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兒、魏閑雲、吉溫、趙朗真四人加上華叔派來的四名符龍島弟子,一共八人朝着绛州而去。
盡管绛州離曲城并不是很遠,但張寶兒依然想到很周到,爲魏閑雲和吉溫雇了一輛四匹馬拉的豪華馬車,自己則與趙朗真和另外四人騎馬。
快馬加鞭之下,他們僅僅用了一日,便趕到绛州。
大唐各州按人口數量分上州、中州、下州,四萬戶以上爲上州。二萬五千戶爲中州。不滿二萬戶爲下州。绛州隻有一萬多戶是下州,在大唐各州中甚至排不上名号,但不管怎麽說也比曲城要繁華許多。
說起來,張寶兒在也算是在長安待過的,此刻卻像個小孩子般,看什麽都覺得稀奇。
街邊是一家銀鋪,張寶兒瞧着好奇,便仔細觀察起來。隻見銀鋪的廳堂裏,一個矮肥的銀匠正燒嵌,鋪台上,燃着一盞燈,銀匠用一個小管含在嘴上,用氣迫那火的焰,又總吹不熄,火的焰便轉彎射在一塊柴上,張寶兒還是第一次見這種奇怪的融銀子方法。
路過鐵鋪時,鐵剛從爐中取出唏唏作響,拿錘子打生鐵的人赤着膊子,吃醉酒似的舞動十多斤重的錘,有節奏地敲打砧上的鐵。一挨錘,便四散飛花了。
魚鳝坊的門口擺着幾個大木桶,活的像蛇一樣的黃鳝在桶裏擠來擠去。黃鳝這東西,雖不聞咬人,但全身滑膩膩的使人捉不到,算一種讨厭的東西。破鳝魚的是一個矮個,滿臉的絡腮胡子。他随手伸到盆裏去,總能擒一條到手。他卡着這黃鳝不拘的那一部分,用力在盆邊一磕,黃鳝便規規矩矩在他手上不再掙紮了,絡腮胡子在黃鳝頭上嵌上一粒釘,把釘固到一塊薄闆上,這鳝卧在闆上讓他用刀劃肚子,又讓他剔骨,又讓他切成一寸一段放到碗裏去,也不喊,也不叫,連滑也不滑,讓張寶兒不得不佩服絡腮胡子的手藝!
“這位公子,新鮮的黃鳝,要不要來兩條,香着呢!”絡腮胡子對張寶兒吆喝道。
張張寶兒搖搖頭,便又向前走去。
街道兩旁裏的吃食太多了,橘子,花生,梨,柚,薯。
面灘上煮着一口滾開的大鍋,一個頭包青帕滿臉滿身全是面粉的廚子,正騎在一條大木杠上壓碾着面皮,用刀子齊手風快的切剝,面皮便入了鍋。
食鋪裏有人将噴香的炖羊肉,蘸着鹽水辣子,就着米粉一塊吃。有人把油煎的豬腸子灌上糯米飯,切成片擺在桌上,看得張寶兒差點連舌頭也咽下了。、
你若口饞,又有錢,那這裏便可以容你留一世。
張寶兒口饞嘴,又有的是錢,但他卻不想在這裏留一世,他現在隻想找個地方填飽肚子。
“先生,肚子咕咕叫了,咱們尋着吃點東西吧?”張寶兒擡頭看看天,早過了吃午飯的時辰了,可憐兮兮對魏閑雲道。
魏閑雲笑了笑道:“寶兒,你莫急,我們先找家客棧住了,在客棧裏吃飯方便些!”
既然魏閑雲有了安排,張寶兒不再說話,跟着他們又向前走去。
君來客棧是绛州最大也是最氣派的客棧,當然價格也不菲,張寶兒并不缺錢,他們八人包了一個最安靜的獨院住了進去。
吃罷午飯,幾人來到張寶兒的房間,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行動。
“魏先生,你來說吧!”張寶兒一邊剔着牙一邊道。
魏閑雲瞥了一眼一旁的趙朗真,又看向張寶兒:“寶兒,還是你來說吧!”
“先生,你不必顧忌趙捕頭!”張寶兒一下便看穿了魏閑雲的顧慮,他笑着道:“你與趙捕頭接觸的少,不了解他,他是從過軍的,也是做過主帥的,他明白蛇無頭不行的道理。你隻管發号施令便是,我們都會按照你的安排行事的!”
張寶兒說罷,笑着對趙朗真問道:“趙捕頭,你說是吧!”
