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白順端心裏很不舒服。
查繳縣衙虧空白順端算是出了大力,卻沒有得到任何褒獎。
相反,讓白順端頂瞧不上的宋佳成,卻因此一躍而成爲了縣衙主薄,這讓白順端對張寶兒頗有微詞。
剛過完年,白順端照例又做了盤庫,但他卻發現庫糧少了百斛。白順端又仔細地核對了兩遍,千真萬确,就是少了百斛。
張寶兒剛以雷霆手段強繳了縣衙各庫的虧空,爲此還罷了程清泉的官,清退了不少人。這事才平息,白順端掌管的糧庫卻出了問題,這若是讓張寶兒知道追究起來,該如何交待?
想到這裏,白順端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晚上,白順端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白錦娘眼尖,看父親一臉的憂郁,猜測到父親肯定是又碰上煩心事了,趕忙追問。
白順端就把丢糧食的事說了,然後哭喪着臉道:“錦娘,我是跑不了了,早晚得進大牢。趁着事還未發,你們娘倆先走吧。”
聽了白順端的話,夫人和白錦娘都流下淚來。
白夫人并不是白順端的原配,也不是錦娘的親娘,白順端的原夫人過世之後,白順端續弦娶了白夫人。白夫人嫁過來之後,對白順端與白錦娘都還不錯。
白夫人想了想道:“夫君,要不我們折變家産還上吧?”
白順端卻搖了搖頭,自家的那點兒家産,對百斛糧食來說,無異于杯水車薪。
白順端催着娘倆趕快收拾行李,趁早動身。
白錦娘卻“撲通”一聲跪在白順端面前,流着淚道:“阿爹,您養育我長大,我無以報恩,如今您遇到了難處,就把我嫁出去吧。多索些彩禮,或者夠還糧食的。”
白順端一呆:“嫁你?那宋佳成那裏呢?”
“顧不得那麽多了!”白錦娘痛苦地搖着頭道:“阿爹您要被關進了大牢,女兒就活不下去了,還嫁什麽人家?但要救了爹爹,咱一家三口還能夠常常相聚,我就心滿意足了。”
“孩子,這就苦了你了!”白順端扶起了白錦娘:“是阿爹沒有本事,連累你了!”
白順端沒有别的法子,隻好讓夫人去找媒婆,要給白錦娘找個富裕人家,聘禮能夠替他還上糧食虧空的。
白錦娘吃不下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卻是心如刀絞。
她悄悄溜到院子裏,尋了塊石頭扔到鄰院,很快,牆頭兒上就探出一個腦袋來,正是縣衙主薄宋佳成。
宋佳成一看白錦娘的臉上挂着淚痕,眼珠兒也給哭紅了,不覺一愣:“錦娘,出什麽事了?”
白錦娘心裏一陣難過,就把白順端的事情講給了他,然後哭泣着說道:“佳成,姻緣有命,不在你我。我别無選擇,請你萬萬莫怪。”
宋佳成聽罷怔了一怔,他現在雖然是主薄了,可也拿不出那麽多銀子。
思忖了好一會,宋佳成勸慰白錦娘道:“錦娘,你别着急。别人能拿百兩白銀做聘禮,我能拿出一個救你爹的好主意做聘禮。你等着,我就來娶你。”
白錦娘忙道:“你若能幫我爹渡過這個難關,我爹必然會把我嫁給你。佳成,你快想出好主意來呀。”
宋佳成使勁點了點頭,忙着回去翻書了。
夜半時分,宋佳成急切地叩響了白錦娘家的大門。
白順端披衣起床,開門一看是宋佳成,不覺一呆。
宋佳成開門見山道:“白叔,我想到救你的法子了。”
白順端忙着問道:“什麽法子?”
宋佳成湊近他的耳朵,小聲說:“我剛才到寒清河去看了,那裏有很多雪,現在偷放進糧庫裏,足以濫竽充數了。”
白順端一驚:“你說什麽?用雪來濫竽充數?”
