝拿謀逆之人,這是他的職責所在,怎麽會讓周爽不要聲張呢?
思忖了好一會,張寶兒做出了自己的判斷:洛陽縣令行事如此反常,隻有一個可能,他要麽是李重福的人,要麽是已經被對方收買。
周爽見張寶兒不語,接着又道:“今天早上,我發現出入公主府的那些人,突然失去了蹤影,至于他們去了哪裏,屬下正在查!”
“什麽?讓他們溜了?”張寶兒眉頭緊蹙。
或許是洛陽縣令給他們通風報信了,亦或許是張靈均的随從久久未歸引起了他們的警覺。總之,這些人消失了,這讓張寶兒之前想好的計劃落了空。
“張靈均的那個随從現在在哪裏?”張寶兒問道。
“他死了,就在我來見大人之前一個時辰,死在了縣衙大牢裏!”周爽一臉懊惱道。
“殺人滅口?”張寶兒驚呼道。
“表面上看像是自殺,但我與大人的判斷一樣,應該是被人謀殺了!”周爽點頭道。
“唉!”張寶兒歎了口氣道:“現在最關鍵的,是要知道左右屯營的将領是不是與這些反賊有聯系,軍營中有哪些人被他們收買了。本以爲可以從他的口中審出來,可惜這條線竟然被人掐斷了!”
周爽接口道:“大人,你說的這些,之前我已經審了出來,當時我長了個心眼,并沒有把供詞交給縣令大人!”
“什麽?已經審出來了?”張寶兒瞪大了眼睛:“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周爽從懷中掏出幾張紙,交給張寶兒:“他們與左右屯營中人聯系的名單,都在供詞上面了!”
張寶兒大喜,接過名單,對一旁的燕谷道:“谷兒,周捕頭做事沉穩細心,堪當大用!”
燕谷點頭道:“寶兒哥,我明白!”
周爽也趕忙向張寶兒施禮:“多謝大人提攜!”
掌握了左右屯營的情況,這事等于是成了一半。張寶兒還得與洛陽的各級官員取得聯系,讓他們做好準備,千萬不能讓李重福的人占領了洛陽城。
想到這裏,張寶兒又問道:“洛陽留守可在留守府?”
“留守大人病了,這兩日沒有去留守府,而是在自家養病!”
“病了?”張寶兒剛剛舒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洛陽留守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病了,這裏面肯定有蹊跷。想必這位留守大人也聽到了風聲,被這事給吓壞了,想以這麽個方式将自己撇幹淨。他這麽做,說不定還有私心作祟,想着沒準谯王真能成氣候,現在千萬可别站錯隊,一站錯隊可比什麽都嚴重。
周爽道:“屬下也覺得奇怪,前些日子禦史台的蒯大人代表朝廷巡察洛陽政務,留守大人還一直陪着,可這兩天卻不知怎麽就病了!”
“禦史台的蒯大人?”張寶兒心中一動:“可是谏議副使蒯正鵬蒯大人?”
“正是!”
張寶兒臉上露出了笑意:“真是天助我也!”
崔文利與張靈均等人已經謀劃已久,随時都有可能動手,張寶兒雖然快馬趕到了洛陽,可是眼前既要解決左右屯營的問題,還要讓洛陽城的各級官員提高警惕,同時還要保證洛陽皇宮不能有失,光憑張寶兒一個人,實在是力有不逮。既然蒯正鵬在洛陽,張寶兒當然不能放過他了。
蒯正鵬的谏議副使之職是張寶兒向中宗所推薦,蒯正鵬對張寶兒還是心存感激的。當張寶兒找到蒯正鵬,讓他持朝廷聖旨,召集洛陽各級官員,揭穿谯王謀反之陰謀,蒯正鵬二話沒說便答應了。
從蒯正鵬那裏出來,張寶兒便直接來到了左屯營。
當張寶兒宣完旨之後,左屯營将軍當即表示遵從聖旨,決不讓李重福的陰謀得逞。爲了表明忠心,左屯營将軍還按照張寶兒提供的名單,将張靈均收買的幾名将領悉數拿下,當場斬首。
張寶兒來到右屯營,按照與左屯營相同的方式宣完旨之後,卻并沒有讓右屯營将軍起來,而是向他詢問道:“不知你是否真心效忠朝廷?”
右屯營将軍信誓旦旦道:“末将絕對效忠朝廷!”
“簡直混帳!”張寶兒突然大怒道:“既然效忠朝廷,爲何還與亂賊私下串通?來呀,将這反賊給我拿下!”
張寶兒話音剛落,華叔便上前将右屯營将軍綁了。
形勢突變,這讓右屯營其餘将領大吃一驚,都把目光投向了張寶兒。
張寶兒放緩了語氣,盯着被綁的右屯營将軍道:“将軍是個聰明人,想必也看得出來,李重福根本就成不了氣候,爲何放着大唐的将軍不做,偏偏要與反賊勾結,這可是要誅九族的,你難道不明白嗎?”
