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貴死了,最得意的莫過于管仕奇了。
在管仕奇看來,程貴一死,捕頭的位置是非他莫屬了,他俨然已經以縣衙捕頭自居了。
爲了籠絡人心,管仕奇專門将衆捕快請到家中吃飯。
管仕奇的妻子胡氏年輕貌美,管仕奇常年不在家,她獨自一人生活,顯得十分冷清,孤苦伶仃。雖然胡氏沒有爲丈夫生下一男半女,但夫妻倆還算恩愛。
丈夫的同事到家中來,胡氏頗爲熱情,對衆捕快招待的很是周到,席間管仕奇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所有人都認爲管仕奇接替程貴做捕頭,這已是闆上釘釘的事情了。
管仕奇之所以認爲捕頭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不僅是因爲自己有資曆和能力,更重要的是有人會幫他奔走。
這個人不是别人,正是主薄陳橋。
主薄廳内,陳橋低頭沉思了好一會,他起身來到隔壁的戶房。
戶房内的書吏們見了陳橋,趕忙起身向他問好。
陳橋對衆書吏道:“你們先回避一下,我與陳書吏有事情商量!”
陳書吏五十歲上下的年紀,在縣衙做書吏已經有三十年了,算是縣衙的老人了,但他卻從張揚,隻是本本份份做好自己份内的事。
此刻,陳書吏正在整理着賬薄。
衆書吏離開後,陳橋朝着陳書吏一恭道:“堂叔!”
按輩份來算,陳書吏是陳橋同族的堂叔,陳書吏向來低調,故而知道他們關系的人并不多。
陳書吏看了一眼陳橋,手底下卻并沒有停下:“你是爲管仕奇一事而來的吧!”
陳橋點點頭:“這是個好機會,若是……”
“這事沒你想的那麽簡單!”陳書吏打斷了陳橋:“我勸你還是靜觀其變吧,免得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
陳橋向來對陳書吏很尊重,這不僅僅因爲陳書吏是他的堂叔,更因爲陳書吏的眼光非常毒,在曲城他看的事情就從沒走眼過。
“堂叔,你能說的詳細些嗎?”陳橋恭恭敬敬道。
“程貴的死看上去,是個意外,但這裏面肯定有陰謀,我覺得幕後有人在操縱着這件事情,這個人比管仕奇要高明的多。管仕奇想做捕頭,我看玄!”
“堂叔,你覺得這幕後之人有可能是誰?會不會是鄭牧野?”陳橋又問道。
“現在還看不清楚,不過,絕不會是鄭牧野,他沒這個頭腦。等捕頭之争塵埃落定之後,這人就該浮出水面了。”
陳橋聽了若有所思。
程貴死了,最憤怒的莫過于程清泉了。
程貴雖然不長勁,可也算是他們程家最成器的子弟了。本來程貴是不用死的,若不是鄭牧野非逼着程貴去押運稅銀,程貴怎麽會死?程清泉對鄭牧野恨到了極點。但是現在,程清泉更恨管仕奇,這一切都緣于他收到的一封匿名信。
匿名信裏揭露了一個大陰謀,從管仕奇設計讓程貴參與賭局,到程貴從高文峰處借錢,再到程貴與管仕奇分别與青雲寨的人接洽,最後是程貴的慘死,寫的詳詳細細。
程清泉雖然不知道匿名信是誰寫的,但是,他可以肯定,信裏說的這些都是真的。程清泉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他卻無法揭露真相爲程貴報仇,畢竟他沒有任何證據,管仕奇完全可以不認帳。
當張寶兒來找程清泉,請他幫忙讓趙朗真作捕頭的時候,他毫不猶豫便答應了。管仕奇爲了作捕頭,竟然不惜害了程貴的性命,這是程清泉所不能容忍的,無論如何他也不能讓管仕奇成爲捕頭。
盡管陳橋是支持管仕奇的,但鄭牧野與程清泉全力支持趙朗真,最終的結果當然是趙朗真成爲了曲城縣衙新一任捕頭。
趙朗真出任捕頭,對管仕奇的打擊非常大。自己忙活了這麽久,竟然爲他人作了嫁衣,在這個壞消息的打擊之下,管仕奇一病不起了。
