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仕祺進門的時候,一個漢子正跟在他的身後。
吳仕祺指着羅林對張寶兒道:“張公子,他叫羅林,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就是他一直在租着捕快位置!”
羅林其貌不揚,是個大約三十歲的敦實漢子,他身材短小,臉兒黑生生的,眉毛很濃,唇邊、腮邊部長滿了密密的胡子。
張寶兒打量羅林的時候,羅林也在打量着張寶兒。
不待張寶兒說話,羅林搶先問道:“就是你要搶我的飯碗?”
吳仕祺聽羅林說話如此不客氣,臉色變得難看起來,生氣地數落他道:“你怎麽跟張公子說話呢?還不向張公子賠禮?”
羅林似乎對吳仕祺很是忌憚,見吳仕祺發火了,便不作聲了。他雖然不敢對吳仕祺執拗,但卻并沒有依言賠禮,而是梗着脖子一言不發。
張寶兒卻并不介意,笑着對羅林道:“羅捕快,我什麽時候搶你的飯碗了?”
“你不用瞞我,吳員外已經給我講了,你要頂我這捕快的位置!”羅林甕聲道:“不是我瞧不起你,曲城衙門的捕快不是那麽好做的,就你這身闆,估計待不了十天便會自己退出的!”
吳仕祺見羅林越說越不像話,正要喝斥,卻被張寶兒止住:“吳員外,你且忙去吧,讓我與羅捕快好好聊聊!”
吳仕祺依言離開,出門的時候還不忘對羅林叮咛道:“張公子是我的恩人,你可莫要怠慢了張公子!”
看着吳仕祺離開,張寶兒對羅林道:“羅捕快,坐,咱慢慢聊!”
“我可沒有時間和閑你聊,我還要去縣衙辦差呢!”羅林依然對張寶兒十分有敵意。
張寶兒道:“這樣吧,我讓人到縣衙找程縣丞幫你靠個假,你就放心地留下吧!”
“你認識程縣丞?”羅林驚奇地問道。
“當然認識,我還認識鄭縣令呢!”張寶兒随口道。
“鄭縣令?公子怎麽會認識他們呢?”羅林說話明顯客氣了許多。
張寶兒解釋道:“哦,爲了能生擒雲中五仙,我和鄭縣令還有程縣丞都打過交道!”
“生擒雲中五仙,您姓張,等等……”羅林似乎想起了什麽,他瞪大了眼睛道:“您就是計擒雲中五仙的張寶兒張公子?”
“是我!”張寶兒點頭道。
“張公子,原來是您!”羅林起身朝着張寶兒施了一禮,正色道:“是我眼拙,剛才說話沒有分寸,請張公子大人不計小人過!羅某在這裏向張公子賠禮了!”
羅林的态度突然轉變,讓張寶兒覺得很是詫異,他笑道:“隻是小事一樁,羅捕快何必如此客氣?”
“小事一樁?”羅林見張寶兒如此輕描淡寫,趕忙道:“張公子有所不知,雲中五仙爲禍多年,将他五人擒住是咱們曲城這些年來最大的一件功勞了。聽那天去山神廟擒人的兄弟們說,這五個人功夫了得,個個是亡命之徒,最可怕的是他們會放梅花針,數丈之内能射下蒼蠅、蚊子。這種梅花針比繡花針還小,出手無形無影,叫人防不勝防,針尖蘸有劇毒,射在人身五步斷氣,中毒者全身發黑,死狀恐怖無比。如果不是張公子您的妙計,想要擒住他們還真不易,縣衙的捕快衙役們都說您是智多星。據說縣令大人有了這件功勞,恐怕要不了多久也要高升了!”
張寶兒問道:“羅捕快那那日沒有去山神廟嗎?”
羅林面上一黯:“沒有去,捕頭留我在衙門值差了!若是讓我去了,便和他們一樣,也有二兩銀子的賞錢了!”
“那你爲何不向捕頭申請也一起去呢?”張寶兒笑道。
“這樣的好事哪能輪到我呢?”羅林氣呼呼道:“捕頭都安排與他親近的人去了,拿了賞錢的自然也就是他們了!”
“對了,羅捕快!”張寶兒話音一轉問道:“你租這捕快的位置,一年要付多少租金?”