宋佳成得意地點了點頭,緊接着說道:“現在天寒地凍,土挖不下,石采不出,上面查得又急,隻好用雪将就了。我到寒清河上看過了,那裏的雪糁裝進麻袋裏,很像糧食。糧庫裏又很冷,那雪也一時半會兒化不了。把雪放在下面,上面放糧食,沒人會往下面查,等過了這關,再慢慢籌集銀兩補上虧空便是了。”
白順端聽了,不覺暗暗點頭。他跑到寒清河上去看了看,又把那雪糁裝到麻袋裏試了試,果然可以魚目混珠。
白順端悄悄找到兩個心腹,偷偷運了百十多袋雪糁進庫,再把糧食放到上面,果然就看不出端倪了,他算是混過了這道關。
白順端本來想着,給白錦娘找到了好人家,跟人家一索彩禮,就能補上這個虧空了。誰知事不遂願,這個親一直沒說成,彩禮索不成,那個虧空自然沒得補。眼見着天就要熱了,那雪一化,就該麻煩了。
無奈之下,白順端讓白錦娘将把宋佳成請來,先是答謝,接着就是讨主意了。
宋佳成胸有成竹地說:“白叔您放心,我早就想好了。現在您就偷偷地把那些雪糁扔掉,我自有辦法。”
白順端知道宋佳成是個聰明人,現在就得指望人家了。
白順端問宋佳成是什麽主意。宋佳成隻是笑笑,卻不肯說。
接着,宋佳成向張寶兒告了假,出去了幾天,就高高興興地回來了。
聽說宋佳成回來了,白順端忙找到他,悄悄問他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宋佳成說已經辦妥了,晚上就帶他去看。
天剛擦黑兒,兩個人就出了縣城。宋佳成帶着路,把他領到了附近的一個小村子,進到一個廢舊的老院子裏。
推開房門,點起油燈,白順端看到房裏裝着很多鼓鼓囊囊的大麻袋,不覺一愣,忙着打開一個,卻見裏面裝着白白的大米,不覺呆住了:“你哪有錢買這麽多大米來?”
宋佳成笑嘻嘻地說:“白叔,還些隻花了三兩銀子。”
白順端驚得眼珠子險些掉下來。
宋佳成讓他摸摸這些大米,白順端觸手一摸,覺得那些大米又冷又硬,湊到燈下一看,這才覺得那些大米和普通的大米有些許不同。放到嘴裏一咬,卻險些把牙齒崩掉了。
白順端忙向宋佳成問道:“這是什麽東西?”
宋佳成告訴他道:“這是米石。”
白順端愕然地大睜着眼睛:“你買這麽多石頭來幹什麽?”
“我早先外出遊學的時候,路過一個叫鳳鳴山的地方,發現那裏山上的石頭很像大米,跟當地人一打聽,才知道這種石頭就叫米石,幾可亂真。您遇到了危難,我忽然就想到了那些米石,于是便趕到鳳鳴山,請當地的村民給他挖了這些米石,并沖洗幹淨,裝進麻袋運回來。隻要把這些米石放在庫房裏,就算是過了這關了。”說到這裏,宋佳成面上帶着愧疚之色道:“縣令大人待我不薄,按理說,我是不該做這樣的事情的。若不是爲了錦娘,我是決計不會這樣做的!”
白順端沉默不語。
宋佳成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遞給白順端:“白叔,這是我借的五十兩銀子,你先拿着,無論如何我們還是想辦法把虧空補上才是正經!”
白順端點點頭,接過了銀票。
第二天一早,白順端回到城裏的家中,白夫人和白錦娘還等着他的消息呢,竟是一夜未眠,現在都紅着眼睛,急切地問他結果。
白順端就把宋佳成買米石的事講了。
夫人松了心,瞅着白錦娘笑着道:“宋公子是智多星,跟着他過日子,定然不會虧。”
白錦娘卻沉吟不語。
誰知這事沒過兩天,縣衙差役便來告訴白順端說,绛州府要調撥縣衙糧庫裏的大米充當軍糧,縣令大人讓他早做準備,即日就要将庫糧運走了。
差役一走,白順端趕忙去主薄廳去找宋佳成。誰知六房的書吏卻告訴他,宋佳成卻被縣令大人派出去公幹了,要好些天才能回來。
其實,宋佳成并沒有外出公幹,此刻他就在張寶兒的内宅當中。
“這些主意都是你出的?”張寶兒緩緩問道。
見張寶兒已經知道了,宋佳成也不抵賴,大大方方承認道:“是我出的!”
