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兒三人來到街道,還沒走多遠,卻聽見身後似乎有人在喊他。
張寶兒扭頭一看,原來是羅林與管仕奇在不遠處向他招手。
待二人走近,張寶兒笑着道:“羅捕快,管捕快,你們找我有事嗎?”
“張公子,你可讓我們好找!”羅林抹了一把汗道:“可算是找到您了!”
“什麽事這麽急?”張寶兒奇怪地問道。
“管捕快要帶你去傳人,可卻找不着你,就來找我,我也是四處打聽才找到這裏的!”羅林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有些怪異。
“傳人,傳什麽人?”張寶兒越加不解了。
“是這樣的!”管仕奇解釋道:“城外李家莊的李老憨與同莊的李四娃之間有債務糾紛,李老憨将李四娃告到了縣衙,勾票已經開出來了,現在要将這二人傳到縣衙!程捕頭專門交待,一定要讓張公子一同去傳人!”
“傳人爲何要專門讓我去?”張寶兒一頭霧水。
管仕奇剛要開口解釋,卻聽吉溫在一旁道:“寶兒,你就别問了,随管捕快去吧!”
管仕奇見華叔與吉溫也穿着捕快服,瞅了他們一眼,向張寶兒問道:“張公子,不知這兩位是……”
“哦!”張寶兒向管仕奇介紹道:“他們倆人是我請的白役,以後就跟着我了!”
管仕奇點點頭不說話了。
羅林對管捕快做了一揖道:“管捕快,張公子幫你找到了,我就先告辭了!”
“等等,羅捕快,你可不能走!”管仕奇趕忙道:“不管怎麽說,張公子也算是你的副役,你若不去,張公子去了也是名不正言不順,你還是一起去吧!”
“可是……”羅林有些爲難。
管仕奇又補充道:“羅捕快,這可是程捕頭專門交待過的,你不會連捕頭的面子也不給吧?”
聽了管仕奇這話,羅林不言語了,但還是有些躊躇。
吉溫微微一笑,嘴裏輕聲嘟囔了一句:“腿雖然不在你身上,難道手也不在你身上嗎?”
管仕奇聽了吉溫這話,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吉溫這話很是管用,羅林聽了似乎明了了什麽,他點點頭爽快道:“那好,管捕快,我去!”
張寶兒也覺得吉溫的話說得怪異,但他對吉溫很是了解,知道他這麽做必有深意,于是便對管仕奇道:“管捕快,我們走吧!我不知道地方,煩請您在頭前帶路!”
管仕奇微微點頭,便領着幾人朝着城外走去。
張寶兒故意綴在後面,他瞅了個機會小聲向吉溫問道:“吉大哥,你給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就知道,你若不問清楚肯定是急的慌。”吉溫笑了笑道:“不要看這傳人,這裏面可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捕快基本上沒有什麽俸祿,要生存就得用些手段來賺銀子,傳票便是最常用也是最有用的手段了!我在縣衙當差時,這樣的手段見的多了!”
張寶兒似乎有些明白了,他點點頭等待着吉溫的下文。
“傳票又叫勾票,就是讓捕快把人勾到衙門裏來問話的意思。有了這張傳票,捕快就有捕人的權力了,有了權力自然也就會有銀子了。比如說原告告狀,縣令審狀,就要去傳喚那個被告。刑房将一張票開出去,叫捕快去傳喚被告,捕快拿了這張票,跑到被告家裏,他可以向被告要錢。然後跑到原告家裏去,我幫你去傳那個人,你也拿錢給我,兩邊拿錢。”
張寶兒恍然大悟:“程貴讓我去出這趟差使,是爲了讓我拿錢,也算是對我示好了?”
“那當然了?”吉溫道:“程貴是捕頭,讓誰去傳人他說了算,這傳票給誰就相當于給誰銀子,很多捕快想求他還求不來呢!他若不是向你示好,何必要讓管仕奇帶你去傳人呢?”
“怪不得羅林不願意去呢,他是不想賺這黑心錢。看來你剛才那句‘腿不在你身上,難道手也不在你身上嗎’說到他心坎裏去了,他雖然答應一起去傳人,但是肯定是不會收銀子的!”