“一年五兩租金,做這捕頭各樣零碎算下來,一年大概能賺二十兩銀子,除去租金剩下的也就是勉強養家糊口了。”
“哦!”張寶兒口中應承着,心裏卻又有了新的計較。
羅林見張寶兒不說話了,以爲他還在琢磨自己的捕快位置,便起身道:“張公子,您一來就破了這麽大個案子,比我有資格做這捕快的位置,我也不說什麽了,這捕快讓給公子您做了!”
“若讓給我了,你拿什麽去養家糊口呢?”
羅林歎了口氣道:“我有一把子力氣,餓不死的,我會再去想辦法的!”
張寶兒突然問道:“羅捕快,你手下有多少副役與白役?”
“我沒有副役,也沒有白役!”羅林小聲道。
“沒有副役也沒有白役?”張寶兒聽罷吃了一驚:“可是我聽說捕快都有副役和白役,你怎麽會沒有呢?”
羅林苦笑道:“張公子,你有所不知,副役與白役跟着捕快辦差也不是白做的,捕快要付給他們銀錢的!我一年掙的銀子勉強能養家糊口,哪有多餘的付給他們?”
“縣衙裏的捕快都沒有副役與白役嗎?”
“那倒不是!”羅林搖頭道:“除了我之外,其餘的捕快都有!”
“這就奇怪了!”張寶兒不解地問道:“你們同在縣衙當差,爲何他們請的起,而你卻請不起?”
羅林一臉憤然道:“捕快雖然是賤役,可也有不少來錢的門路,若我與他們一樣也幹那些傷天害禮的事情,賺的銀子豈能隻夠養家糊口,又怎會付不起副役與白役的錢。隻是,我不願意做那些事情罷了!”
聽了羅林的話,張寶兒不禁對他刮目相看,也有一絲好感。
張寶兒稍一思忖便笑着道:“羅捕快,捕快的位置還是你來做吧,我做你的副役如何?”
“做我的副役?”羅林惶恐道:“這怎麽使得?”
張寶兒一本正經道:“這有何使不得的,其實我隻想做些捕快的事情,至于有沒有名份,我無所謂!”
“可是……”羅林嗫嗫道:“可是我付不起銀子!”
“我做副役不需要羅捕快你付銀子,相反,我會每月付給你二兩銀子!”
“啊!”羅林愣住了,天下哪有這樣的事情,他瞅着張寶兒,以爲自己聽錯了:“張公子,你說什麽,每個月付給我二兩銀子?”
“沒錯!”張寶兒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遞給羅林:“這是十兩銀子,我就先付五個月的!”
“不不不!”羅林趕忙擺手道:“張公子,我不能收你的銀子,你若願意做我的副役,我感激還來不及呢,怎麽再收你的銀子呢?”
“你就收下吧!”張寶兒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我還要讓你幫我的忙呢!”
“幫忙?幫什麽忙?”羅林一臉警惕道:“張公子,我可把話說到頭裏,違法亂紀之事我可是不會做的!”
“我怎麽會讓你去做違法亂紀之事呢?”張寶兒笑着道:“你附耳過來,我慢慢說與你聽!”
……
捕快管仕奇因爲人處事圓滑,辦事能力強,破案辦差、抓捕犯奸作案者麻利迅速,口碑不錯,被譽爲名捕。他雖然隻是一名小小的捕快,可其他捕快卻都聽他的,反而把捕頭程貴晾到了一邊。
原來的捕頭因爲捕盜一事出了差錯被免了職,便由程貴接任了捕頭。按理說,無論是資曆還是能力,都應該由管仕奇做捕頭,但程貴是縣丞程清泉的侄子,于是程貴便壓了管仕奇一頭做了捕頭,上任一年還不到。管仕奇雖然沒還是一名小小的捕快,但一班捕快都聽他的,這讓程貴很是不爽,但也無奈,因爲很多案子還要倚重于管仕奇。
曲城治安的混亂在绛州是出了名的,搶劫盜竊案件時有發生,程貴經常差他出頭辦案,管仕奇外出辦案,有時一連數日不歸。管仕奇家住在管莊村,離縣城約三十華裏,家中父母雙亡,有一年輕貌美的妻子呂氏在家獨自一人生活,還沒有生兒育女,顯得十分冷清,孤苦伶仃。
管仕奇很長時間也回不了一趟家,自認爲的确冷落了嬌妻,因此辦完了雲中五仙的案子,領了賞錢後管仕奇便告了一天假回家去了。
今日一大早,管仕奇便從鄉下趕回縣城,剛進了縣衙大門,便聽到有人在喊他。
管仕奇扭頭一看,原來是捕快羅林,便問道:“羅捕快喊我有事嗎?”
