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吹,雨在下,五六月的天氣竟然還有些冷意。
連綿的山峰也在這斜風細雨中内斂了鋒芒,變得敦厚起來。那些起伏的山褶,遠遠望去,竟酷似女子的曲線,曼妙而俏皮。鄉間的小路,坑坑窪窪、雨水聚集、泥濘不堪,混着泥土的芳香,倒是别有一番風味。
遠處過來了一騎一車,馬上的那人是個年輕人,他頭戴着鬥笠,緩緩在馬車的側面,與馬車并行。趕車的漢子大約四十來歲,看上去很有精神。這二人一邊前行,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天。
騎馬的正是前往曲城的張寶兒,趕車的是華叔,車上坐着的則是吉溫。若不是吉溫不善于騎馬,張寶兒他們早就到達曲城了,馬車相比起來就要慢了很多,尤其是在這樣泥濘的路上。
張寶兒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笑着調侃道:“華叔,這就是人常說的天晴一身灰,下雨一身泥吧?”
“姑爺,都到這會了你還笑得出來?”華叔沒好氣道:“好端端的潞州不待,偏偏要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
“什麽叫鳥不拉屎的地方?”張寶兒撇撇嘴道:“華叔,你看看,這裏的空氣多好,哪是潞州能比的了的?”
華叔不看了一眼,不再說話了。
“華叔,你莫不是後悔了?”張寶兒問道。
“我怎麽會後悔?”華叔盯着張寶兒道:“我隻是擔心你,這萬一要是……”
“有華叔你在,我一點也不擔心!”張寶兒滿不在乎道:“你别忘了,我曾經也跑過镖,身子骨好着呢!”
吉溫從馬車裏探出頭來,笑着道:“寶兒,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華叔哪是擔心你的身子骨,他是擔心你到了曲城,人生地不熟,遇到麻煩了可怎麽辦?”
“有什麽怎麽辦?”張寶兒淡淡道:“事到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吉溫皺着眉頭道:“寶兒,你也别太大意了,這曲城可不像你想的那麽簡單,還是要多長幾個心眼才成!”
“這我知道!”張寶兒知道吉溫是一片好意,便寬慰他道:“吉大哥,你放心,魏先生、谷兒,還有宋神醫他們去打前站了,等我們到了曲城,與他們彙合之後,自然會知道一些消息,到時候我們再好好商議下一步的打算。”
張寶兒決定要去曲城,魏閑雲當仁不讓,主動請纓要先到曲城幫他摸摸情況。
有魏閑雲去摸情況,張寶兒當然一百個放心。可是他擔心魏閑雲的安全,自然不能讓魏閑雲獨自前往曲城,便派吳辟邪帶着二十名符龍島高手,陪同他一起前往。
燕谷聽說了張寶兒要去曲城的消息,死活纏着也要與魏閑雲同去。張寶兒本來不同意,最後還是魏閑雲發話了,說燕谷打探消息有他獨特的優勢,張寶兒隻得同意。
于是,燕谷帶着十幾個少年乞丐,與魏閑雲一同浩浩蕩蕩出發了。這十幾個少年都是燕谷在潞州用慣了的,反正他們也是四海爲家,沒有什麽牽挂。
最讓張寶兒覺得意外的是,宋神醫竟然也得到了消息,帶着兒子宋郎中也找****來,好說歹說非要同往。張寶兒死活不同意,宋神醫便賴着不走了,滿口唠叨着,說張寶兒說話不算數。
張寶兒将宋郎中悄悄喊到一邊埋怨道:“宋神醫那麽大年歲了,你也不勸勸他,這麽遠的路,他老人家如何經得起奔波。”
“我怎麽沒勸,父親差點沒用拐杖揍我!”宋郎中一臉苦色道:“張公子,你就依了他吧,不然他是不會善罷幹休的。再說了,有我一路服侍他老人家,應該沒什麽問題!”
想到這裏,張寶兒心裏一陣溫暖。
見張寶兒在馬上傻笑,華叔忍不住問道:“姑爺,你爲何不讓小姐與島主也一起來曲城,非要把他們留在潞州?”
張寶兒正色道:“華叔,我們來曲城是來打拼的,可不是遊山玩水,怎麽能帶着小桐她們呢?她們若來了,會讓我分心的,做事必然要瞻前顧後,所以我才不讓她們來。再說了,潞州是我們的老窩,還有一大攤子人和事,總得有人管吧?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後路給斷了,有嶽父大人留在潞州我放心!”