不過,管仕奇并沒有病多長時間,因爲又有一個好消息傳來。
縣尉齊休退休緻仕的批文下來了,縣尉一職空缺了。按理說,應該由绛州重新委派新的曲城縣尉。可是這一次,绛州府卻發來公文,讓曲城縣衙在現有捕快中推選縣尉人選,報绛州府批準任命。
縣尉雖然隻是個九品官,但卻屬于流内官,捕快隻能屬于雜役,從捕快到縣尉,那可是鯉魚躍龍門了,對捕快們來說,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很多人都躍躍欲試,每天拜訪鄭牧野與程清泉的人絡繹不絕。
這些人裏面,當然有管仕奇。捕頭的競争他輸給了趙朗真,他不相信這一次自己還這麽背運。
管仕奇沒有去找鄭牧野,當然更不能去找程清泉,他隻有再次去求陳橋幫忙。爲了确保萬無一失,管仕奇将自己多年的積蓄全部拿了出來,又借了些銀子,湊足了五百兩銀票送給了陳橋。
管仕奇辦事很得力,對陳橋也一直很是忠心,上次捕頭之事,陳橋就覺得有些對不住管仕奇。這一次管仕奇求上門來,陳橋滿口應承了此事。
管仕奇汲取了上次的教訓,這一次非常低調,耐心地等待着最終的結果。
就在捕快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時候,張寶兒卻沒有了蹤影。
此刻,張寶兒與華叔來到了謝家莊,見莊頭有一戶人家,張寶兒上前輕輕地敲門。
門開了,一個老漢探出頭來。
張寶兒微笑着問道:“老人家你好,請問這裏是否有個叫謝敏的人?她現在住在哪裏?”
聽到這個名字,老漢皺眉想了一會兒,猛然間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是說惠賢師太呀,她幾年前就出家了,就在北面十裏外的清雲庵裏。”
張寶兒點點頭,向老漢拱手道别。
清雲庵建在小山頂上,由于平時香火不盛,所以顯得有些陳舊。
張寶兒敲着大門,卻沒有人應。
華叔用鼻子嗅了嗅,皺着眉頭道:“好重的血腥味!”
張寶兒也聞到了,他心中一緊,對華叔道:“趕緊想辦法打開門。”
清雲庵的圍牆并不高,華叔很輕松便躍了過去,打開門将張寶兒放了進來。
向裏走了沒多遠,他們發現一具老尼姑的屍體。
“壞了,我們來晚了!”張寶兒跺腳道。
就在此時,一陣喊殺聲傳來,張寶兒與華叔緊趕幾步來到後院。隔着虛掩的門,二人看見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正與一幫人對峙。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韋耀輝,他右手扣着吳虎的脈門,左手用一把匕首抵在了吳虎的脖子上。
青雲寨的匪徒押着一個中年女尼,她的脖子上也架着好幾把鋼刀。毫無疑問,這個女尼便是出家的謝敏。
吳虎雖然身陷險境,但卻沒露出半點害怕的意思,他冷聲對韋耀輝道:“大頭領對你不薄,你卻做出如此不仁不義之事。若你識相,跟我回寨向大頭領罪,還可以活命。若是執迷不悟,你那心上人便要受你連累了!”
韋耀輝忿然道:“什麽待我不薄?他就是一個睜眼瞎,根本看不出誰好誰壞來。若我回去了,還不得落個秦衛一樣的下場?”
“我說呢,你果然與秦衛這個叛徒勾結在一起了!”吳虎恨恨道。
“别跟我費話!”韋耀輝左手輕輕用力,匕首在吳虎的脖子上劃出一條血痕,惡狠狠道:“趕快交出謝敏,否則我就殺了你。”
吳虎笑了:“韋耀輝,這麽多年了,你還不知道我嗎?我吳虎何時怕死過。”
說到這裏,吳虎朝着對面的手下命令道:“兄弟們,聽我數到三,若他還不束手就擒,立刻将那個女的殺了!”
聽了吳虎的話,韋耀輝心中一緊。
“一!”