管仕奇雖然辦案本事了得,但卻從不盛氣淩人,相反,他對一班捕快個個都笑臉相迎,誰有了什麽難處也願意去幫忙,這也是爲何衆捕快都信服于他的原因之一。
羅林沖着管仕奇笑笑道:“管捕快,今日我請客,晚上到怡香樓吃飯,咱們一起叙叙話樂呵樂呵!請管捕頭一定要賞臉!”
“你在怡香樓請客?”管仕奇奇怪地盯着羅林。
怡香樓是曲城最好的酒樓,在那裏吃飯花費可是不菲,若是縣令縣丞或者那些富戶在怡香樓請客,管仕奇肯定不會覺得意外,可羅林在怡香樓請客,是不是太張揚了。
其實,在怡香樓請客還不是管仕奇最驚奇的,讓他驚奇的是羅林竟然會請客。在管仕奇的記憶中,羅林自打做了捕快還從來沒有請兄弟們吃飯,今兒這可是開天辟地第一回。
“羅捕快,你怎麽想起請我吃飯了?”管仕奇問道。
“哦!”羅林解釋道:“不隻是管捕快你一個人,所有的捕快兄弟我都請了!”
“全部請了?”管仕奇覺得更加奇怪,疑惑地問道:“羅捕快,你不是有什麽喜事了吧?”
羅林擺手道:“哪有什麽喜事,隻是一起聊聊!”
管仕奇沉吟道:“你喊程捕頭了嗎?”
“當然請了!”
“他答應了嗎?”
羅林點點頭道:“答應了!管捕快,你可一定要賞光呀!”
對管仕奇叮咛了一句之後,羅林便離開了。
盯着羅林離開的背影看了好一會,管仕奇總覺得這裏面有些不對勁,可卻想不出來什麽地方不對勁。
傍晚時分,管仕奇來到怡香樓,正是吃飯的時分,酒樓大堂内喧鬧非凡,人聲嘈雜,不時傳來行酒令大呼小叫的聲音。
管仕奇來到二樓,一個小二正在樓梯口候着,他認得管仕奇,趕忙上前道:“管捕快,您這邊請!”
說罷,小二便引着管仕奇往最裏間走去。
管仕奇以前來過怡香樓,他知道最裏邊這個雅間是怡香樓最大的一間,當然也是最豪華的一間。羅林竟然會有這樣的大手筆,不禁讓管仕奇暗暗稱奇。
管仕奇順口向小二問道:“客人都到了嗎?”
小二恭敬道:“就差您與程捕頭了!”
管仕奇點點頭,跟着小二進了雅間。
果然,雅間裏十分寬敞,一張大桌前坐了十幾個漢子,但并顯得擁擠。這些漢子雖然沒有穿公服,但管仕奇都認得,這些人正是曲城縣衙的捕快。
小二又出去了,将門掩上後,樓下的嘈雜聲頓時小了很多。
衆捕快本來聊得正來勁,見到管仕奇進來,齊齊站起身來朝他打招呼道:“管捕快來了,趕緊坐上首,位置都給您留着呢!”
管仕奇臉上堆滿了笑容,朝着衆人點頭回應道:“大家都是兄弟,我怎能坐上首呢,随便有個位置便行!”
羅林趕忙道:“那怎麽能行,管捕快,您坐上首是兄弟們共同的意思,您就莫要推辭了!”
羅林推辭不過,隻得在上首坐了。他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空位問道:“羅捕快,程捕頭真的答應了嗎?”
