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日子沒見到岑少白了。
這天,張寶兒與華叔來到岑少白的住處,卻被告知岑少白去了慈恩寺。
岑少白與張寶兒相識便是在慈恩寺,岑少白起家的地方也在慈恩寺,想必他是故地重遊去了。
“走,我們現在就去慈恩寺!”張寶兒也突然來了興趣,想去慈恩寺走走。
張寶兒話音剛落,卻見斜刺裏突然出來一人,華叔反應極快,腰間長劍蓦然出鞘,已指向來人的喉頭。
張寶兒覺得那人眼熟,猛地想了起來,笑道:“張順,怎麽是你?”
此人正是那日張寶兒在獄中見到的那個小偷張順,若不是他的積極配合,這長安城的小偷恐怕還不好除去呢。
“大人,正是小人張順!”
張寶兒見他穿着一身衙役的服裝,不由驚異道:“張順,你何時成了衙門的差役了?”
張順看了一眼華叔,華叔将劍從他的喉頭撤下。
張順躬身施禮道:“前些日子京兆府已經将小人錄爲賊曹,專門負責緝捕盜賊事宜。”
張寶兒笑道:“周府尹這也算是知人善用呀!”
張寶兒做了刑部侍郎,極力向李顯推薦周賢繼續做京兆尹,李顯對張寶兒信任之極,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于是,周賢官複原職,繼續做了京兆尹。
張順遞過一個包袱,輕聲道:“這是阿娘讓小人專門送給大人的,她說大人您是好人,不僅還了百姓朗朗乾坤,而且還讓小的迷途知返,大人您是我們全家的大恩人!”
張寶兒接過包袱打開一看,竟然是幾雙手繡的鞋墊。
張順有些羞赧道:“阿娘怕大人看不上,但這是她老人家的一片心意,請大人一定要收下!”
望着那細細地針腳,張寶兒沒來由的一陣感動:“我收下了,張順,記得替我謝謝你阿娘!”
“唉!”張順答應道:“大人,那我就先回府衙了!”
張寶兒順口問道:“對了,張順,長安城的小偷現在還有嗎?”
“基本上絕迹了,小偷就那麽點門道,隻要有懂行的人在,他們也就無機可趁了!”
張寶兒拍拍他的肩頭道:“以後好好幹,别讓你阿娘失望!”
望着張順離去的背影,華叔嘿嘿笑道:“看起來這個張順還真是個稱職的賊曹呢!”
張寶兒點點頭:“能迷途知返已是不易了!”
快到慈恩寺之時,張寶兒見一個年輕僧人也正朝着寺院走去,他的身後還跟進着幾個泥瓦匠模樣的人。
張寶兒瞅着這僧人十分眼熟,便上前打招呼道:“這位師父,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那僧人一愣,看了張寶兒一眼道:“施主好眼力,幾年前施主在敝寺住過一夜,那天便是貧僧爲施主帶的路。”
張寶兒想起來了,當年張寶兒與侯傑跟進着陳松從鄉下來長安,第一天便住慈恩寺,眼前的這個和尚便是給他們帶路的那個小沙彌,難怪會看着眼熟。
張寶兒笑道:“原來是故人,這也算是有緣!不知師父怎麽稱呼?”
“貧僧普潤!”僧人笑了笑道:“貧僧雖然久居寺中,可也知道些市井中事,施主現在可謂是貴人了!”
張寶兒瞅了一眼普潤:“你知道我的身份?”
“貧僧有一次去采買物資,在西市見過施主風采,那些太監實在可惡,施主送他們去地獄也算積了德了!”
張寶兒知道他所說的是上次杖殺宮市太監一事,點點頭算是默認了。
“施主可是來還願的嗎?”普潤問道。
“那倒不是,我是來尋岑掌櫃的,當年他也是住過貴寺的!”
“原來是尋岑掌櫃的!”普潤點頭道:“敝寺的僧人都認識岑掌櫃,他在敝寺住的時日要長些。今日一大早,岑掌櫃便到寺裏來了,我出寺時還見過他!”
說罷,普潤朝着身後幾人道:“你們跟上!”
張寶兒看了一眼那幾人問道:“他們是何人?”
普潤道:“前幾日刮了一場大風,寺裏幾處廟檐皆有殘損,弘智方丈吩咐小僧去請幾個泥瓦匠來修補。誰知在半路上便碰上他們幾人,他們裝扮行頭,包内全是泥瓦工具。我上前一問,他們正好是泥瓦匠,便與他們商談議好了價錢一起上回寺了。”
張寶兒笑道:“這麽巧呀!”
