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總捕頭,人送走了嗎?”正在沉思的周賢擡起頭來問道。
“府尹,送走了!”馬鳴心情顯得很是低沉。
“他到底是什麽來頭?”周賢又問道。
“不知道!但來頭肯定不小,崔侍郎與古總捕頭來接他的時候,對他非常客氣。”馬鳴苦笑道。
說到這裏,馬鳴自言自語道:“崔侍郎巴結權貴還說的過去,可古總捕頭向來不屑于與權貴交往,今兒也不知是怎麽回事?”
“連古雲天都不敢怠慢的人,怎麽可能會是個小人物呢?幸虧我長了個心眼,不然這麻煩就大了!”周賢心有餘悸道。
“府尹,咱們天天看着這幫鳥人的眼色度日,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呀?你不知道外面的老百姓怎麽說我們的,我連出門都覺得擡不起頭來!”馬鳴恨恨道。
“馬鳴呀,我知道你過的憋屈,你以爲我願意過這樣的日子?俗話說,沒有金鋼鑽不攬瓷器活,我也想爲民伸冤,可我們沒那本事呀!你信不信,我們若有絲毫異動,輕則丢官罷職,重則連性命都保不住。換了别人來頂我們倆的位子,老百姓的日子恐怕比現在更難過!”
“唉!”馬鳴深深歎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
長安镖局,張寶兒正與龍壯、崔湜和古雲天把酒言歡。
“寶兒,我早就說你有出息,果然,你僅僅用了兩年時間,就成了京兆尹了,這可是長安百姓的父母官呀!”龍壯拍着張寶兒的肩頭道。
“可不是嘛!曲城縣令隻是個從七品的芝麻官,可京兆尹卻是從三品,寶兒你這等于是連升了八級!”說到這裏古雲天瞅了一眼崔湜道:“想必二師兄沒少給寶兒出力吧!”
“三師弟也太擡舉我了,就算我全身都是鐵又能撚幾顆釘?”崔湜搖頭道:“寶兒這事,連太平公主與相王都出面了,不然他哪能這麽快回到長安來?”
“三位哥哥,你們光看到了風光的一面,卻不知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呢!”張寶兒苦着臉道:“京兆尹若這麽好做還能輪得上我,這是個燙手山芋呀!你們在長安生活這麽多年,應該看的很明白,京城的治安狀況哪是一天兩天就能改變的,再說了這是天子腳下,随便拎出來一個都是皇親國戚,我這京兆尹哪會被他們放在眼裏?”
聽了張寶兒的話,龍壯也不禁有些擔憂道:“寶兒,你準備怎麽辦?”
張寶兒歎了口氣道:“要想徹底整饬長安的治安,必須要将這其中的關節摸得清清楚楚。我這兩年不在長安,有些情況還不太明了,故而還須向三位兄長請教!”
古雲天點點頭道:“寶兒所言極是,我作爲刑部總捕頭,對長安的情況有一些了解,可以說給你。不過,寶兒你若真想對長安的治安了如指掌,我可以可以給您推薦兩個人!”
“哦?古大哥請講!”張寶兒大喜過望。
“現在的京兆尹周賢與京兆府總捕頭馬鳴!”
“是他們?”張寶兒皺眉道:“我覺得他們也是貪官污吏,并不怎麽靠得住。”
張寶兒雖然與周賢、馬鳴打交道不多,但對這二人并無好感。
“其實,他們本質并不壞,隻是因爲所處的環境讓他們不得不如此。周賢頗有能力,以前也是個清官。馬鳴也算是六扇門的人,還能聽得進去我的話,若是寶兒你能說服他們,那将會起很大的作用。”
張寶兒正要說什麽,卻見镖局的人進來禀報,說是有位宮裏來的公公要見張寶兒。
“宮裏來的公公?”張寶兒心中一動:“莫非是楊公公?讓他進來吧!”
進屋來的果然是楊思勖,他朝着張寶兒一恭道:“張公子,陛下宣你進宮見駕!”
張寶兒向楊思勖回了禮,然後問道:“楊公公,陛下召見我,你可知是爲了何事?”