“你再沒有什麽要說的了嗎?”張寶兒的目光射向了宋佳成。
宋佳成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我隻是想幫幫錦娘,讓白叔暫時度過難關,然後再設法将那些虧空補上!”
說到這裏,宋佳成擡起頭來,盯着張寶兒毅然道:“是我辜負了縣令大人的栽培,要打要罰我都認了,就算是蹲大獄我也在所不惜!”
“糧庫的那些虧空是我讓人做的!”張寶兒歎了口氣道:“白順端做事很是懈怠,我這麽做隻是想讓他長個記性!你幫他的那兩次,我都清清楚楚。這一次,我讓他給绛州府運糧,也算是給他的最後一個機會。所以,我把你留在這裏,就是看看他究竟會做出什麽決定!”
聽了張寶兒的這番話,宋佳成臉色變得煞白。
“我之所以看重你,一方面是因爲你有才能,另一方面是因爲你有急智!”說到這裏,張寶兒臉色變得深沉起來:“但你也要記住,這急智用到正處,能爲百姓造福。若是用到歪處,那就會贻害無窮。将來你真要以此違法亂紀禍害百姓,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宋佳成向張寶兒深深一恭道:“佳成謹記大人教誨!”
沒有了宋佳成出主意,白順端頓時慌了手腳,可事情已經迫在眉睫,必須得解決。
怎麽辦呢?白順端突然想起了程清泉。
自從程清泉被罷官之後,便專門給别人出主意。據說,隻要給錢他都會幫着出主意。
病急亂投醫,白順端抱着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态,找到了程清泉。
本來,白順端還擔心程清泉會記仇自己交出私賬一事,可程清泉卻壓根提也沒提此事。
聽白順端說完來意,程清泉想也沒想便道:“這事好辦,你隻須……”
白順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把這些米石摻進好大米裏運走做軍糧?”
程清泉點點頭說:“稻米就是從打谷場上打出來的,裏面有些石頭很正常呀。這些大米裏的石頭雖然多了一點,但也說不出什麽來。隻要做得機密,不會被人發覺的。這總比你去蹲大牢強吧?”
一聽到要蹲大牢,白順端就給吓得一陣哆嗦。他忙着點頭應了,給了程清泉十兩銀子,便回到了家中!
白錦娘見白順端回來了,趕忙關切地問他程清泉給出了什麽主意。
白順端将程清泉出的主意說了出來。
白錦娘聽罷,忽然厲聲喊道:“不能這麽做!”
白夫人在一旁急道:“錦娘,傻孩子,不這樣做,你爹就得進大牢呀。進大牢去的人,有幾個能活着出來的?”
白錦娘緊緊地咬着嘴唇,一字一頓地說道:“就是死在大牢裏,咱也不能幹這種事。爹,咱不能幹啊。若做了這樣的事,就是活着,又良心何安呀?”
白順端認真地點了點頭,緩緩地說道:“錦娘,爹知道了。大義爲重,性命爲輕,爹是被豬油蒙了心啊。我這就去給知縣大人說個明白,憑他處置。”
白順端趕到縣衙,把這些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
張寶兒聽了,倒沒有過分驚訝,而是欣慰地笑了,他将自己的意圖告訴了白順端。
最後,張寶兒對白順端道:“若不是你有個深明大義的女兒,你這一輩子就算是完了!”
白順端吓得臉色蒼白,額頭上沁出了一層冷汗。
張寶兒問他:“失糧不查,該怎麽處罰?”
白順端忙道:“罰俸一載。”
張寶兒又問他:“若是贻誤軍糧呢?”
