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成眼前一陣發黑,他一邊跑一邊暗自後悔不已:自己還是有些大意了。
張成的真名叫王炯,他來自符龍島。當年,王炯他與其他符龍島子弟一樣,在吳辟邪的帶領下來到中原。這些年來,他完成了無數次各種各樣的任務,從來沒有失過手。回到長安後,王炯成爲了燕谷的手下。定州折沖都尉徐天監是谯王的親信,燕谷爲了能探聽虛實,秘密派王炯化名爲張成混入都尉府。張成也不辱使命,成功地在都尉府做了一名下人。
恰好這天,崔文利奉命來給徐天監送密信,被張成偵之,張成悄悄地伏在密室之外,偷聽了崔文利和徐天監的說話,又窺到了密信,于是現身奪走了密信。
張成奪走密信後,跳上屋頂準備逃走,卻不想劉海的金镖厲害,射中了他的後背,他感到一陣劇痛,從屋頂跌落。幸虧張成從小習武,功力深厚,他急用千斤墜穩住身子,往後院奔去。
都尉府的後院有一處馬廄,是都尉府養馬的地方。
張成踉踉跄跄地跑過來,背後搜尋的官兵已越來越近,他忍住疼痛,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封密信送出去。張成看到馬廄旁邊的一間草屋内仍亮着燈火,來不及思索,猛地推開房門。
裏面一個年近半百的老翁正在修理缰繩,聽到聲音吓了一跳,他舉着燈走過來,看到張成倚着牆壁大口地喘着氣,後背上還插着一支金镖,鮮血淋漓。
“你……你不是張成嗎?怎麽……”老翁驚訝地說不出話。
老翁顯然對作下人的張成還有些印象。
“肖老伯,我是張成,你不要害怕,我沒有惡意,我……”剛說到這裏,因傷勢過重,張成忍不住噴出一口血來。
這老翁姓肖,是都尉府的一名馬夫,爲人比較忠厚。他見張成這副樣子,暗想都尉府一定發生了什麽大事,連忙扶住張成,掩住房門。
張成一把抓住肖馬夫的手,懇切地說:“肖老伯,我和你雖然沒有多少交情,但我知道你是個忠義的人,有件重要的事我想拜托你。”
說着張成從懷中掏出密信,把密信的情由簡單說了一遍。
肖馬夫聽罷,不由呆住了。
張成接着道:“三天之内,你必須把這封密信送出去,交給城外廣安寺一位姓張的香客。肖老伯,這些人真要起兵,不知多少老百姓又要遭殃了,此事是否能讓朝廷盡快知道,就全系于你一人身上,請你務必答應我。”
望着張成眼中閃爍的充滿期待的眼神,肖馬夫明白了此事關系重大,張成在絕境之時托付于他,就是對他人品的信任。肖馬夫蓦地湧起一股豪氣,鄭重地點點頭。
張成掙紮着站起來,臉上露出一絲寬心的笑容,拍着肖馬夫的肩膀說:“我現在去引開那群搜捕我的官兵,千萬記住要小心,不然你的性命都難保。”
張成把密信交到肖馬夫手中,一咬牙打開房門,沖入了夜幕裏。
肖馬夫仔細清除着地上殘留的血迹,如果讓府裏的人知道張成來過這裏,那麽張成以性命相托的事就會敗露。肖馬夫雖隻是一個馬夫,但他懂得一諾千金的道理。不管怎樣,這也是爲了大唐的義舉。整整一夜,肖馬夫冥思苦想,籌劃着送信的辦法。
第二天一早,肖馬夫給馬喂草料,聽到府裏的人說,昨夜府裏被盜去了一件準備觐見給皇上的寶物,徐都尉下令全城戒嚴,挨家挨戶地搜查。後來盜寶人的屍體在城門口被發現,竟然是府裏一名姓張的下人,可在他身上并未發現那件寶物。徐都尉懷疑城裏還有内應,把城門都封鎖了,出城要嚴加盤查。
肖馬夫自然知道這其中是怎麽回事,他心裏暗想:這下不好辦了,别說帶着密信出城,看眼前的情勢,就算光着身子,隻怕也出不了城。