楊思勖搖搖頭:“陛下沒有說,咱家也不知道。”
張寶兒點點頭道:“請楊公公稍候,我馬上就随你去!”
楊思勖先出門等候了,張寶兒對龍壯三人道:“三位兄長,今日沒有盡興,我們改日再聚,一定要一醉方休!”
崔湜叮咛道:“寶兒,進宮你一定要小心一些!”
張寶兒知道崔湜是讓自己防着點韋皇後與安樂公主,他笑了笑道:“崔大哥放心,我會小心的!”
皇城興慶宮李顯的禦書房内,張寶兒朝着李顯行了大禮。
“起來吧!”李顯和藹道。
張寶兒起身看向李顯,短短兩年沒見,李顯明顯老了,他忍不住道:“陛下,你可要多保重龍體呀!”
張寶兒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讓李顯心中不禁蕩過一陣暖意,他看得出來,張寶兒說這話是發自内心的,而不像别的大臣那般,隻是嘴上敷衍說說。
“唉!歲月催人老!朕真的老了!”李顯感慨一聲,讓楊思勖給張寶兒賜了座。
“當年,朕答應過你,待時機到了,朕會下旨召你回長安的,朕可沒有食言!”
張寶兒趕忙起身向李顯施禮道:“微臣謝過陛下厚恩!”
“莫要多禮,就像當年我們在刑部大牢那般說話吧,免得生分了!”李顯歎了口氣道。
張寶兒點點頭:“微臣明白了!”
“說說你這兩年的境遇吧!”李顯朝着張寶兒笑笑道。
除了楊思勖,誰也不知李顯與張寶兒都說了些什麽,但他們足足說了三四個時辰。中間韋皇後來過好幾次,李顯都沒有見。
談完了,張寶兒與李顯共還共同用了晚膳,隻到掌燈時分張寶兒才從宮中離開。
……
盡管張寶兒已經走了好一會了,但李顯臉上依然帶着笑意。
李顯身體不佳,平日裏這個時辰他早已安歇了,可此時他卻沒有絲毫睡意。
韋皇後與安樂公主李裹兒也出人意料的并沒有離開,這母女二人精力旺盛,平日裏一般都會玩樂到二更天才肯睡覺,此刻她們正奇怪地盯着李顯。
李顯似乎覺察到了她們詫異的目光,轉過頭來怅然道:“和他一起聊聊天,我自己也覺得年輕了許多,真可謂是開心之果、至忠之臣、促膝之友呀。”
李顯這話也算是肺腑之言,自從做了皇帝之後,他便沒有了朋友,大臣們或是敷衍或是應聲,絕不會像張寶兒這般把自己當作朋友一般說話。即便是妻子韋皇後與女兒李裹兒,也不會像張寶兒這般對自己耐心。張寶兒說的都是一些的皇宮之外的生活,更是讓李顯覺得新奇。
韋皇後不動聲色道:“他隻是個鄉村凡夫俗子,連大字也不識一個,陛下至于對他如此嗎?”
