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寶兒再次來到京兆府的時候,馬鳴已經在等着他們:“大人,我回來了,幸不辱使命!”
張寶兒見馬鳴滿身是血,大吃一驚,趕忙問道:“你這是怎麽了?受傷了嗎?”
馬鳴搖搖頭道:“真是一言難盡呀!”
一旁的周賢将馬鳴當着太平公主的面将鄭平富斬殺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張寶兒聽罷頓時哭笑不得,本來是爲了把戲演的逼真,張寶兒才沒有告訴馬鳴自己已經與太平公主通過氣了,沒想到這馬鳴假戲真做,竟搞出了這麽一出。不過這樣也好,馬鳴此舉所造成的效果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好。京兆府連太平公主都不怕,其他豪門還不得掂量掂量?
周賢心有餘悸道:“太平公主肯定會去找陛下求助,大人,我們……”
張寶兒見他們二人一臉愁容,本想告知他們實情,可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今後對抗韋皇後還要借助太平公主,若是讓韋皇後知道了自己與太平公主的這一層關系,對自己很是不利。
想到這裏,張寶兒對二人道:“你們怕了?就算有事也是我來扛着,還輪不到你們!”
周知還要說什麽,張寶兒卻擺擺手道:“此事至此爲止,今晚我設宴爲你們壓驚,我們一醉方休!”
第二日,張寶兒親自帶着周賢與馬鳴等人到宋國公劉景的府中去緝拿殺人兇手劉玉。
張寶兒與劉玉是有過節的,那時候張寶兒還是個趟子手。不過,這一次去緝捕劉玉卻與之前的過節無關,而是因爲劉玉犯了法。
小時候,劉景就非常嬌慣劉玉這根獨苗。因而,劉玉從小就養成了一種驕橫的性格。他要幹什麽就幹什麽,誰也阻擋不住。劉玉覺得爺爺爲大唐立過大功,當了大官,更覺得自己不一般,故而鹽分驕橫,成了人們十分厭惡的一個小霸王。
劉玉不但驕橫無比,而且變得很冷酷,很兇殘。平時稍不順心,就把同伴打得鼻青臉腫。同伴敢說他一個不字,他便會把同伴打個半死。
對于劉玉的驕橫與兇殘,官員們都知道,也都很氣憤。但是,他們又都害怕劉景,怕得罪了劉景被罷官,故沒有一個人敢在劉景面前說劉玉的不好,甚至爲迎奉劉景,竟違心地在劉景面前誇獎劉玉,讨劉景喜歡,更助長了劉玉的驕橫與霸道。
幾個月前的一天,劉玉帶着幾個家奴走出潼關城,向北渡過黃河,直朝蒲坂縣而來。走到王家莊時,有一個年輕美貌的少女坐在家門口的石台上紡線。
劉玉本就是纨绔子弟,喜歡拈花惹草,看見美貌女子心裏便癢癢的,上前調戲少女:“别紡線了,跟我回城走一趟,我會給你很多錢,讓你吃好的,比紡線好多了。”
少女見劉玉一臉邪氣,知道不是個好東西,冷冷地說了一句“走開。”便把紡線車一搬,走回家,并把門從裏邊一關。
劉玉驕橫慣了,怎能容忍遭人冷落,于是喊道:“好個女子,賞你臉你不要,竟敢冷落本公子,快開門,乖乖跟我走。”
少女在裏面回道:“好個強盜,如此無禮,快滾開吧!”