肖馬夫絞盡腦汁也沒琢磨出什麽好辦法,他歎了口氣,拿着掃帚像往常一樣開始清理馬廄。
這時,肖馬夫看到馬廄裏那匹“照夜獅子馬”拉下了一堆馬糞。這匹寶馬是徐天監的坐騎,一直跟着徐天監南征北戰,徐天監珍逾性命,所以交由肖馬夫單獨精心飼養。肖馬夫上前察看馬糞,以判斷寶馬的健康狀況。忽然,他發現馬糞裏裹着一顆石子,大概是馬在吃草料時不小心咽下去的,石子不能消化,又排洩了出來。肖馬夫愣了半晌,眼睛突地一亮,一條計策暗暗在他心裏盤算着。
到了次日,徐天監來取馬去校場操練,見“照夜獅子馬”無精打采地立在馬槽前,他把肖馬夫叫來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肖馬夫誠惶誠恐地回答:“這兩天關了城門,沒有新鮮的草料送進來,隻好用陳年的草料,寶馬可能因此吃壞了肚子。大人請看,昨天還拉了一夜的稀。”
徐天監心急如焚,眼看着就要舉兵起事,沒有馬他怎麽帶兵打仗,更重要的是這匹馬是西域良種,日行千裏,他是準備将馬獻給谯王的。
徐天監見狀恨恨地說:“還愣着作什麽,快去叫獸醫來。”
肖馬夫亦步亦趨走上前道:“大人,如叫獸醫診治,恐怕也不是三五日就能治得好的。小人祖上曾在民間偶得一良方,專治馬拉稀,立竿見影。”
“哦?”徐天監聞言精神一振道:“你有什麽辦法?若治好了此馬本大人有重賞。”
肖馬夫笑着說:“城外有一處溫水潭,一年四季潭水不冷,潭邊生長着一種燈籠草,草質綿軟,馬吃了能除百疾。”
“那我即刻命人多割點來。”徐天監正欲招呼跟随的親兵傳話。
“大人,聽小人把話說完。燈籠草隻在潭水附近生長,借用的是潭水的溫度,一旦離了潭水馬上就會枯死。枯草是沒有任何效果的,必須将馬牽到那裏啃吃鮮草。”
肖馬夫表面上雖然很平靜,但心裏面卻緊張的不得了。
徐天監此時一心隻想着這匹“照夜獅子馬”,哪裏顧慮到其他,于是他對肖馬夫道:“你帶着出城的手令立即去,越快越好。”
肖馬夫等的就是這句話,不禁心裏暗喜,剛要轉過身去牽馬。
“等等。”徐天監手一擺手道:“我派兩個人保護你去。”
肖馬夫當然明白,徐天監對自己還是有些不太放心,明爲保護,實則監視。他唯恐露出了馬腳,連忙神色自若地點點頭。
肖馬夫牽着馬來到城門口,崔文利正帶着一群兵士嚴密地搜查過往的行人。
肖馬夫把出城手令交到崔文利手中,崔文利蹙着眉頭問道:“什麽事?”
一名跟随在肖馬夫身後的兵士附在崔文利的耳邊說了幾句,崔文利“哼”了一聲:“現在是多事之秋,徐都尉怎麽還有這種逸緻,居然給馬治病。”
他一雙鷹目緊緊地盯視着肖馬夫,朝那名兵士一揮手,對肖馬夫問道:“燈籠草能治馬疾,我好像從未聽說過,你是不是别有居心?”
肖馬夫神色不變,淡淡地說:“這是民間的土偏方,您是貴人,哪裏會知道。要是大人覺得不妥,我去回複都尉大人,反正是都尉大人的愛馬。”
崔文利疑心雖重,但徐天監畢竟是一方豪強,況且谯王這次舉兵多有倚重的地方。崔文利是聰明人,當然不好忤逆徐天監的意思。他冷笑一聲:“給我仔細地搜。”
話聲剛落,兵士們已開始搜查肖馬夫的身上,連馬都細細看過一遍。崔文利見什麽東西也沒有發現,方才說:“快去快回,申時就得關城門。”
肖馬夫點了點頭,接過缰繩朝城門外走去。
走出一段路程後,肖馬夫暗窺跟随的兩名兵士不留神,猛地躍上馬背,用手重重地擊在馬臀上,馬頓時如箭一般向前蹿去。等兩名兵士發覺時,隻剩下一縷塵煙。
肖馬夫騎着馬徑奔廣安寺,來到寺中他找到姓張的來客,說明了來意。
張姓之人訝然問道:“那封密信呢?”
