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縣令,張寶兒自然不能再住在吳仕祺的家中。如今,張寶兒搬進了縣衙内宅,這裏曾經是鄭牧野住的地方,現在歸張寶兒住了。此刻,陳橋來到縣衙内宅,見到了張寶兒。
張寶兒似笑非笑地瞅着陳橋:“陳主薄的病好了嗎?”
“好了,好了,多謝縣令大人記挂!”陳橋惶恐道。
張寶兒壓根不提陳橋鼓動書吏告病之事,就好像從沒發生過這事一樣,他問道:“這麽說陳主薄已經能辦差了!”
既然張寶兒不提之前的事情,陳橋當然也不會提。不過,這一次陳橋學聰明了,他牢牢記住了陳書吏的話,不敢得罪張寶兒半點。
陳橋恭恭敬敬道:“有什麽差事,請縣令大人盡管吩咐!”
“正好我手頭有件事情,需要你去辦!”張寶兒直截了當道:“你幫我去查查縣衙倉糧、庫銀存留數額,造個冊子給我。”
陳橋雖然不知張寶兒這是何意,但他還是恭恭敬敬應道:“屬下遵命!”
見張寶兒沒有再說話,陳橋便告辭道:“若縣令大人沒有别的吩咐,屬下就先告退了!”
張寶兒點點頭。
陳橋正要轉身離去,卻聽張寶兒突然喊道:“陳主薄!”
陳橋愣了愣,趕忙道:“縣令大人還有什麽事!”
張寶兒意味深長道:“我知道這裏面肯定有不少虧空,若陳主薄在裏面也有份,最好在給我冊子之前,先設法把虧空補上!”
聽了張寶兒這話,陳橋心頭一震,他不知如何作答。
張寶兒微微一笑道:“你可能不知我這麽做是何意,但有人知道,你一問便知!”
陳橋隻得點點頭,匆匆離去。
張寶兒的話,讓陳橋摸不着頭腦,他有一肚子的不解,無奈之下隻好來找陳書吏。
陳橋将陳書吏喊入自己的房間,陳書吏聽了陳橋的述說,面色如常安慰他道:“這是好事,你不用擔心!”
“好事?”陳橋一頭霧水:“我怎麽看不出來這是好事?”
陳書吏分析道:“若我沒猜錯,縣令大人是準備以縣衙倉糧、庫銀虧空一事做文章,拿有些人開刀了!”
縣衙倉糧、庫銀向來都有虧空,一來是前任官員留下的虧空,二來是新上任官員在裏面弄些油水,新上任的官員也不會過問前任官員的虧空。總之,這賬上和庫房的數量永遠是對不上的,而且時間越長,這虧空是越來越大,各縣都是這樣,這已經形成了一種慣例。
“拿有些人開刀?”陳橋心裏一哆嗦:“他想做什麽?”
陳書吏瞥了一眼陳橋:“你放心,縣令大人不是沖着你來的,吉溫現在就掌管着六房,若縣令大人真要拿你開刀,也不會把這事交給你了,直接去找吉溫就能查的清清楚楚!”
“可是……”陳橋猶豫道。
“我知道你是想說縣令大人讓你補齊虧空一事!”陳書吏接着分析道:“我估計縣令大人是要對程清泉下手了,縣令大人讓你補齊虧空,就是爲了到時候這事到時候牽連不到你,你不會連這都想不到吧?”
陳橋這才松了口氣,可是他又犯起愁來:“堂叔,你是知道的,曆任縣衙官員都在吃着虧空,我當然也不例外,這些年下來,我少說也得補八百兩銀子,可我現在拿不出這麽多銀子,這如何是好?”
陳書吏斷然道:“拿不出也得拿出來,縣令大人已經對你網開一面了,萬萬不能因爲這事讓縣令大人作難。你若補不上這虧空,到時候是個什麽情況,就很難說了!”
說到這裏,陳書吏歎了口氣道:“你也别犯愁,我家裏還有二百兩銀子的積蓄,你先拿去吧!”