劉玉一聽,惱羞成怒,對随行的家奴道:“這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你們去把門打開,把她綁起來。”
劉玉話音剛落,家奴們便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很快把門打開,沖進少女家中。
這時,家中隻有少女與六旬的阿婆,阿婆見來者不善,人又很多,連忙讓少女躲起來,自己上前攔住劉玉一夥說:“怪我孫女說話失檢,得罪了你們,我代她給你們賠個不是,别抓她了,你們走吧。”
劉玉獰笑道:“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這不行,我們要人。”
說着,把老阿婆一推。
阿婆趴在地上,又抱住劉玉的一條腿,苦苦哀求說:“我孫女年幼無知,不會說話,冒犯了你,求你高擡貴手,不要抓她。”
劉玉罵道:“死老婆子,快滾開。”
說着,一腳把老阿婆踢倒在地,老阿婆臉上碰掉一塊皮,鮮血直流。但她護孫女心切,又忍疼爬過來,抱住劉玉一條腿,再次苦苦哀求:“大老爺,求你發發慈悲,可憐可憐我們,不要抓我孫女。若一定要抓,把我抓去好了。”
劉玉哈哈大笑:“我是看上你的孫女長得好,才要把她抓去,你個死老婆子,一分錢不值,我要你幹啥?”
說着,伸手抓住老阿婆的胳臂,用力一甩,竟把老阿婆甩出兩丈多遠,甩在一個石柱上,隻聽老阿婆“哎喲”一聲,再不動彈了。
一個家奴走過去一看,大吃一驚說:“不好了,這老婆子死了,咱們快走?”
劉玉走過去,用腳朝老阿婆一踢,說道:“真死了。”
家奴道:“這可怎麽辦?”
劉玉哈哈大笑道:“這有什麽難辦的,死一個農家老婆子,和死一條狗差不多。去兩個人,把她扔進深溝算了。”
兩個家奴把老阿婆拉走了。
劉玉對其他兩個家奴道:“趕快搜,把這個家全搜遍,一定要把那女子搜出來。”
家奴們便搜起來。
不一會兒,從房間的櫃子下邊把少女拉了出來。
少女見阿婆已被打死,猛咬家奴一口,大哭大喊道:“你們這夥惡鬼,你們打死我阿婆,我也不活了,和你們拼了?”
哭喊着,猛一沖,撲到劉玉身上,連咬幾口,劉玉沒防備少女會有這一着,急忙揮拳對付,把少女打昏在地。
說平來巧,就在劉玉橫行鄉裏,打死老阿婆、打昏少女的時候,蒲坂縣令王子安正好因公從王家莊村東走過,有人便攔住了王子安,報告劉玉正在村裏行兇殺人的事。
王子安一聽,大怒,叫道:“這成什麽體統,大白日行兇殺人,這還了得,馬上捉拿。”
但是,當手下人告訴他這個劉玉是劉景的孫子時,王子安又猶豫了。自己若惹下劉景,劉景會饒了自己嗎?縣令丢了事小,還會挨打坐牢。但又一想,自己是蒲坂的縣令,是蒲坂百姓的父母官,看見大白日行兇殺人,不管不問,又怎麽向蒲坂老百姓交代呢?
思前想後,王子安最後還是決定,先把劉玉抓起來,再向劉景說明。
王子安走到村子裏,大聲喝道:“大白日行兇殺人,如此膽大妄爲,目無國法,給我立刻抓起來。”
不料,劉玉卻滿不在乎地說:“王子安,别在這兒裝腔作勢,沒人害怕你。”
王子安氣得臉都白了,大聲吼道:“劉玉,你不要太目中無人,你在蒲坂縣橫行不法,我就要管你。”
劉玉卻哈哈大笑:“王子安,我知道你是蒲坂縣的七品芝麻官,算什麽,還不是我爺爺一句話嗎?要你當你就是蒲坂縣令,有點小權。不要你當,你不過是一個平民,屁權也沒有。”
王子安見劉玉越說越不像話,把牙一咬,對衙役們下令:“一齊動手,把這個劉玉抓起來。”
不料,王子安話音剛落,劉玉也向他的家奴下令:“給我打,把這夥衙役打走,讓他們知道我劉玉不好惹。“
于是,衙役和家奴們便打了起來,劉家的家奴都是上過戰場的,那些衙役哪是對手,不一會衙役們便被打的抱頭鼠竄,混戰中王子安被打死。
劉玉殺死王子安後,引起蒲坂縣老百姓的憤怒,大家聯名寫狀子,推舉代表進京城告狀。
周賢接到狀紙後,不敢怠慢,趕忙上報刑部,誰知報上去一個多月了也沒有結果。周賢也不敢再催,此事就這麽一直拖着。
就在這個當口,張寶兒頂替周賢做了京兆尹。這事落到了張寶兒手中,他豈能輕而易舉放過。
當張寶兒到達劉景的宋國公府的時候,不由愣住了:宋國公府府門大開,隻有一個老家人站在那裏。
“來者可是京兆府張府尹?”老家人詢問道。
張寶兒點頭道:“正是!”