白順端猛地一哆嗦:“當斬。”
白順端心驚膽戰地回到家,就對白錦娘道:“看來以後不能再與程清泉來往了,他出的馊主意,險些要了我的命。”
白錦娘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喜色,爹爹跟她想到一起去了。
……
陽春三月,春暖花開之時,管德寬從城裏買來四口大缸,一口盛水,一口盛醬油,一口盛醋,一口盛酒。
洗刷幹淨之後,管仕奇将水缸挑滿水。又分别許多醋、醬油和酒,分别倒入大缸中。
胡氏有些不解地詢問管仕奇:“你經常不回來,我一個人在家,也吃不了這麽多醬油醋,喝不了這麽多酒呀?再說,醬油醋和酒也無需用如此大的缸呀?用壇子還不行嗎?”
管仕奇似笑非笑地看着胡氏:“我要請客,客人多,菜做的多,料用的就多。人多,酒就喝的多,不用大家什怎麽能行呢?”
管仕奇說話的語氣和平時沒有什麽兩樣,但在胡氏聽來,卻有種陰森森的味道。畢竟自己對不起管仕奇在先,所以,胡氏在管仕奇面前也硬氣不起來,聽他這麽說,也就不再言語了。
管德寬說是請的客人多,其實沒有請其他的人,而是将自己的嶽父嶽母請到家裏。
管仕奇的嘴很甜蜜,他對二老說,做女婿的官差不由人,整天的忙,很長時間也沒有與二老聚一聚了,疏忽了二老。所以請二老到家中一聚。
嶽父嶽母聽了,心裏高興的緊。
妻子胡氏見管仕奇對自己的父母如此盡心,心裏卻是别樣的滋味:自己做下了錯事,丈夫原諒了自己,一如既往的對自己那麽好,還對自己的父母如此好,自己今後一定要對丈夫百般體貼,以實際行動來報答他。
管仕奇将雞鴨肉魚菜蔬買辦齊全,胡氏匆匆忙忙做好了一桌豐盛的菜肴。
菜上桌之後,管仕奇吩咐胡氏拿酒壇子去自家後屋新買來的酒缸裏打酒,他要與嶽夫好好喝幾杯。
胡氏拿着酒壇來到後屋,酒缸又大又深,裏面的酒僅有少半缸,胡氏個頭小,隻能将将酒壇放在地上,手持酒提趴在缸沿上打酒,打一提酒倒入酒壇中,再打一提酒倒入酒壇中。
雖說酒壇較大,但短時間内,打上來的酒是裝不滿酒壇的。
管仕奇寬有點等不及了,起身對嶽父嶽母說:“我到後屋看看去,怎麽回事,打個酒這麽費勁呀?”
“好!你快去看看吧!”嶽父嶽母也焦急地說。
來到後屋,管仕奇見胡氏正撅着屁股趴在酒缸沿上打酒,說時遲那時快,管仕奇順勢将胡氏推向缸中。
胡氏猝不及防,掉進了酒缸,還沒來得及掙紮,便被管仕奇牢牢地摁在了缸中,不一會便不動彈了。
管仕奇察看胡氏确實已死,禁不住放聲大哭,“唉呀!苦命的媳婦呀!好日子剛剛開頭,你怎麽就這麽不小心,打個酒偏偏掉進酒缸裏呢?”
嶽父嶽母聽到女婿撕心裂肺的哭聲,趕緊跑到後屋,見女兒打酒掉進酒缸裏淹死了,女婿悲痛欲絕,嶽父嶽母也禁不住失聲痛哭。
悲恸過後,嶽父嶽母認爲,自己的女兒之死,純屬意外,怨不得誰。于是,兩人反過來勸阻女婿,節哀順變,趕緊料理後事,入土爲安吧!
事情都在按照管仕奇的計劃進行,沒有漏出任何蛛絲馬迹。
管仕奇的計劃是一石三鳥之計:既殺死袁吉報了家仇,又從不仁不義的管明祿那裏得了田地,還徹底封住了妻子胡氏的嘴。
最後的赢家不是别人,隻有管仕奇自己。這件事惟有天知地知自己知,隻要管仕奇自己嘴嚴,永遠是個謎,權當未發生過。
爲妻子胡氏發過喪之後,管仕奇匆匆忙忙又回了衙門。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