李顯看着自己的妻子,神情不由有些恍惚。
李顯是高宗李治和武則天所生的第三子,在高宗的八個兒子中排序第七。唐高宗永隆元年皇太子李賢被武則天廢黜,議立李顯爲皇太子。高宗病逝,李顯即位,是爲中宗,尊武則天爲皇太後。
李顯即位未及一月,便因要給嶽父授官的事對宰相裴炎說了一句氣話,結果立遭武則天廢黜,被降爲廬陵王,囚禁于别所,然後遷移均州,不久又遷移房陵。他們在房陵期間,武則天多次派遣使臣前去探望,似乎結局已定:等待賜死。
李顯這麽悲觀不是沒有道理的。
武則天的長子李弘沖撞了她,結果當晚“暴薨”,次子李賢也于被廢四年後在放逐地巴州被逼迫自殺,有兩個哥哥作比照,李顯自然會知道自己不是在囚禁地“暴薨”,也會在流放地被賜死,幾乎不會有太大的意外。
然而李顯沒有“暴薨”,而是被遷移均州安置,開始他十八年流放生涯,流放的艱苦備嘗還算不了什麽,最悲慘的是****等死。
人世上最可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生活在死亡陰影的籠罩中,****等死,死亡卻又不馬上來,但它随時又都可能到來,這種恐懼和悲慘絕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出來的。
後來,宰相張柬之等大臣聯合羽林軍将領擁戴李顯發動宮廷政變,殺掉二張,逼迫武則天傳位,李顯再度即位爲帝。
李顯苦熬了十八年,在流放生涯中,韋皇後面對逆境顯示出超乎尋常的承受力,成爲李顯的精神支柱。正是患難夫妻相濡以沫的真情,使得李顯苦苦熬過十八年的等死歲月,也使他對妻子的依賴和感激也超乎常軌。但是,現在李顯發現妻子變了,變得似乎讓自己都不認識了。
“陛下,陛下……”
韋皇後的喊聲将李顯從回憶之中驚醒過來,李顯歎了口氣:看來自己真的老了,總愛想起以前的事情。
“愛妻,或許你覺得張寶兒隻是爲朕講講故事讓朕開心,可是你想過嗎,朕就這麽點要求,很多人還做不到呢。他雖然不識字,但他能懂得朕的心,能做到這一點,已經殊爲不易了。”
李顯說話的語氣沉重,面上顯出痛苦的神色。
韋皇後哪裏能理解李顯此刻的心情,隻好默不作聲。
誰知,這個時候李裹兒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父皇,他一個鄉間野小子,懂什麽?我看呀,他就是嘩衆取寵!”
“你說的這是什麽混帳話?”李顯聞言大怒。
李裹兒從未見過父親對自己說過如此重話,不由愕然。
李裹兒泫然欲泣的模樣讓李顯有些心軟了,他放緩了語氣道:“裹兒,你知道嗎?在我們全家貶谪房州的路上,你阿娘生下了你。因爲是在途中,沒有來得及準備,我隻好脫下自己的衣服包住你,爲你取暖,因我和你阿娘爲你起名叫裹兒。你一生下來就跟我一起受罪,十多年,連一雙像樣的鞋都沒穿過。冬天,光着腳到山上撿柴,小腳丫凍得通紅稀爛。一雙小手長滿凍瘡,指頭腫得像紅蘿蔔,真叫人心疼。你跟着我與你阿娘吃了十四年的苦,出于愧疚,我對你特别疼愛,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即使你要星星,也恨不能讓人爬上天空給她摘一顆。可張寶兒比起你曾經受的苦來要多的多,不管怎麽說你還有父母疼你,可他自小便是孤兒,你爲何就不能對他寬容些呢?”
李裹兒聽父親這麽說,也不再吭氣了。
李顯思忖片刻,對韋皇後道:“我已經下旨,在光祿坊給張寶兒賜了一所宅院,并給他賜了腰牌,讓他可以随時進宮來見朕。”
聽了李顯的話,韋皇後臉上露出了怪異的表情。光祿坊就在皇城邊上,過了街上進了朱雀門,便到皇城了。李顯竟然在這裏給張寶兒賞了一處宅院,可見對他的優厚。不僅如此,還給張寶兒賞了腰牌,讓他可以随時進宮,對外臣來說,這在是絕沒有過的,就連當朝宰相也不能随意進宮,更何況是張寶兒。韋皇後實在想不明白,李顯爲會與張寶兒如此投緣。
李裹兒被李顯寵慣了,此時卻生出了另樣的心思:以前你壞了我的事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還在父皇這裏争寵,無論如何也得找機會給你點眼色瞧瞧。
這一夜,張寶兒睡的很香。起床洗漱後,張寶兒趕忙到隔壁的客房去找江小桐,他要好好商量如何安家的事情。
敲開江小桐的房門,張寶兒見江小桐正與兩個女子說話,影兒站在一旁百無聊賴地地瞅着她們。
當那兩個女子起身後,張寶兒眼睛瞪大了,他怔了怔向二人施禮道:“張寶兒見過兩位郡主!”