“劉閣老請張府尹入府!”
張寶兒點點頭,正要帶捕快進入國公府,卻聽老家人又道:“國公大人交待過,張府尹無須搞如此大的陣勢,有兩人随行便可,他定會給張府尹一個交待的。”
周賢心中一陣發緊,莫非劉景又要耍什麽花招:“大人,要不……”
張寶兒擺手道:“無妨,周大人你與我進府去!”
說罷,張寶兒便随着老家人進了國公府,華叔與周賢緊跟在他的身後。
剛進府門前院,便見一個老者正負手背對着他們站着。張寶兒不認得此人,但周賢卻從那人的背影認出,面前之人正是中書令宋國公劉景。
聽到腳步聲,那名老者轉過身來,他目光炯炯盯着張寶兒:“張府尹,老夫候你多時了!”
“下官見過閣老!”張寶兒上前行禮道。
來之前張寶兒已經想好了,此次拘捕劉玉必須先禮後兵,不管怎麽說劉景也是當朝的幾名宰相之一,在禮數上不能怠慢。若百般勸說之下,劉景還是拒捕那就隻有來硬的了,張寶兒有禦賜金牌在手,他不信劉景敢公然抗拒。
劉景盯着張寶兒道:“用雷霆手段清理府惡吏、杖殺市井閑漢、斬首右羽林将軍馮永、誘殺宮市使田克文、當着太平公主的面手刃車夫鄭平富,這些我都有所耳聞。張府尹,你可知道,你已經成爲長安城最炙手可熱之人了。”
張寶兒淡淡道:“我隻是憑自己的良心盡自己的職責。”
劉景長歎一聲:“我怎會不知你的後面有陛下給你撐腰,當初你在朝會上說那番話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簡單,看來宗楚客還是小瞧了你!”
“下官不知閣老所說是何意?”張寶兒故意裝傻道。
劉景直截了當道:“張府尹在朝中并無甚根基,這京城之中比你根基深的人多了去了,誰也不敢放言能整饬長安治安,偏偏你初生牛犢不怕虎,敢攬這份差使,你所做之事那一樣不是震驚朝野的?除了你,誰還有這能耐,我敢說就連陛下也不行!”
劉景所言不虛,張寶兒的這一系列手段,就算是李顯這個皇帝也沒有魄力能做得到。
“真正懂得做官之人必會爲自己留條退路,做起事來瞻前顧後,換作其他任何一個人做這京兆尹,都會給自己留有餘地,偏偏你卻敢赤膊上陣,不計後果,這是天意呀!”
聽了劉景的一番話,周賢臉紅了,張寶兒卻沒有說話。
場内一片沉寂,過了好一會,張寶兒終于說話了:“閣老,下官今日來……”
劉景擺擺手道:“劉玉是劉家的獨苗,我雖爲宰相,可也有私心,想保他一條性命,不至于劉家斷了煙火。張府尹在朝會上立軍令狀是我親眼所見,陛下賜予你金牌亦是我也是知道的。本來,我還抱有一絲僥幸,想着這你會像别人一樣,但見你最近的所作所爲,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的!”
說罷,劉景朝着老家人揮揮手:“擡上來吧!”
不一會,老家人帶着兩個家丁擡着一頂小轎過來。
劉景慘然道:“我不想見他被抓的凄慘模樣,不忍聽他悲怆的呼救聲,故而提前将他迷暈。望張府尹給老夫一個面子,就不要大張旗鼓了,将他擡去京兆尹府吧!”
張寶兒沒想到劉景竟會如此,心中有些不忍:“閣老,您……”
“趕緊走吧,不然過會老夫就改主意了!”劉景緊繃着臉道。
“下官告辭!”