韋耀輝的手有些顫抖了。
“二!”
韋耀輝嘴唇都咬出血來了。
吳虎“三”還沒喊出聲來,韋耀輝便将手中的匕首扔在了地上,口中道:“放了她,我随你們回山寨去!”
吳虎冷笑一聲,慢慢走到了對面,從一名手下的手中拿過一把鋼刀,一下便插入了謝敏的胸膛。
“小敏!”韋耀輝驚得目瞪口呆,他猛地吐出一口鮮血,眼睛變得血紅,他怒視着吳虎:“你這個言而無信的小人!”
吳虎獰笑道:“你也是做過土匪的人,什麽時候見過土匪言而有信過?”
韋耀輝長嘯一聲,嘯聲凄厲,誰都能聽得出裏面的悲憤之意。
吳虎逼視着韋耀輝道:“快說出财寶的下落,否則我會讓你知道什麽是生不如死。”
韋耀輝像是沒聽到吳虎的話,他雙目無神地喃喃自語:“小敏,是我害了你。早知今日,我當初就不該爲了那些虛名離你而去。”
說到這裏,韋耀輝突然放聲大笑說:“既然小敏死了,那我就把你們全殺了替她報仇吧。你們這群混蛋,爲小敏償命吧!”
說罷,韋耀輝沖向了土匪當中。
張寶兒看的熱血沸騰,他對華叔道:“華叔,這韋耀輝也算是個重情重義之人,還是救他一命吧!”
華叔點點頭,一腳踹開門,也不答話便朝着土匪大開殺戒。放倒幾人後,土匪看出了華叔不是善茬,轉眼間便溜了個幹幹淨淨。
韋耀輝一心求死,與土匪們厮殺全用的是同歸于盡的搏命招數,要害被砍了幾刀,此刻早已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
韋耀輝之所以有今天,都是因爲中了張寶兒的離間之計。張寶兒走到韋耀輝身邊,看着血泊中的一對情侶,忍不住深深歎了口氣,心中生出一絲欠疚之情來。
韋耀輝看着張寶兒,用微弱的聲音道:“這位英雄,我馬上就要死了,我求你把我和小敏合葬在後山最高的那棵柳樹下。最好葬在東面,因爲小敏說她很喜歡看日出。我無以爲報,就把青雲寨的财寶送給你吧,财寶就藏在……”
還沒說完,韋耀輝劇烈地咳嗽幾聲,身體扭了幾下,死了。
站在大柳樹下,張寶兒與華叔默默地挖着坑。雖然最終韋耀輝也沒能來得及說出那些财寶的下落,但張寶兒還是決定實現韋耀輝的遺願。
忽然間,手中鎬頭一頓,似乎碰上了石頭。張寶兒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口鐵箱。鐵箱沒上鎖,張寶兒打開蓋子,頓時被一片珠光寶氣晃花了眼睛。原來,韋耀輝竟然把青雲寨的财寶預先埋在這裏,若是自己不給他們二人合葬,也就不會得到财寶了。
……
绛州府的公文到了,任命張寶兒作了曲城縣尉,绛州長史高文舉親自來曲城宣布了張寶兒的任命。
幾乎所有的人都沒想到,在曲城縣衙當差時間最短的張寶兒,竟然異軍突起做了曲城縣尉。
鄭牧野沒想到。
在鄭牧野看來,誰做曲城縣尉绛州府肯定要聽從自己的意見,畢竟自己是曲城縣令,說話是有一定份量的。鄭牧野正醞釀着如何從中得些好處,誰知道一紙任命便已經到了,這讓他的如意算盤落了空。
程清泉沒想到。
程清泉并不在意誰做這縣尉,他要做的隻是想方設法阻撓管仕奇成爲縣尉。如今,任命到了,盡管程清泉的目的達到了,但張寶兒做了縣尉,多少也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陳橋沒想到。
陳橋這一次爲管仕奇的事情算是是下足了功夫,管仕奇送來的五百兩銀票他分文未取,專程去了趟绛州,全部送給了高文舉,陳橋還另外搭上了一對玉如意。高文舉滿口答應,曲城縣尉之職非管仕奇莫屬。
從绛州回來之後,陳橋便将這一喜訊告知了管仕奇,讓他耐心等待消息。誰知,誰知從绛州回來沒有幾天,縣尉的任命便到了,不是管仕奇,而是張寶兒,還是高文舉親自來宣布的。
聽到這個消息,陳橋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或許是覺得有些對不住陳橋,高文舉在宣布完任命之後,沒等陳橋來找自己,便主動登了陳橋的門。
“高長史,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因爲心中有怨氣,陳橋說話也頗不客氣。
“我在绛州這些年來,還是頭一次碰上這樣的怪事!”高文舉歎了口氣道:“刺史大人與别駕大人竟然都提出讓張寶兒做曲城縣尉,我雖然力薦管仕奇,可最終卻被他們二人否決了!”