沒錯,這兩人正是玉真郡主李持盈和金城郡主李奴奴。兩年未見,李奴奴依然矜持穩重,但李持盈變化卻不小,已沒有了當年少女的青澀,而是光彩照人讓人有些眼暈。
李持盈嗔怪地看着江小桐道:“小桐姐,你看寶兒,兩年沒見就與我們生分成這樣了,你說說他嘛!”
江小桐笑着對張寶兒道:“寶兒,以前怎麽稱呼她們現在便怎麽稱呼吧!”
“你們三人竟然成爲一夥的了!”張寶兒奇怪地盯着江小桐道。
“那當然了,我們三個是好姐妹!”李持盈昴着頭道。
張寶兒啞然失笑道:“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你們三個人正好可以湊出一台戲了!”
影兒在一旁不滿道:“你這說的什麽話,難道我不算女人嗎?”
張寶兒哪敢惹影兒,趕忙陪笑道:“你當然算女人了,你若不算女人,這天下就沒有女人了!”
“這還差不多!”影兒也昴起頭,挑釁地瞅了一眼李持盈。
“好了,我們先去吃早飯!”張寶兒對江小桐道:“我還有事情和你商量呢!”
江小桐點點頭,對李持盈與李奴奴道:“兩位妹妹,陪我們一塊去吧!”
李奴奴剛要婉拒,李持盈卻搶先道:“好啊好啊,正好我們也沒吃早飯呢!”
江小桐對影兒吩咐道:“去把娑娜也喊來,我們一起去吃早餐!”
飯桌上,幾個女人叽叽喳喳,張寶兒根本就插不上話。
“什麽?去踏春?”張寶兒一聽李持盈的提議,趕忙道:“不行,我們還沒安家呢,要購置家什,還要雇人修繕房屋,這兩天肯定忙得要死,哪有時間去踏春?”
“寶兒,你先别急。”李奴奴在一旁笑道:“陛下賜你宅院的事情,我們都已經知道了。盈盈早就替你考慮過了,今兒天剛亮她便去求了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已經答應安排工部郎中,指派工匠爲你修繕房屋。盈盈還讓相王府的管家親自出馬,爲你這宅院購買各色家什。甚至連奴婢仆人盈盈都替你考慮到了,你就放心地去吧,保證到時候讓你舒舒服服地住進去。”
張寶兒沒想到李持盈竟然爲自己考慮的如此周詳,感激地朝她點點頭。
三天後,張寶兒,江小桐,影兒,江雨樵,華叔一行住進了新的家。
李顯對張寶兒真的不錯,賜的宅子不僅位置地段好,而且還非常寬敞,這讓衆人都非常滿意。
本來,張寶兒讓吉溫、陳橋與陳書吏也一起住的,但他們三人執意不肯。無奈之下,張寶兒隻得在不遠的地方給他單獨置辦了一所小宅子。
陳松夫婦倆回到永和樓去住了,在他們心中,那裏才是他們永遠的家。
這天,張寶兒正與江小桐與影兒開着玩笑,華叔卻領着崔湜走進屋來。
張寶兒笑着招呼道:“崔大哥,你可是第一位登門的客人,走,我帶你去參觀參觀我的新家如何?”
“陛下親自賜的宅子怎麽會差,你以爲人人都有你這運氣?”崔湜拿出一張請柬遞給張寶兒道:“新家改天再看吧,我今日來是給你送柬的!”
“請柬?誰的請柬?”張寶兒疑惑地問道。
“太平公主請你過府一叙!”
“太平公主?”江小桐心中一驚道:“太平公主請寶兒去做什麽?”
“她幫了寶兒這麽大的忙,當然要談談條件了!”崔湜似對太平公主并沒有什麽好感。
張寶兒奇怪地問道:“崔大哥,太平公主怎麽會讓你送請柬?”
“若不是婉兒來求我,我才不會替她送呢!”說到這裏,崔湜對張寶兒提醒道:“太平公主是出了奇的難打交道,你可要多加小心一些!”
張寶兒點點頭,臉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自言自語道:“看來好戲要開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