陳橋正要推辭,卻突然聽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陳橋打開門,卻見華叔出現在面前。
陳橋知道華叔是張寶兒的心腹,趕忙将華叔請入屋内,客氣道:“華捕快,是不是縣令大人有什麽吩咐?”
華叔淡淡道:“縣令大人讓我來找陳書吏!”
“找我?”陳書吏有些奇怪。
華叔直截了當道:“縣令大人讓我告知陳書吏,他剛上任,前一陣子陳書吏辛苦了,他讓我給您送來一張銀票,以示謝意!”
陳書吏正要推辭,卻聽華叔又道:“縣令大人還說,這銀子是他自掏腰包的,他知道您急着用銀子,所以請您不要推辭他的一片好意,務必要收下!”
聽了這話,陳書吏不再推辭,朝着華叔一恭道:“替我謝過縣令大人!”
華叔離開之後,陳橋奇怪地問道:“縣令大人怎麽會給您送銀子呢?”
陳書吏低頭看了一眼銀票上的數目,一共是九百一十二兩。
他感慨道:“若我沒估計錯,這九百一十二兩便是你這些年的虧空,縣令大人這銀子不是給我的,應該是借我的手給你的!”
聽了陳書吏的解釋,陳橋恍然大悟,與此同時,陳橋心中突然生出一絲感激來。自己一直與張寶兒作對,可張寶兒卻以德報怨,單是這份胸襟,便不是自己比得了的。
……
将查證縣衙倉糧、庫銀虧空一事交給陳橋之後,張寶兒便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剿滅土匪上了。他做了縣尉之後,就讓人給各個山頭的土匪送去了信,讓他們在三個月之内全部投降,如今眼看着三個月的期限馬上就要到了,土匪們卻一家也沒有動靜。
當然,這結果早就在張寶兒的預料當中,若是他們這麽輕易就同意投降,曲城也不會被土匪禍害這麽多年。既然招降不行,那就隻有動真格的了。
曲城最大的土匪有三家:青雲寨、老爺嶺和石人山。
青雲寨的三頭領韋耀輝已死,二頭領秦衛已經向張寶兒歸降,大頭領周純整日昏睡如同活死人一般,如今的青雲寨已經在四頭領吳辟邪的掌控之下了,張寶兒随時都可以滅了他們。
張寶兒現在更多關注的是老爺嶺和石人山的土匪。
要剿滅老爺嶺和石人山的土匪,宋郎中是關鍵,早在半個月之前,他們已經啓動了計劃,這個計劃的來源于宋郎中的一次診病。
二十多天前,一個山民被人砍傷了,他找到吳德的醫館哀求救命。吳德向他要銀子,可山民隻拿出幾個銅闆。
吳德的驢臉拉得更長了:“我的醫館不是給窮鬼開的!”
說完,就把山民轟了出來。
山民無奈之下隻好到宋郎中的醫館碰碰運氣,宋郎中和吳德截然不同:“這點小傷幾個銅闆就夠了。”
宋郎中一問才知道,山民是山裏的采藥人,今天他在老爺嶺采藥時,遭了土匪的劫殺,幸虧他腿快逃下了山。
宋郎中還了解到老爺嶺有一種毒性特殊的蛇,人被這種蛇咬,能挨三個時辰,如再不解毒,必死無疑,而解這蛇毒的藥極難配制。
宋郎中從熟知草藥的山民嘴裏,知道了解藥的成分,悟出這藥中隻有一味是罕見的。
宋郎中知道張寶兒正在爲剿滅老爺嶺土匪而犯愁,便将情況告知了張寶兒。
張寶兒聽罷,用蛇剿匪的計策就在他腦海中形成了。
張寶兒将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宋郎中,宋郎中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第二天天沒亮,宋郎中背着藥簍出門了,像是去采藥。
傍晚回來時,宋郎中的衣衫變成了條條碎布,臉上留有幾道血印。
經過七八日的努力,宋郎中終于配成了解藥。
聽到了宋郎中配成解藥的消息,張寶兒與趙朗真趕忙來到宋郎中的住處。
“宋郎中,情況怎麽樣?”張寶兒問道。
“解藥成功了,這種蛇很難捉,爲捉蛇我可花了不少工夫!”宋郎中指了指屋角的事個竹簍道:“我隻須藏身在匪徒必經山路旁的荊棘叢裏,等陸二經過時,放出蛇咬他。他被蛇咬後要想活命,隻能進城尋醫救治。到時候,我不會一下治好他,這樣就能經常進入老爺嶺給他瞧病,你的計劃就有機會實施了!”