吉溫也贊歎道:“說實話,像羅林這樣的捕快真是鳳毛麟角,不管在哪個衙門都不多見!”
張寶兒點點頭道:“也罷,我去見識見識吧,這錢自然是不會拿的,還然連羅林也會小瞧我的!”
李老憨與李四娃的糾紛其實很簡單,李老憨借了李四娃二百兩銀子,也寫了借條。他們二人約好利息是三厘,但卻沒寫在借條上。李老憨還錢的時候,隻還了本錢,壓根不提利息一事。李四娃當然不幹了,再三向李老憨催要,李老憨卻以借條上沒有寫利息爲由拒不承認。李四娃哪裏能咽下這口氣,一怒之下便将李老憨告到了縣衙。
張寶兒随着管仕奇這趟勾人,可算是大開眼界了。
什麽鞋錢、跑腿錢、飯錢、酒錢,亂七八糟加在一起,管仕奇硬是從李四娃那裏要來了二十兩銀子。到了李老憨那裏,管仕奇以同樣的手段也敲詐了李老憨二十兩銀子。
張寶兒見了這情景,忍不住大搖其頭,悄悄對吉溫道:“這兩人爲了一點點利息,卻搭上了四十兩銀子,真是不值得呀!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打這場官司呢!”
吉溫點頭道:“老百姓都知道這個理,不到萬不得已的份上,沒有人願意到衙門打官司!估計那個李四娃也是被氣極了,想出一口惡氣,所以才想了這麽一條下策,估計這會腸子都悔青了!”
“這管仕奇可真夠黑的!”張寶兒瞅了一眼躲得遠遠的羅林道:“難怪羅林死活不願意來勾人呢!”
吉溫倒是見怪不怪道:“不隻是管仕奇,哪個衙門的捕快都會這麽做,這已經是不成文的規矩了,就看這傳票落在誰手上了!若是碰到心腸好的捕快,可能少詐一點,碰上管仕奇這樣的老手,那也隻有認倒黴了!”
“看來,這捕頭的權利還真不小,怪不得這些捕快們都得巴結着程貴,原來還有這麽些道道呢!”
管仕奇的确很麻利,根本沒用張寶兒插手,一個人便将事情辦的妥妥帖帖。
管仕奇押着李老憨和李四娃走在前面,張寶兒等人跟在他們身後往城裏走。
吉溫瞅了一眼跟在管仕奇身後垂頭喪氣的李老憨與李四娃,再擡頭看了看天,臉上露出了會意的笑容。
張寶兒狐疑地看着吉溫:“吉大哥,你笑什麽,莫非又想起了什麽?”
吉溫一臉神秘道:“若我沒估計錯,管仕奇還會從這兩人身上敲出一筆銀子的!”
“什麽?還會敲銀子?”張寶兒吃了一驚:“他還有什麽法子?”
吉溫笑了笑:“你仔細瞧着吧,一會便見分曉了!”
到了縣城,他們直接往縣衙而去,路過一個大宅院門口,張寶兒瞅見一個身穿華服肥頭大耳的中年人,在奴仆的簇擁之下正好從門裏出來。
管仕奇看到此人,臉色一變,就要加快步子想躲過他。
誰知那人很是眼尖,大聲喊道:“管捕快!你給我站住!”
管仕奇腳下一僵,皺了皺眉頭,但馬上臉上堆起了笑,轉過身來快步跑到那人面前,點頭哈腰道:“原來是高老爺,不知有何吩咐?”
高老爺冷哼了一聲道:“我問你,那無影大盜一案辦的如何了?”
“回高老爺的話,正在加緊輯辦!”管仕奇小心翼翼道。
高老爺聽了管仕奇的話,一臉怒容道:“加緊輯辦,加緊輯辦,你們加緊輯辦多久了,卻一點消息都沒有,簡直都是一群飯桶!”
“高老爺教訓的是,小的的确是飯桶!”管仕奇被高老爺訓得像孫子一樣,卻一點也不生氣,依然面上帶着笑道:“高老爺不是已經發出懸賞了嘛,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相信要不了久,那盜賊便會洩了行蹤!”
“懸賞那是我的事,與你們破案無關!你替我給鄭牧野傳個話,若不抓緊時間找回被盜的财物,我和他沒完!”