右屯營将軍面如死灰,嘶啞着聲音道:“欽差大人,是末将糊塗,他們将我的獨子擄去,逼我就範,我對不住朝廷的信任!這事因我而起,與右屯營其他人無關,望欽差大人明鑒!”
“有沒有關系,我心裏有數!”張寶兒面無表情道。
右屯營将軍看向衆将領,大聲喊道:“兄弟們,我對不住你們,自作孽必不苟活于世,你們可千萬别落個我的下場,一定要配合欽差大人,将那些狗賊一網打盡,我在陰間也會感謝你們的!”
說罷,他當場咬舌自盡。
右屯營将軍的悲憤而亡,讓張寶兒不禁動容,他歎了口氣道:“錯了知道悔改,依然是我大唐好男兒。”
張寶兒看向了右屯營衆将:“我會在給朝廷的奏折上寫明,右屯營将軍是在圍剿反賊過程中不幸身亡的,朝廷會給他追谥,他的家人也會由朝廷來撫恤。還有,他的獨子,我會派人救出來的!”
右屯營将軍平日裏與衆将相處猶如兄弟一般,他的死讓衆位将領惋惜不已,張寶兒不計前嫌,如此厚待右屯營将軍,這讓衆将領不由對他心存感激。
張寶兒目光如炬,再次看向衆人:“還有沒有通賊的,現在說還來得及,本欽差既往不咎。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若讓我點出名來……”
張寶兒話音未落,便有三人撲通跪倒在地……
……
就在張寶兒到達洛陽的第二日一大早,崔文利與張靈均便開始行動了。
張靈均帶着從均州同來的的一幫喽羅,還有在洛陽聚集的一些人,開始向左屯營進發。一路上,他們以享受榮華富貴來鼓惑百姓同往。一些老百姓不明真相,還真跟在張靈均他們的身後,他們的隊伍也是越來越大,很快便發展到近千人,浩浩蕩蕩向左屯營而去。
那到了左屯營之後,張靈均就開始喊話了:“谯王是陛下的的兒子,如今朝廷被韋皇後所把持,谯王現在要清君側,屯營士兵如果跟谯王合作的話,可以讓你們今後享受榮華富貴!”
喊了好一會,屯營内卻沒有人應答,張靈均讓手下人直接向軍營進發。還沒往前走幾步,屯營内突然開始向外射箭,箭支像雨點一樣密集,前面幾人立刻被射的如同刺猬一般,後面的人吓得趕忙退了回來。試了好幾次,他們根本就靠近不了屯營。
怎麽辦呢?也不能老在這兒耗下去啊,張靈均幹脆改變計劃,不在這兒奪取左屯營的兵力了,直接就帶着現有的幾百人去攻皇城的大門。
蒯正鵬也沒有辜負張寶兒的重托,他拿着聖旨将洛陽城大大小小官員召集到了留守府,先是将洛陽留守當場罷了官,然後宣布:凡與李重福手下人勾連的官員,若能回頭既往不咎,否則一律按謀反處置。同時,要求各級官員各司其職,嚴密防守,絕不能讓反賊占領洛陽城。
當張靈均帶領着他的人來到皇城時,負責守衛皇城大門的皇城使早已把大門就給關上了。張靈均再次受挫,幾次強攻攻不進去。
怎麽辦呢?
張靈均一不做二不休,下令點火把大門給燒了,無論如何也要攻進皇宮去。
火剛點着,張寶兒便帶着右屯營的兵力包抄過來了,張靈均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局面了,前面有大門擋着,後面有官兵堵截。
沒辦法了,逃吧,張靈均拼命打馬逃跑了。
在逃跑的路上,張靈均始終沒想明白一個問題:崔文利不是去右屯營了嗎?右屯營将軍不是已經答應出兵襄助他們了嗎,怎麽會是現在這種結果?
沒錯,崔文利的确是帶着人去了右屯營軍營。不過,他也很是小心,當他看到前來迎接的是右屯營副将,而不是右屯營将軍,心中便有了一絲警覺。副将請他們入軍營,崔文利長了個心眼,讓劉海帶着衆人進了軍營,自己卻沒有進去,而是在外面靜觀其變。
張寶兒在軍營内守株待兔,進去的人當然無一幸免,悉數被擒。
張寶兒帶兵前往洛陽城,躲在暗處的崔文利看的分明,他知道大勢已去,當然不會去自投羅網,立刻腳底抹油溜了。
張寶兒帶着右屯營的人馬平息了洛陽城的叛亂後,又以朝廷欽差的身份,命令左右屯營派兵進駐東都洛陽,在全城戒嚴,讓士兵按畫好的崔文利、張靈均二人的畫像,逐戶搜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