肖馬夫笑了笑,一指“照夜獅子馬”道:“在它的身上。”
那人不明所以,走上前瞧了瞧說:“在哪裏?”
肖馬夫又指着馬腹,對方恍然大悟,稱贊道:“果然好計!”
……
“什麽?鄭廣暴死,徐天監舉兵前被擒……”
崔文利從定州逃回來之後,把得到的壞消息一一講于了李重福,李重福聽罷,重重坐在了椅子上。
過了好一會,李重福才喃喃自語道:“又是張寶兒,這難道是天意嗎?”
當年,谯王李重福被韋皇後趕出長安,任均州刺史,他就一直夢想着有一天能再重返長安。可是他心中很清楚,隻要韋皇後在位一天,他就别想回去。
在李重福最失落的時候,有兩個人始終在寬慰着他。
一個人是崔文利。
還有一個便是張靈均。
張靈均是一個奇人,沒有任何官爵,而是洛陽城中一個普通百姓。張靈均是認準了李重福了,從李重福離開長安的那一天起,就開始追随他了。
當初,張靈均勸李重福的話,時常響徹在李重福的耳邊:“天下人皆已背離韋氏,若谯王舉兵讨伐,一定會有許多人呼應的。”
這些年來,在崔文利與張靈均的輔佐之下,李重福暗中做了無數準備。無論是京城長安,還是各州縣,無論是朝廷官員,還是江湖異士,他網羅了許多人,财物兵器也積累了不少。這一切都在有條不紊按部就班的進行當中,可誰知,自從張寶兒似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了長安城之後,這一切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張寶兒似乎天生就是李重福的克星,他抽繭剝絲順藤摸瓜,使得谯王暗中隐藏的勢力一一浮出水面,而後一網打盡,僅僅數月時光,竟将谯王逼到了現在這般走投無路的地步。
張靈均在一旁爲李重福打氣道,“谯王萬萬莫要氣餒,最爲逆賊韋氏所憎恨、連在國都居住都不被準許的是谯王殿下你,相信天下的人都期待殿下即位才對。如今形勢雖對我們不利,但也不應該放棄,在下認爲,現在最好的途徑是舉兵進入洛陽,占領此城。”
張靈均的這一番話顯然是觸到了李重福的痛處。
作爲中宗李顯的兒子,李重福對是否造自己父親的反,最初還有些猶豫,但有一件事情讓李重福徹底下定了決心。
李顯與韋皇後在長安城南郊祭舉行天大典,各州的的刺史都來到長安來參加典禮,卻獨獨沒有讓李重福來,這讓他覺得很委曲。祭天結束後,李顯下旨大赦天下,流放之人都得放還,這一次又是唯獨不準李重福回到長安。事後,李重福上表自陳,向李顯求情,說天下的蒼生百姓都沾染了陛下的雨露之恩,可是我作爲陛下的兒子,爲何就不能夠回到長安看您一眼呢?李重福說得很是凄慘,很是可憐,但是韋皇後絲毫沒有被打動,就是不允許他回來。甚至連他的表奏都被韋皇後壓了下來,根本就沒讓李顯看到。
張靈均提議舉兵洛陽,也是有深意的。洛陽有根深蒂固的反長安情結,太古時代,洛水之北的這座城是聖天子的國都,現在雖然被稱爲大唐“東都”,但此地的住民都有曆史較長安悠久的自負情結。正由于國都地位被奪,因而反長安的情結愈強。長安決定的任何事情都與洛陽無關,絕不承認,張靈均作爲土生土長的洛陽人,期待的自然也是這樣的感情。
李重福看向了崔文利:“你怎麽看?”