普潤道:“看來是佛祖保佑我了!”
幾人進了寺,張寶兒找到岑少白,兩人在寺裏用了齋飯,聊了很久才離開了慈恩寺。
剛出了慈恩寺,便看見普潤急匆匆從寺中出來。
張寶兒對這個普潤有種說不出的好感,他笑着打招呼道:“這麽巧?又見到普潤師父了?”
“啊?施主,您這是要回去嗎?”普潤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是呀!”見普潤有些魂不守舍,張寶兒奇怪地問道:“普潤師父,你這是去哪呀?”
“我……我……有點私事!”
“私事?”張寶兒疑惑不解,一個和尚會有什麽私事?
“那我陪普潤師父走走吧!”張寶兒不管不顧地黏上了普潤。
“這……這……”普潤有些抓耳撓腮了。
“怎麽?不方便嗎?”張寶兒的好奇心更重了。
“那好吧!”普潤如同打了敗仗一般垂頭喪氣道。
普潤帶着張寶兒等人七拐八拐來到一處破落的宅院,院内有個婦人與一個壯實的男子正在争執着什麽。
那個漢子笑嘻嘻道:“三娘,你二狗哥來了,把豬拉出來吧。”
那婦人把臉一沉:“今日請你來是吃肉的,不是請你殺豬的,豬自會有人幫我殺。”
二狗聞言一愣:“誰?你請誰殺豬?誰敢幫你殺豬?”
“是我!”這時,普潤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跟在普潤後面的張寶兒三人一聽這話,不由愣住了:普潤到這裏竟然是來殺豬的?
二狗一看,不禁哈哈大笑起來:“笑死人了,三娘,你還真的請個和尚來殺豬啊!”
普潤冷冷道:“和尚怎麽啦?和尚就不會殺豬嗎?”
“好你個秃驢!”二狗又氣又恨地罵道:“你身爲出家人,卻幫一個寡婦殺豬,你自己說,犯了什麽戒?”
普潤怒視着他道:“你欺負孤兒寡母,便是佛祖也要動怒。貧僧今天就是要破戒殺生,大不了不當和尚了!”
說罷,普潤取下身上的破布袋。
三娘看普潤兩手空空,一把刀也沒有,隻好進屋取了菜刀出來:“師父,我家隻有這把刀。”
普潤擺擺手:“不用,不用!殺豬不一定非得用刀才行的。”
二狗在旁邊冷哼一聲:“好大的口氣!不用刀,難道你用法術?”
普潤瞧也不瞧二狗,從布袋裏取出一捆繩索,淡淡地說:“咱們老祖宗殺豬,本來也用不着刀的。你不懂,就在一邊看着吧!”
二狗既羞又怒,喊道:“好,老子看你怎麽殺!你若是不用刀就能殺,我二狗從今日起永不殺豬!”
普潤也不理會他,拿了繩索走到豬身後,把繩索往兩條後腿上一纏一繞,使勁一拉,那豬便轟然倒地。
普潤又如法炮制,把豬的兩條前腿也綁了。那頭豬像個等待行刑的犯人,被綁得嚴嚴實實,除了兩隻耳朵能動,竟是絲毫掙紮不得。
二狗看他露了這一手,不禁心頭一驚。那頭豬比牛小不了多少,自己一個人恐怕要費半天工夫才能下刀。沒想到這和尚果然是個高手,頃刻間就把豬制服了。二狗雖然吃驚,但心中還是無論如何不敢相信,普潤不用刀便能殺豬。
見普潤雙手合十,對着豬念念有詞。說了一陣,從布袋裏取出一根二尺長的小竹管,一頭已經削尖,看來竟是要用竹子代替******了。
普潤先用手在豬身上搓揉了一番,似乎在尋找下手的部位,突然猛地把手中的竹管往前一插,口中喊道:“中!”
隻聽“噗”的一聲輕響,竹管已應聲沒入豬身,隻留寸許在體外,血從管口噴湧而出。
那豬隻發出一聲哼哼,再定睛看時,居然已經斃命!
二狗看到這兒,大吃一驚。他知道,今天自己算是撞上殺豬的老祖宗了!
待豬血流盡,普潤把竹管飛快拔出。
二狗禁不住俯身細看,那口子又細又小,無半滴血迹。那豬閉目合嘴,一副舒坦自得的樣子,像睡着了一般。縱是二狗殺豬無數,也不由得暗暗大叫一聲:好厲害的手法!