“怎麽?管捕快,你不希望我來?”一個聲音傳了過來,說話的不是羅林,卻是正好推門進來的程貴。
“您是我們大家夥的頂頭上司,昐您還盼不來呢,怎會不希望您來。”管仕奇接話接的很快,說到這裏他朝着衆人問道:“兄弟們,是不是這樣?”
衆人齊聲附和道:“當然了,我們都盼着程捕頭大駕光臨呢!”
管仕奇雖然在心中對程貴很是不屑,但面子上的功夫卻滴水不漏。
程貴不再說什麽,徑自來到管仕奇身邊的空位坐下。
羅林見人到齊了,沖着門外大聲喊道:“小二,上菜!”
小二早已在門口候着了,聽到羅林的吩咐,很麻利地開始上菜,四五個夥計魚貫而入。
銅錢包、白切雞、野筍炒肉、蜜汁火方、碧螺蝦仁、黃焖牛肉、雲片鴿蛋、燒瓤菜花、紅燒魚骨、鳳脯珍珠、幹燒冬筍、鴛鴦哺乳,不一而足,不大會便上了二十多道菜,将桌子擺的滿滿當當。
這些菜肴是怡香樓的招牌菜,衆捕快大多都沒見過,隻看的目瞪口呆。
程貴與管仕奇是識貨的,他們知道,這桌菜沒有五十兩銀子肯定拿不下來。
“菜齊了,趕緊上酒吧!”羅林接着吩咐道。
“好咧!”小二答應一聲,便有十幾壇子酒送了進來。
“嘶!”衆捕快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夥計們送來的竟然都是三十年的的狀元紅,十幾壇子酒怎麽也得一百多兩銀子。
他們心中暗自嘀咕:莫非這小子發了什麽橫财。
“羅捕快,你今日請客是個什麽由頭,總得知會我們一聲。不然,這酒大家喝的可是憋悶的很呀!”還是程貴率先發問了。
程貴的疑惑也是大家的疑惑,聽程貴如此一問,衆捕快都把目光投向了羅林。
羅林似乎早料到程貴有此一問,他笑着道:“請衆位兄弟先将酒滿上,然後我再告訴大家由頭,這酒絕對不會讓大家喝得憋悶!”
衆人将酒滿上,等着羅林揭開謎底。
羅林站起身來,将酒碗端起,對衆人道:“今日請客有三層意思。第一層意思是想感謝大家,羅某做捕快也有三年了,這三年來承蒙衆位兄弟關照,羅某在這裏先謝過衆位兄弟了。”
羅林這話說的情真意切,但卻讓桌上的一幹人等不由有些臉紅。今日他們雖然都來赴宴了,可平日裏卻沒有一個人能瞧得起羅林。
羅林接着道:“第二層意思,是告知衆位兄弟,我羅林從今日起,也有副役了!”
有副役了,這也算是理由,衆人面面相觑。
在坐的人當中,除了羅林沒有副役與白役,其餘的多多少少都有。其中,管仕奇的手下最多,有三個副役和十來個白役。羅林因爲有了副役便請了這麽一桌子飯,讓衆人哭笑不得,花這麽多錢可以請多少副役和白役,莫非他昏了頭了。
衆人雖然心中疑惑不已,但也隻有耐下性子聽羅林将話說完,他們猜測,羅林的第三句話才是今晚的主題。
果然,羅林緩緩道:“第三層意思,是我的這位副役想與衆位兄弟見個面,希望衆位兄弟今後能多多關照!”
衆人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麽回事。
羅林也不隐瞞,直截了當道:“今晚這酒菜都是他請的,我隻不過是當了個傳話之人,衆位兄弟若願意接納他,就給個話!”
衆捕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把目光投向程貴和管仕奇。
管仕奇對這位寬綽而大方的副役很是好奇,也不待程貴發話,便拍闆道:“什麽接納不接納,我們都來了,豈能不見見真正的主人!”
管仕奇的話正是大家想要說的,衆捕快齊聲附和。
程貴見管仕奇搶了自己的風頭,心中很是惱怒,但他也很想見見這位副役究竟是何許人,便也不與管仕奇計較了。
羅林點點頭,沖着門外喊道:“張公子,您可以進來了!”
羅林話音剛落,雅間的門便被推開了,張寶兒笑吟吟地出現在了大家面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