老爺嶺的大頭領陸二雖是土匪,但卻奸詐無比,從不輕易相信外人,更不允許外人進入山寨。陸二被蛇咬之後,整個曲城隻有宋郎中一個人能治,陸二就不得不讓宋郎中進出山寨了。
張寶兒點點頭,囑咐道:“宋郎中,你自己要小心一些,這些土匪個個都殺人不眨眼。”
“放心!”宋郎中笑了笑道:“土匪也是人,他們都惜命的很,我不治好陸二的病,他們是不敢把我怎麽樣的!”
……
主薄廳内,坐着一個人,站着一個人,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坐着的是主薄陳橋,站着的是縣衙糧庫的管事白順端。
白順端以前也是讀書人,科考無望之後,在縣衙謀了個差事。糧庫管事是個小官兒,俸祿很少,生活很清苦,僅能糊口,白順端不免有些怨言,做得也很不盡心。
“我講了這麽久,白管事還不明白嗎?”陳橋皺着眉頭問道。
陳書吏再三交待,讓陳橋一定要把縣衙虧空造冊這件事情做好,陳橋當然不敢怠慢。各庫明面的賬上隻有虧空的數目,卻沒有虧空的原因和具體某人得的好處。陳橋做主薄這麽多年,當然知道這些管事都記着私賬,可讓這些管事将私帳拿出來,卻并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畢竟誰也不想得罪人。
在陳橋的勸說下,其他管事都将私賬交了出來,可偏偏在白順端這裏卻遇到了麻煩。
白順端苦着臉道:“陳主薄,不是我不交,你知道我這人很懶的,這些年我就沒記私賬,我拿什麽交呀!”
白順端反反複複就這麽一句話,陳橋也沒耐心了,他站起身來,對白順端厲聲道:“這事是縣令大人交待的,縣令大人的手段想必你也聽說了,若你能扛得住你就扛吧!我把醜話說在前面,若三天之内交不出來,你自己向縣令大人解釋去吧!”
白順端恍恍惚惚,不知自己是怎麽回到家中的。
夫人和女兒錦娘已經做好了飯菜等着白順端,一見到他鐵青着臉色,都給吓了一大跳,忙着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白順端把陳橋逼他交出私賬的事說了,然後哭喪着臉說:“陳橋這是要逼死人的架勢,真是讓我左右爲難呀!”
錦娘緊張地盯着白順端:“阿爹,你真的沒有記私賬嗎?”
“怎麽會不記呢?”白順端道:“哪個管事不記私賬,那可是保命符!”
“那你交出去不就結了,有什麽爲難的?”白錦娘奇怪道。
“那私賬上除了張縣令沒有虧空,哪個縣衙官員沒有虧空,尤其是前任的鄭縣令和現任的程縣丞,那虧空可就大了。鄭縣令被免了官也就罷了,可程縣丞還在,我若将私賬交上去,他豈不是恨死我了?”說到這裏,白順端歎了口氣道:“再說了,陳主薄也有虧空,我若将私賬交給他,萬一他将私賬毀了,我有嘴也說不清楚了!”
白錦娘眼珠一轉,對白順端道:“阿爹,您先吃飯,我出去一會!”
說罷,白錦娘急急出了屋子。
白錦娘來到縣衙門口,對看門的衙役道:“這位大哥,麻煩您幫我喊喊刑房的宋佳成,就說我有急事!”