“難道是張寶兒手眼通天,買通了二位大人?”陳橋聽了也覺得奇怪。
“我看不像!”高文舉搖搖頭道:“以前也有人這麽做過,但從沒有人能成功過。就算他能買通其中一個,斷然不可能把兩個都買通。可不知怎的,素來不和的兩位大人,此次竟然像是有了默契一般,不僅都同意張寶兒做曲城縣尉,還非逼着我來宣布這任命。要知道以前這樣的任命,隻是發個公文便是,根本不會派人來宣布的,這裏面實在是透着蹊跷。”
“連長史大人也看不透嗎?”陳橋苦着臉道。
事實已不能改變,陳橋這次是栽了,便他很想知道自己是如何栽跟頭的,就這麽不明不白地認栽,他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高文舉無可奈何道:“我分别問過兩位大人,這種事他們一般是不瞞我的,誰知這一次,二人像商量好的一般,都三緘其口,一點口風也不透,我也不知所以然呀!”
送走了高文舉,陳橋又找到了陳書吏。
陳書吏聽了陳橋的叙說,微微一笑道:“這就對了,這裏面的推手不是别人,就是這個張寶兒,我們都小瞧他了。”
“堂叔,侄兒願聞其詳!”陳橋虛心道。
陳書吏分析道:“這個張寶兒剛到曲城,我便覺得此人不簡單!他設計擒住雲中五仙,目的就是爲了進入縣衙。當鄭牧野與程清泉都在向他示好的時候,他卻誰也不得罪,自己做了捕快副役。他借着高家之事,不僅成爲了正式捕快,而且在捕快中建立了威望。”
陳書吏說的,陳橋都知道,他聽了不住點頭。
陳書吏繼續道:“聽說張寶兒與趙朗真交往密切,程貴之死、趙朗真做捕頭,肯定都是他一手促成的!若我沒估計錯,張寶兒做縣尉,也早就在他的謀劃當中。管仕奇異想天開,其實根本就不是張寶兒的對手!”
“這怎麽可能?”陳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你說程貴之死與趙朗真作捕頭是他一手促成的,還說的過去。可他做縣尉也是預謀好的,這也許是幸僥幸,連高長史都說沒有人能同時說動刺史大人與别駕大人!”
“高長史?”陳書吏不屑道:“高文舉也就隻會投機鑽營,他懂什麽?誰都知道刺史大人與别駕大人向來不合,張寶兒若是沒有說服他們,他們二人怎麽可能像現在這樣默契?能同時說服他們二人,可見張寶兒的能量完全超乎了我們的想象!”
陳橋沉默不語。
陳書吏瞅了一眼陳橋,意味深長道:“我早就勸過你,讓你旁觀,不要摻和管仕奇之事,你卻不聽我的,現在看出些端倪了吧!”
陳橋張嘴欲言,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聽我一句勸!”陳書吏勸誡道:“張寶兒不是你能對付的了的,這樣的人就算做不了朋友,也千萬不要做敵人。若我沒猜錯,縣尉隻不過是他的墊腳石,要不了多久,縣令之職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聽了陳書吏的分析,陳橋臉上露出了驚駭之色。
看着陳橋離去的背影,陳書吏忍不住歎了口氣,陳橋顯然沒聽進去自己的話,将來肯定會吃大虧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