在來绛州的這一路上,張寶兒也沒有隐瞞,将自己與魏閑雲的來曆,一一道于了趙朗真。趙朗真沒想到看着不起眼的魏閑雲,竟然有這麽大的來頭。張寶兒的真誠,得到了趙朗真的認可,從這一刻起,趙朗真知道,自己與張寶兒已經綁在了一起。
聽了張寶兒的話,趙朗真笑着附和道:“張公子說的極是!魏先生,你直管放心,我趙朗真一定遵命行事!”
魏閑雲哭笑不得看着張寶兒,張寶兒又做了甩手掌櫃……
……
傍晚時分,绛州别駕鮑福正與夫人在客廳内聊天。
“笃笃”,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誰呀?”
“老爺,是我!”
鮑福聽出來了,是管家的聲音。這個時候管家來敲門,莫不是又有了什麽緊急的公事?
鮑福皺了皺眉頭道:“進來吧!”
管家抱着一個拜匣,走過屋來,谄笑着對鮑福道:“老爺,有人送來了拜匣,我給您放在桌上!”
原來是有人來拜訪,鮑福這才松了口氣,他瞅着管家道:“這麽晚了,送什麽拜匣,說說看,你收了人家多少銀子?”
鮑福做了多年别駕,當然知道這裏面的貓膩,若不是訪客花了大價錢,管家是絕不可能在這時候将拜匣親自送來。
鮑福猜得一點也沒錯,管家是收了門衛奉上的五十兩銀子,才會這麽做的,至于門衛收了多少錢,管家也懶得過問。
管家知道鮑福不會計較這些許小事,故而也不急慌,隻是笑着道:“老爺冤枉我了,我哪會做這樣的事情,隻是門子說這個客人很重要,我怕耽誤了老爺的大事,所以才急着送來。老爺看了若不是什麽重要人物,那我就去回了來人便是!”
鮑福打開了拜匣,拿出拜帖,隻見上面工工整整寫着“長安人氏魏閑雲拜見绛州别駕鮑福大人”。
“魏閑雲?”鮑福看罷,愣了一愣,眉頭緊皺,似在思索着什麽。
“莫非是他?”突然,鮑福似乎想起了什麽,臉色突然大變,沖着管家大吼道:“來人在什麽地方?”
管家很少見過鮑福這副模樣,被他這一吼吓得一哆嗦,他結結巴巴道:“他……他……應該在府門外候着呢!”
“混帳!”鮑福甩了管家一個大嘴巴:“還不趕快去把貴客請進來?”
“是,是!”
管家不知道鮑福這是抽了什麽風,但他明白,來訪都肯定是位重要的人物,若怠慢了貴客,自己的臉又要遭殃了。管家忙不疊答應着,急急向外跑去。
“等等!”管家還沒跑出幾步,又被鮑福叫住了。
“還是我親自去接!”
說罷,鮑福也不顧愕然的管家,向外跑去。
“老爺,那我怎麽辦?”鮑福的夫人急切地喊道。
“回避,回避,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鮑福的聲音遠遠飄了過來。
绛州别駕府的大門大突然開了,鮑福從裏面出來的太急,被絆了一個趔趄,門子趕緊将他扶住,嘴裏關切道:“老爺,您小心點!”
“等會再找你算賬!”鮑福一把甩開門子,怒聲問道:“貴客在哪裏?”
“什麽貴客?”門子莫名其妙。
“就是剛送來拜匣的貴客!”鮑福頭上冒汗了。
“哦!”門子這才明白過來,他朝牆根一個人影指了指道:“我讓他在那候着呢!”
“你……你……”鮑福顧不得再收拾門子,趕忙向牆根奔去。
這時,立在牆根的那位青衣人也聽見了動靜,朝着他們看來。
當鮑福來到近前,青衣人朝着鮑福拱了拱手道:“魏某見過鮑大人!”
鮑福看清了來人的面孔,差點沒一屁股坐在地上。
見鮑福正要說什麽,青衣人沉聲打斷了他:“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進去再說!”
鮑福畢竟見過世面,知道對方不想讓外人知道他的身份,趕忙輕聲道:“先生,請随我來!”
青衣人随着鮑福進入府内,來到客廳,鮑福讓下人奉上茶,親自上前将客廳的門掩好。這才轉過身來,朝着表衣人深深一恭道:“鮑某見過魏先生!”
不用問,青衣人不是别人,正是魏閑雲。
绛州上下的官員都知道,鮑福是太平公主的人,就連他自己也從不避諱這一點。事實上,在地方官員中,鮑福還真算得上是太平公主的心腹,至少他對太平公主的忠心,便不是别人比的上的。隻要回到長安,鮑福總會去拜谒太平公主,每次都是由魏閑雲來安排,他怎會不認識魏閑雲?