高老爺摞下一句話,氣哼哼地轉身上轎離去了。
看着轎子遠去了,管仕奇呸了一聲,恨恨罵道:“狗仗人勢,什麽東西!”
“管捕快,這人是誰,怎麽這麽橫?”張寶兒在一旁問道。
管仕奇苦笑道:“這人叫高文峰,是曲城最大的富戶!”
“富戶有什麽可怕的?”張寶兒不解。
“此人雖然不是做官的,但在曲城卻可以呼風喚雨,就連鄭縣令也得讓他三分……”
原來,绛州刺史與别駕向來不和,他們二人一個是韋皇後的人,一個是太平公主的人。绛州長史高文舉雖然隻是個輔佐官,位列于刺史與别駕之下,刺史與别駕勾心鬥角都想拉攏高文舉以增加自己的力量,在這種情況下,高文舉的地位自然就水漲船高了。高文舉本人也善于鑽營,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他在刺史與别駕之間虛以委蛇,竟然能同時深得二人的信任。正因爲如此,高文舉在绛州混得風生水起,說話頗有份量。
這高文舉正是高文峰的弟弟,有了這層關系,高文峰在曲城便成了不折不扣說一不二的土皇帝。
聽管仕奇這麽一介紹,張寶兒這才知道了高文峰的底細,難怪管仕奇要躲着他呢,是因爲惹不起他。
“剛才高文峰所說丢失的财物,是怎麽回事?”張寶兒又問道。
“半年前,曲城出了一個盜賊,專偷大戶人家,這些大戶人家的珠寶和金銀首飾等貴重物品丢失了很多,這件事在縣城裏鬧的沸沸揚揚,都說是一個會飛檐走壁的江洋大盜所爲,此人被也傳得神乎其神,好事都都稱他爲無影大盜。無影大盜一出,鬧得大戶們家家都請了好多看家護院的,輪流值班巡視保護自家的财物,可是這個無影大盜卻防不勝防,這些大财主家的貴重物品還是照丢不誤。高文峰府上的家丁護院是最多的,防守也是最嚴密的,可是半個月前的一個夜裏,高府還是失竊了,據說金銀财寶丢了許多,要值好幾千兩銀子呢。高文峰惱羞成怒,逼着縣衙破案,找回他的财物。”
說到這裏,管仕奇苦笑道:“這案哪是這麽好破的,高文峰天天催着鄭縣令,鄭縣令被逼的緊了,隻好躲着他,他便把氣撒到我們的身上了!”
“還有這麽回事?”張寶兒眼睛一亮:“他懸賞了多少錢!”
“懸賞了二百兩銀子!”管仕奇看了看張寶兒的表情,輕笑着提醒道:“沒有金鋼鑽不攬瓷器活,張公子,高文峰的銀子可不是好賺的,您最好還是别打這個主意了!”
“那是,那是!”張寶兒随口應付着,心裏卻開始盤算起來。
說話間,幾人便到了衙門跟前,張寶兒幾人在門口等着,管仕奇帶着李老憨與李四娃進了衙門。
“吉大哥,你剛才所說的他還要敲詐這二人,是什麽意思?”張寶兒問道。
吉溫笑道:“管仕奇将這二人從鄉下帶到縣衙,這個時候縣令已經不審案了,隻能等到明日,這兩人總得有個地方待。因爲他們不是犯人,不能關進大牢,這就得要由捕快來解決住宿。管仕奇隻須将這二人交給今夜值守的捕快,讓他們二人在三班衙役的班房過上一夜,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勒索他們了。管飯得給飯錢,上茅廁得給錢,在班房裏迷瞪滾一會,還得要給錢,這豈不又是一筆收入?”
張寶兒聽的目瞪口呆,他似有些不信,看向了羅林。
羅林詫異地盯着吉溫:“沒想到吉兄弟對這裏面的貓膩竟然門清,說的一點都不錯!唉,真是造孽呀!”
果然,不一會,管仕奇從裏面出來了。
管仕奇從懷中掏出個銀袋來,将裏面的銀子取出,對張寶兒道:“張公子,今日這趟勾人,總共弄了五十兩銀子,咱五個人,每人十兩,誰也不多誰也不少,您看如何?”