普潤解去豬身上的繩索,吩咐三娘拿熱水出來。他又從布袋裏取出兩片薄薄的竹片,一手各拿一片,立了個馬步,氣運丹田,猛地大喊一聲:“淋水!”
三娘一家忙把熱水一瓢瓢往豬身上澆去。
隻見普潤兩手紛飛,竹片所到之處,仿佛風卷殘雲一般,豬毛紛紛飛落。
不到半炷香的工夫,普潤已把豬毛去得一幹二淨,就連最難處理的豬腦袋,也硬是被他削得一毛不剩。
二狗直看得眼花缭亂,目瞪口呆。此時他早已忘了自己來幹什麽的,情不自禁地喊出一聲好來。
普潤臉不紅氣不喘,片刻也沒有停歇,用竹片在豬肚皮上輕輕一劃,伸手一掏一拉一扯,一副下水被完完整整取了下來。然後,他又用竹片在胸骨處來回劃拉幾下,豬身“啪嗒”一下分成了兩扇。
直到此時,普潤才擦了把汗,喝了一口三娘遞上來的茶。
三娘感激不盡地說:“師父,剩下的讓我們母子來做吧,我們還有把斧頭,不用辛苦你了。”
普潤呵呵一笑:“不成,不成!你們拿斧頭亂砍一通,骨頭不是骨頭,肉不是肉,倘若拿到集上去賣,肯定沒人買你的。”
說罷放下茶碗,拿起竹片,開始分割豬肉。
張寶兒、岑少白與華叔在旁邊看得出了神,普潤手中握着的明明是小竹片,可在别人看來,卻像一把鋒利無比的匕首,在豬身上随意切割,沒有絲毫阻礙,如切豆腐般輕松自如。那竹片有時又像一條靈動的小蛇似的,在骨縫間伸縮遊走,有些骨頭之間看似不可能穿過的,竹片卻像變戲法般穿了過去。
不一會兒,大骨小骨、精肉肥膘、豬頭豬腳……一樣樣被完整地取了下來。
二狗直看得心悅誠服,又自慚形穢。一頭如此巨大的豬被普潤切好,居然看不見半點骨屑肉末,骨是骨,肉是肉,簡直令人歎爲觀止。
普潤擦了把手,沖二狗笑道:“如何?”
二狗滿臉通紅,低下頭道:“師父真是殺豬的老祖宗!我沒話好說,服了!從明天起我便永不殺豬!”
說罷,掉頭便走。
“慢着!”普潤喊住他,大笑道:“你不殺豬,别人要吃肉怎麽辦?我看你倒不必改行,隻要你以後不要欺負人家孤兒寡母就行了!既然來了,吃點肉再走不遲啊!”
二狗哪還敢留下吃肉,飛也似的跑了。
張寶兒這才得出空來,像看怪物一樣盯着普潤:“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貧僧說了施主可得爲貧僧保密呀!”
張寶兒點點頭。
原來,這三娘是個寡婦,丈夫去世後,獨自撫養兩個兒女,孤兒寡母,處處艱難,事事受欺。
去年,三娘含辛茹苦養大了一頭豬,一家人都指着它換錢呢,就連過年也沒舍得殺豬。
前些日子三娘急着用錢,便想殺了豬換些銀子,可約好來幫忙殺豬的屠戶卻不見人影。三娘隻好又跑到集上去請,那些屠戶卻都支支吾吾,推說走不開。
這時,一個叫二狗的屠戶擠眉弄眼地朝她喊:“三娘,要殺豬嗎?要不要我二狗哥幫忙啊?”
三娘回過神來:怪不得别的屠戶都不肯答應,原來是二狗從中作梗!
這二狗本是附近的一大惡人,他也是屠夫,長得人高馬大,滿臉橫肉,一把******時常帶在身邊,動不動就拔出來,别人凡事都讓着他三分。
二狗看上了三娘,不料三娘堅決不從。他惱羞成怒,揚言要給三娘一點顔色瞧瞧。誰想到,他居然想到在這事上報複起三娘來。
當下,三娘恨恨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怒道:“我就是去請個和尚來殺豬,也不要你幫忙!”
回來後三娘望着那頭肥豬,不禁哭出聲來。自己一個弱女子,兒子又隻有十歲,哪能殺得了這頭豬?無可奈何之下,隻好先養着了。
那二狗卻不斷糾纏于她,三娘知他别有所圖,仍說道:“我就是去請和尚殺,也不要你幫忙!”