魏閑雲淡淡一笑道:“見鮑大人一面,可真是不易呀!”
“那些下人有眼不識泰山!”鮑福惶恐不安道:“待明日鮑某便辭了那些個不長眼的東西,請先生海涵!”
“且不說這些沒用的!”魏閑雲擺擺手道:“你可了解曲城的情況?”
鮑福點點頭道:“曲城是绛州最窮也是麻煩最多的縣,官員們都不願意去曲城赴任。曲城縣令鄭牧野是三年前從外州調去曲城的,這幾年來,他也一直在四處活動,想調離曲城。”
“你在绛州說話可作得了數?”魏閑雲沉吟着問道。
“我說話不能完全作數,應該是三份占其一吧!”鮑福小心翼翼道。
“據我所知,你在绛州經營也有五六年了,爲何會是這樣?”魏閑雲皺着眉頭道。
“還不是因爲那慕亮的緣故?”鮑福牢騷滿腹道:“他是刺史,又是韋皇後的人,隻要是我反對的,他便贊成,隻要是我同意的,他便反對,與我根本就尿不到一個壺裏!”
魏閑雲銳利的目光直直刺向鮑福:“聽你話裏的意思,是怪公主殿下沒給你争來這刺史之位了?”
聽了魏閑雲的話,鮑福吓了一跳,他趕忙解釋道:“先生誤會了,鮑某絕沒有這樣的想法!”
“沒有就好!”魏閑雲又道:“就算你與慕亮平分秋色,說話也得作數一半吧,爲何要說三份占其一呢?”
“先生有所不知,绛州算是個下州,州官設置并不多,除了鮑某與慕亮之外,能上得了台面的隻有長史高文舉了。高文舉看出了我與慕亮的芥蒂,在其中左右逢源,我與慕亮誰也不敢得罪他,生怕把他推到對方的陣營裏。正因爲如此,讓他成了一股不小的勢力。所以,他在绛州說話,三份也占其一!”
魏閑雲微微颌首,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思忖片刻後,他鄭重其事對鮑福道:“且不管你說話能作數多少,目前有一件事情,你必須全力以赴去做!”
鮑福見魏閑雲如此嚴肅,心知他說的事肯定很重要,于是便信誓旦旦道:“先生請放心,我定會全力以赴!”
“曲城縣尉齊休緻仕退休的批文馬上就下來了,你要設法讓曲城捕快張寶兒頂替縣尉之職,可有問題?”
“啊?”鮑福本以爲魏閑雲會說出何等大事,誰知卻是這些許小事,讓他有些錯愕。
魏閑雲怎會知道鮑福心中所想,怕他小觑了此事而不盡力,微微一笑道:“實話告訴你吧,聽從公主殿下的安排,我跟在這張寶兒身邊已經一年有餘了,就中在曲城也待了近三個月,公主府那麽多要事我放下不去管,卻偏偏要跟着他,你難道還看不出來此人的重要嗎?”
聽了魏閑雲的話,鮑福心中一震,他當然知道魏閑雲在太平公主心中的份量,可這麽個人物卻跟在這個張寶兒身邊如此長的時間,可見張寶兒的重要。
想到這裏,鮑福點點頭道:“先生,請放心,無論想什麽辦法,我都會促成此事的!”
聽了鮑福的話,魏閑雲似乎在想着什麽心事心不在焉道:“至于慕亮那裏,你也不必擔心,他不會在其中使絆子的,你隻須做好你自己的事便是!”
魏閑雲嘴上雖然這樣說,但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忐忑。鮑福的态度早在魏閑雲的預料當中,他并不擔心,他真正放心不下的是慕亮那邊的進展。
想到這裏,魏閑雲心中暗自歎了口氣:吉溫呀吉溫,能不能拿下慕亮,就全看你的了。
慕亮是韋皇後的人,魏閑雲當然不能出面了,誰最合适?隻有吉溫了。
此刻,吉溫就在刺史府中。
绛州刺史慕亮上下打量着吉溫,心中疑慮重重。
門子送來的拜帖上寫着:長安故人拜上。
慕亮的确是長安人,擔任绛州刺史之前是吏部考功司郎中。考功司郎中雖然隻是正五品的官職,但考功司掌文武百官功過、善惡之考法及其行狀,是個讓許多人眼紅的職位。
中宗李顯繼位之後,韋皇後與太平公主勢若水火,朝中黨派紛争,文臣武将人人自危,許多京官都欲離開長安這個禍患之地。慕亮沒有什麽身世背景,夾在中間更是難受,他不敢站隊,生怕站錯了隊,到最後落得個凄慘的下場,便四處活動設法離開長安。
最終,慕亮由正五品上的吏部考功司郎中,外放做了正四品下的绛州刺史,既升了官又遠離了是非之地,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慕亮也在長安生活了十幾年,如今聽說長安故人來訪,自然要見見面了。
可是面前之人慕亮似乎并不認識,想了很久也沒想起對方是誰。
“這位公子,恕我眼拙,您是……”慕亮小心翼翼地問道。
“刺史大人,我叫吉溫,也是長安人氏,受大人的故人之托,特地前來拜訪大人!”吉溫不卑不亢道。
“受故人之托?何人?”