張寶兒看了一眼管仕奇,心中暗道:這厮又折騰出十兩銀子,走了這麽一趟差,竟然前前後後弄去了五十兩銀子,這空手套白狼的油水還真是肥。
張寶兒心中雖很是不恥,但面上卻沒有絲毫表現,他擺擺手道:“管捕快,我隻是跟着你去長長見識,這錢就不要了,你自個留着吧!”
“這怎麽能行呢!這趟差使是程捕頭專門給公子您讨來的,我拿這十兩銀子還是沾了您的光呢,您怎麽能不要?”
“實話說吧,管捕快,我這人不缺錢,錢對我來說不算什麽,你就别跟我客氣了。程捕頭那裏,你不說我不說,他怎會知道?你就留着吧!”
管仕奇還要再說什麽,張寶兒卻搶先道:“若是管捕快心裏過意不去,下次請我喝酒便是了!”
管仕奇點點頭道:“就沖公子您的這份豪爽,這客我請定了。張公子,今後要有用得上我管仕奇的地方,隻管吱聲,我一定會全力以赴!”
說罷,管仕奇取出十兩銀子遞于羅林:“羅捕快,張公子不收,你的銀子就收了吧!”
羅林搖頭道:“張公子不收,我怎麽能收呢,多謝管捕快的好意了!”
管仕奇知道羅林的心性,也不再勉強他,幾人寒暄了幾句後,管仕奇便離開了。
張寶兒與羅林告别之後,回到住處天已經擦黑了。吳仕祺準備的晚飯一直給他們三熱着。
吃過晚飯,張寶兒獨自在屋裏琢磨着什麽,卻見華叔進屋來。
“姑爺,梅小山來了!”
“梅小山?”張寶兒怔了怔,旋即想起,梅小山便是剛來曲城那日遇到的那個小偷。
“原來是他!”張寶兒似乎想起了什麽事,對華叔道:“你把他帶到屋裏來吧!”
梅小山進屋來,朝着張寶兒哈腰道:“公子!”
“你還算守信用,果然沒超過三天!”張寶兒朝着梅小山點點頭道:“我姓張,叫張寶兒!你以後叫我張公子就成!”
“是!”梅小山立刻改了口道:“張公子!”
“還有!”張寶兒接着道:“我現在是衙門的捕快了,以後你就負責幫我打探消息!”
“啊?”梅小山臉上露出了苦色,自古官與賊便水火不容,自己怎麽能幫他打探消息呢?
梅小山有此些猶豫道:“可是……”
張寶兒用毋庸置疑的口吻道:“沒有什麽可是,就這麽定了!”
說罷,張寶兒抛出一錠銀子,梅小山趕忙接住,順手掂了掂,不用看他也知道,這錠銀子十兩也不止。
梅小山不知張寶兒是何意,他詫異地望着張寶兒。
“以後别在做小偷小摸的事了,缺錢用了找我便是了!”
梅小山将銀子揣入懷中,眼中露出了一絲感激,點頭答道:“我聽公子的!”
“我問你件事情!”張寶兒終于步入了正題。
“公子,您請講!”
張寶兒盯着梅小山道:“你可聽說過無影大盜一事?”
梅小山點點頭道:“當然聽說過,這個無影大盜算是我們的同行了,是個‘翻高頭’的。”
“什麽是‘翻高頭’?”
“‘翻高頭’是我們這行當中的一種,他們一般都是入戶行竊的。”見張寶兒聽的很認真,梅小山如數家珍道:“借助竹竿、繩索等翻身上房的‘翻高頭’叫‘下手把子’,蹿房越脊、高來高去,不用借助繩索、鈎子等就能翻身上房的‘翻高頭’,被稱作‘上手把子’。公子您說的這個無影大盜,毫無疑問是個‘上手把子’!”
張寶兒點點頭又問道:“無影大盜在曲城作案這麽久,竟然一點痕迹也沒留下,依你看,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看這人手法,與我以前的一個朋友如出一轍!”梅小山有些疑惑道:“可是我這位朋友一年前已經被關入了縣衙大牢,不可能是他做的案!至于曲城縣别的‘翻高頭’,都不可能有這等水平,或許是外來的人也說不定。”
張寶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