可那豬越長越大,跟頭牛似的,别說他們孤兒寡母,就算是尋常屠戶,沒幾個人,恐怕也放不倒。
三娘思來想去,把心一橫,決定自己殺豬。
打定主意,三娘到廚房拿了把菜刀,兒子抱了把斧子,女兒也撿起一根柴火,一家三口向着豬圈殺過去。
一家人把心裏的悲苦憤恨全沖着那頭豬去了,刀棍齊下,沒頭沒腦便是一頓亂砍。
那豬也不是吃素的,腦袋吃了一菜刀,屁股挨了一斧子,後腿又中了一棍,暴躁不已,怒叫着一頭撞出豬圈,朝着院外狂奔逃命。
三娘一看傻了眼,這下如何是好?
怔了半晌,舉着菜刀斧頭去追。
正巧普潤路過,也不知怎的,那豬就被他治住了。
一見普潤,三娘忙道:“師父,這豬是我家的。”
普潤怔了怔,打量打量他們一家三口,又瞧瞧地上的豬,似乎明白了,啞然失笑:“你們要殺豬嗎?咋這樣殺法?怎麽不請個人幫忙呀?”
普潤不問還好,一問,刺到了三娘的苦處,三娘不由得眼眶一紅,便哭哭啼啼地訴起苦來。
普潤雙手合十在旁邊聽了半天,眉頭漸漸擰成一團,突然一跺腳喊道:“可憐!可恨!那二狗也欺人太甚了!”
三娘哭訴了一陣,心中好受多了,拜謝過普潤,要把豬趕回去。
普潤沉吟半天,忽然喊道:“女施主,你把豬趕回去又如何殺得動?”
“我也不知道……”三娘抹淚道:“隻盼着把豬放倒,砍得一塊是一塊,管不了了。”
普潤擺擺手,沖地上的大肥豬拜了一拜,笑着道:“豬啊豬,我本以爲你有靈性,特地跑來求我庇護的,誰知卻是來找我超度的呀!也罷,我便答應你,送你去極樂西天吧!”
三娘一聽,都傻了,莫非他要幫我們殺豬?這和尚怎麽能殺生呢?
普潤對三娘說道:“我先幫你們把豬送家去,明天我去替你殺豬。女施主不妨去請那二狗來吃肉,别人怕他,我可不怕。我要讓他看看,天下不是隻有他會殺豬!”
三娘一聽,又驚又疑,結結巴巴地問:“師父,你要幫我殺豬?可你是出家人啊,怎麽能讓你殺豬?”
“無妨,無妨!”普潤哈哈大笑道:“放心吧,我出家前也是殺豬的,手藝沒丢!”
三娘又驚又喜,想起自己曾對二狗說過,哪怕請和尚殺豬,也不要他幫忙,沒想到居然成真了!看來,這都是天意。
三娘急忙謝過普潤,又爲難地說,自己家裏除了手上這把菜刀,什麽也沒有。
普潤哈哈一笑,沖她揮揮手:“不要緊,我有!”
三娘回去後,果真照普潤的吩咐,跑到集上去請二狗吃肉。
二狗一怔,随即嬉皮笑臉地一口答應:“好好好,明日一定去三娘家!”
第二天一早,三娘起床便燒好了一鍋水,等着普潤來。
過了一會兒,二狗哼着小曲先到了。這家夥會錯了三娘的意思,以爲三娘是請他來殺豬的,不好意思明說,就用這個當借口,因而把全套殺豬的行當都帶上了,挂在屁股後,一路叮當作響。
後面的事情都是張寶兒親眼目睹了的。
……
聽罷,張寶兒正要說話,卻見三娘把燒好一大盤肉端了出來,邀請普潤道:“師父,你今天豬也殺了,戒也破了,不如連肉也吃了吧!”
“吃!”普潤一拍大腿喊道:“我從小就殺豬,一生喪在我刀下的生靈不計其數,後來我自感罪孽深重,所以才想出家彌補我的罪過。這些年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情,直到昨天遇到女施主才想通了。我殺豬讓别人吃肉,就是替人承擔罪孽,正合我佛舍身喂虎的精神啊!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普潤感歎兩聲,坐下夾起一塊肉扔進口中。
……
出門的時候,普潤轉過頭來,張寶兒不等他說話趕忙道:“我知曉了,會保密的,你放心!”
普潤沖張寶兒點點頭:“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
前面發錯了,應該發二百一十章,誤将第二百一十二章發了,現在已經更正過來了,非常抱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