吉溫沒有直言,而是朗朗吟出一首詩:“歲月行遒盡,山川難重陳。始知亭伯去,還是拙謀身。”
“啊?是崔湜崔侍郎讓你來的?”慕亮驚喜道。
這首詩是崔湜曾經爲慕亮作過的一首詩,慕亮聽了當然便一口道出了故人的名字。
慕亮在長安很少與人交往,可偏偏與崔湜最是要好。一來二人都在吏部作官,崔湜還是慕亮的頂頭上司;二來兩人都是放浪不羁的性格,都好杯中之物。崔湜經常會懷揣一包鹵花生米,來到慕亮家,慕亮便會将自己珍藏的好酒取出,二人無話不談。
說起來,慕亮能順利赴任绛州刺史,崔湜也是幫了大忙。
當年,绛州刺史空缺,除了慕亮之外,還有劉、錢、周三位大人瞅着這個位置,這三人絞盡腦汁,****忙于奔走,而慕亮向來膽小怕事,一沒路子,二來不敢鋒芒畢露,整日愁眉不展。
這一日,崔湜又來喝酒,得知了慕亮的想法,便笑道:“你也不用着急上火,這事包在我身上!”
慕亮早已是黔驢技窮,聽了崔湜的話,也隻能把希望抱在他身上。
崔湜走後數日,一切皆如往常,風平浪靜。就在慕亮自認爲已經沒有什麽希望的時候,宮裏突然傳來消息,說劉大人因對韋皇後言語不敬,被訓斥了一番!
慕亮心裏頓時一樂:看來是老天幫忙,對手少了一個!
當天下午,慕亮又聽到消息,說錢大人不知爲何,竟然稱病緻仕還鄉了!他這才驚訝起來:看來,崔湜的能量不小啊!
更離奇的是,幾天之後,周大人被皇上召去訓話,原因是近些天,周大人屢屢在外宣稱即将去绛州赴任。此事尚未定奪,他竟口出狂言,此乃大忌,最後被皇上訓斥得捶胸頓足而歸。
最終,慕亮如願以償做了绛州刺史。
臨行的前一天,崔湜專門爲慕亮餞行,慕亮詢問崔湜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崔湜笑了笑道:“這事是上官昭容的主意,她隻是在劉、錢、周三位大人面前不經意說上一句‘聖上曾言,周大人可當大任也!’此事便成了!”
慕亮不解,崔湜解釋道:“此乃不争而争也!”
慕亮還是不解,崔湜這才道出了實情:“其實,我也不是很明白,還是後來上官昭容告訴了我其中的緣由。她說,要想升遷必須要了解衆生相。衆生相便是各人的性情心态,一旦能把衆生相了如指掌,那便可把他們玩弄于股掌了。周大人膚淺虛浮,城府不深,更喜吹捧炫耀,在聽得上官昭容那句話後,必會以爲聖上欲委他以重任,喜出望外之餘,到處炫耀此事。但此事純屬子虛烏有,他如此在外叫嚣,被聖上得知後能有好果子吃嗎?上官昭容經常幫皇上處理政事,官員向來喜從她那裏打探風向,她那句話,劉、錢二人必然會當真。劉大人心胸狹隘,且性易怒,當得知那肥缺已定人選,心中必會梗堵煩悶,因有悶氣在胸,必惹亂子,其結果便是出言不遜得罪了韋皇後。錢大人量小多疑,他以爲周大人前去赴任已是鐵闆釘釘之事,夙願既已落空,又不想再呆在京城,故而心灰意冷無心官場,遂稱病請辭,這便是上官昭容私下裏那句閑話衍生的奇效啊!”
上官昭容對官場衆生相把握之準,讓慕亮瞠目結舌,他知道自己不是在長安混的料,這更堅定了他離開京城的想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