張寶兒在轉身的一瞬間,看見了劉景的眼淚從他那蒼老的臉上滑落。
……
回到京兆府,張寶兒終于松了口氣。
在内堂坐定,張寶兒忍不住感慨道:“沒想到劉閣老竟是個如此識大體之人,待此間事了了,我一定要親自登門謝罪!”
“大人,還剩下五日就滿一月了,下面我們該怎麽做?”周賢問道。
張寶兒沒有回答周賢的話,卻扭頭對馬鳴道。“馬鳴,你可否盡快抓幾個慣偷來?”
周賢很是奇怪:“大人,咱們不先收拾紅狐堂的人嗎?”
張寶兒笑道:“紅狐堂的事先等等,趁着這個時候我們先把偷竊之人給解決了!”
“等?等什麽?我們時間有限呀!”周賢急道。
“我在等消息,找不到他們的行蹤我們也做不了,急也是白急!”
周賢還要詢問,卻見周賢暗自向自己遞過一個眼神,隻好住口不問了。
“大人,你若需要小偷,府衙大牢就有現成的!”馬鳴道。
“哦?”張寶兒點點頭,起身道:“走,我們去看看!”
……
面前這人尖嘴猴腮,瘦如幹柴,一看就不像好人。張寶兒皺了皺眉頭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人看了一眼張寶兒卻并未答話。
周賢在一旁道:“大人,此人名叫王七,雖然是個盜墓賊,但也算條漢子!”
“哦?”
“大人,是這麽回事……”周賢趕忙解釋起來。
原來,長安城外盜墓成風,弄得民怨沸騰,各級官吏壓力都很大。
有一天,差役捉到一嫌犯,周賢完命心切,嚴刑拷問。那人最後招認自己便是盜墓賊,還供出了幾個同夥,繳回器物也與所盜墓中之物吻合。
周賢歡天喜地的開始邀功請賞,這個人則擇日問斬。
臨刑之日,觀者人山人海,忽有一人高呼:“王法豈容殺無辜?盜墓人是我王七!”
周賢在派人随那人取回贓物後,經差役和苦主檢驗,果然是被盜墓冢中的。方知先前那人是經不起嚴刑拷打,便讓家人僞造了贓物來抵充,隻求坐實罪名,早被處死,免卻在牢中受苦。
王七原是長安一帶有名的盜墓賊,爲人特别機靈,他憑着手裏一套簡單的作案工具,不論别人的墳墓設置得如何嚴密,他都能輕而易舉地将它打開。道上的人,沒有哪個對他不佩服的。
周賢對王七頗爲賞識,本是想着奏請朝廷赦免他應得的處罰,也是因爲張寶兒的突然到任,緻使此事拖了下來。
聽完周賢的話,張寶兒對王七頗有好感,點點頭道:“果然是條漢子!”
說罷,張寶兒看向另外一人。這人看起來是個憨厚的中年漢子,張寶兒怎麽也想不到他會是個小偷。
“你叫什麽名字?”
“大人,小人叫張順!”那漢子點頭哈腰道。
“你是因爲偷盜被抓進來的嗎?”張寶兒問道。
張順瞅了一眼周賢,對張寶兒苦笑道:“大人,我是小偷不假,若真因爲偷盜被抓入大牢我也就認了。可偏偏我是因爲做了一件好事,被關進這大牢。我做了那麽久的小偷,在道上是出了名的,從未入過大牢。而做的這件好事,恐怕是我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卻偏偏入了大牢。看來真是應了那句話,好人難做呀。”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張寶兒很是好奇。
周賢在一旁小聲道:“大人,這事我知道,這裏面還牽扯着連環命案!”
“連環命案?”張寶兒來了興趣,看着周賢:“說來聽聽!”
周賢小聲道:“大人請随我來,我向大人告知實情!”
張寶兒看出周賢有些難言之隐,便點點頭,随周賢出了大牢,來到一個僻靜之處。
“說吧,究竟是怎麽回事!”
周賢一臉慚愧道:“這案子是下官親自審的,裏面真是一波三折!”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