看門的衙役見過白錦娘,知道他是白順端的女兒,自然不會爲難她,便進去爲她喊人。
不一會,一個長相清秀的青年男子從裏面出來,這個男子正是宋佳成。
宋佳成父母雙亡,家道中落,原來是靠着教書勉強度日,因他頗有才華,錦娘才對他一見傾心。隻可惜宋佳成連彩禮錢也掏不出來,白順端很瞧不起他,兩個年輕人的事就給耽擱了。
前不久,縣衙公開征招六房書吏,宋佳成順利的考入了縣衙,現在是縣衙刑房的書吏。
“錦娘,出什麽事了,這麽急?”宋佳成關切地問道。
白錦娘将父親遇到的麻煩事說給宋佳成,最後她憂心忡忡道:“佳成,你一定要幫我出個主意,阿爹這事究竟該怎麽辦?”
宋佳成聽罷,微微一笑道:“我當什麽事呢,這有何難辦的,讓你阿爹将私賬交出便是了!”
“可是……”
不待白錦娘說完,宋佳成接過話道:“張縣令是個好官,他這麽做也是爲了百姓好,那些虧空,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錢,早就該查了。告訴你爹,不用怕得罪程清泉這些人,有張縣令在,他們翻不起什麽大浪來!至于陳橋嘛……”
宋佳成思忖道:“陳橋也不能不防着點,最好是直接将私賬交給縣令大人,這樣既不用擔心将來說不清楚,又能給縣令大人留下個好印象,這樣豈不是一舉兩得!”
白錦娘不住點頭,高興道:“你說的有理,我這就給阿爹去說!”
宋佳成趕忙叮咛道:“可千萬别說是我說的!”
“是你說的又如何,你怕什麽?”白錦娘嗔怪道。
宋佳成苦笑道:“你阿爹本就不喜歡我,若說是我說的,肯定又得讨他的嫌!”
“我心裏有數就成,不用管我阿爹!”
白錦娘告别了宋佳成,回到家中,将宋佳成所說的原封不動告訴了白順端。
白順端聽罷,沉思良久,向白錦娘問道:“這是那個姓宋的出的主意吧?”
白錦娘不置可否道:“您别管是誰出的主意,就說說這麽做妥不妥吧!”
白順端歎了口氣道:“我何嘗不知道張縣令如今得勢,程縣丞肯定是鬥不過他的,可讓我做這樣的事情,心中總有些不落忍。”
“又不是你一個人交了私賬,别的管事都交了,您怕什麽?”白錦娘一見白順端這樣,心中就來氣道:“這麽多年來,程清泉也沒有幫過您什麽,您憑什麽替他擔着?再說了,您若不交私賬,張縣令還以爲你與程清泉是一夥的,到時候你就冤大了,有嘴都說不清楚了!”
白順端瞅了白錦娘好一會,什麽也沒說。他從櫃子裏取出一個盒子,将裏面的賬本取出,用包袱包好,轉身便出了門。
白夫人喊道:“你到哪裏去!”
白順端頭也不回道:“我找縣令大人去!”
……
“陳主薄,你看看這個!”張寶兒将一疊東西遞于陳橋。
陳橋接過,打開翻了幾頁,不由驚詫道:“這不是白順端記的私賬嗎?縣令大人是怎麽搞到手的?”
“是白順端自己送來的!”張寶兒淡淡道。
陳橋聽了心中一黯:無論自己怎麽說,白順端就是不願将私賬交出來,可他卻悄悄将私賬交給了張寶兒,顯然是對自己不放心。
張寶兒似是猜出了陳橋心思,他微微一笑道:“白順端有他的難處,想法多一些也是正常的,陳主薄就不要再爲難他了!”
陳橋趕忙陪笑道:“縣令大人說的是,他交了私賬就好,我絕不會爲難他的!”
張寶兒話音一轉道:“刑房的宋佳成是個好苗子,适當的時候,陳主薄可以提攜提攜他!”
從張寶兒那裏離開,陳橋一直在琢磨張寶兒說那句話的意思。宋佳成隻是剛進入縣衙沒幾天的雛兒,他是怎麽得到張寶兒青睐的?陳橋怎麽想都想不明白。
不過,張寶兒既然安排了,陳橋就得要辦。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手中的這份差事,心中暗自打定了主意:何不順水推舟,将縣衙各庫虧空造冊一事,交給宋佳成辦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