很多時候,李重福更看重崔文利的意見,畢竟他曾經是大唐的官員。
崔文利對洛陽并不感興趣,倒是贊成在均州起兵,畢竟他們在均州已經經營多年,起事成功的可能性比洛陽要大的多,洛陽那裏根基實在太淺。
崔文利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想法,張靈均的下一句話便讓他改變了主意。
“我們在洛陽也做了一些布置,若是能奪取鎮守洛陽左右屯營的兵力,那洛陽就必然成爲谯王的囊中之物。洛陽與均州同時舉兵,可以成爲犄角之勢,從洛陽和均州同時進軍長安,勝算可就大的多了!”
崔文利微微點頭道:“張先生言之有理,我願意與先生去一趟洛陽,爲谯王拿下洛陽!”
李重福見狀,歎了口氣道:“那就有勞二位了!”
……
一隊玄鐵兜鍪明光铠甲的軍士,在長安北郊的驿館裏凝眉伫立。這隊軍士雖處驕陽之下,眼神卻依然如經霜帶雪般冷冽。驿館中自驿丞以下都在外院的耳房聚着,雖然悶熱,卻沒人敢出門半步。
守在門外、自前線返京的幾十名軍士渾身帶着煞氣,他們手中的刀似乎兀自有股子血腥味兒。
被這群悍卒驅到耳房後,驿丞便交代手下:都老實呆着,并州大都督府長史兼檢校左衛大将軍薛讷老将軍便在内院歇息,誰驚擾了他,便自個兒抹脖子去吧。
薛讷鎮守邊疆多年,累有功勳,長安城内對他鮮有不知的。可比起父親來,薛讷的名聲便大大不如了。
薛讷的父親是大唐貞觀名将薛仁貴,先後爲大唐征戰四十餘年,曾大敗九姓鐵勒,降服高句麗,擊破突厥,功勳卓著,留下良策息幹戈、三箭定天山、神勇收遼東、仁政高麗國、愛民象州城、脫帽退萬敵等脍炙人口的故事。
薛讷手下的衆軍士也都屏息不語,自從那輛神秘的馬車駛進來,直驅到薛将軍卧房前,衆軍士便再也沒回過頭,馬車上下來的應該是個年輕男子,但那人是誰?衆軍士不敢看,也不敢去想。
薛讷滿頭白發,早已經過了知天命的年紀,雖身帶甲胄,但卻沒有絲毫的笨重之感。他親手斟了一杯茶,端到那個年輕人面前,動作輕極靜極,卻又仿佛極随意。
輕踱了幾步後,薛讷這才坐下,對年輕人道:“張大人,可能是老夫孤陋寡聞,像今日這般傳旨,老夫還是第一次見。”
說話的時候,薛讷仔細打量着面前的年輕人。這個叫張寶兒的年輕人,是陛下身邊的紅人,薛讷雖然遠在并州,可對張寶兒的作派和行事風格多少還是聽說了一些。敢于和當朝首輔宗楚客叫闆,單是這份勇氣便讓薛讷對他有了一絲好感。
“陛下有陛下的難處,待會我會細細說于老将軍!”張寶兒淡淡一笑道:“還是請老将軍先接旨吧!”
薛讷點點頭,剛要起身,卻被張寶兒按住:“事情緊急,那些場面上的禮節就免了吧,老将軍直接接旨便是!”
張寶兒這話真誠豪爽,頗有些軍營男兒的味道,又讓薛讷對對他有了幾份好感。
薛讷接過聖旨看過之後,臉色變得沉重起來。
良久,他才擡起頭來問道:“張大人,我們何時起程?”
“明日一早!”
“這麽急?”薛讷心中一驚。
張寶兒有些歉意道:“老将軍一路鞍馬勞頓,理應歇息兩天的,但谯王箭在弦上,随時都可能舉兵,我們若能早一些到洛陽,就多一份把握,不至于局面失控!還請老将軍見諒!”
薛讷點頭道:“大局爲重的道理老夫還是懂的,張大人,就這麽定了,明日一早,我們就啓程趕赴洛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