正說話間,後面突然有沉悶的馬蹄聲傳來。
張寶兒回頭望去,不由地皺起了眉頭:在如此狹窄的山路上,這些人竟然也不勒馬減速。
轉眼間,五名騎士騎馬疾馳迎面而來,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張寶兒見勢不妙,急忙拔轉馬頭讓到路下邊。
急馳的馬匹帶着風聲從張寶兒剛讓過的狹窄空間,擦着馬車呼嘯而過,馬蹄帶起的泥水濺了張寶兒一身一臉,氣得張寶兒指着對方的背影破口大罵。
“别費力氣了,他們都走遠了,哪能聽得見!”吉溫趕忙招呼道:“還是趕緊上來換身衣服吧,你都成泥人了!”
張寶兒恨恨地看着消逝那幾名騎士,呸了一聲,便下馬鑽進了馬車。
天快擦黑的時候,張寶兒一行已經隐隐可以看見曲江縣城的輪廓了。張寶兒正準備前行,卻突然瞥見不遠處有一個小樹林,樹林邊上拴着五匹馬,不用問肯定是之前過去的那五人的坐騎。
張寶兒停了下來,盯着那五匹馬,也不知在想什麽。
“寶兒,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華叔怕張寶兒惹事,趕忙提醒道:“你可别忘了臨行前小姐和島主的交待,我知道你心中有氣,就忍忍吧!”
“沒錯,出門在外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張寶兒面無表情道:“但是,華叔,這幾人一看就不是什麽善類,我們去打探一下他們的底細,這總沒錯吧!”
“這樣吧,你和吉溫在這裏等我,打探底細這樣的事情,還是交給我吧!”華叔見張寶兒不死心,怕他莽撞行事,趕忙将差事攬到自己身上。
張寶兒知道華叔的心思,也不阻攔他,笑着道:“那就拜托華叔了!”
華叔點點頭,便縱身朝林中飛掠而去。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華叔回來了。
“怎麽樣?”張寶兒急急問道。
華叔看了一眼張寶兒:“姑爺,果然讓你給預料準了,這幾人的确不是什麽善類!”
“我沒說錯吧?”張寶兒得意洋洋道:“華叔,快說說他們是什麽人?”
華叔答道:“前面樹林盡頭有個山神廟,那五個人就在山神廟裏說話,我在外面偷聽了一會才明白了原委!”
看華叔突然停下來了,張寶兒急不可耐地催促道:“接着說呀,華叔!”
“這五個人都是江湖中人,号稱雲中五仙,其實是五個大盜。他們都有武功,個個都是亡命之徒,一路南下作案路經此地,我聽他們說話的時候,他們正在廟中相互争執!”
“相互争執?”張寶兒猜測道:“華叔,莫非他們分贓不勻起了内讧?”
“那倒不是,他們是爲該不該進城去殺死吳仕祺一家人而發生争執!”
“吳仕祺?吳仕祺是什麽人?”張寶兒奇怪地問道。
“不知道,好像是他們仇人之子!”華叔接着道:“聽他們說,吳仕祺的父親原來在哪個州做判司,爲人耿直,秉公執法,曾擒獲雲中五仙的老大,并将其打入死牢。其餘四人吓得逃竄隐匿,暗中花了大筆銀子,買通官府胥吏用一死刑犯換下他們的老大,這才免得一死。雲中五仙因害怕吳判司的威名,一時隐姓埋名不敢露面,直到吳判司死後,他們才重出江湖。”
“原來是這麽回事!”張寶兒恍然大悟。
華叔繼續道:“他們的老大探到吳仕祺家就住在曲城,臨時起意要将吳仕祺一家人斬盡殺絕,以報昔日之仇。但是有人提出了異議,認爲沒必要冒這樣的風險去殺人。于是,他們産生的争執。最後,他們五人的意見統一的,同意殺人後再盜些金銀回到山神廟分贓,躲兩天歇歇乏就離開此地。”
“哦,原來是這麽回事,我明白了!”張寶兒點點頭對華叔道:“走,我們進城去!”
華叔一聽便急了:“姑爺,這可是人命頭天的事,我們真的要袖手旁觀嗎?”
張寶兒白了一眼華叔,故意道:“華叔,你剛還不是在勸我,要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嗎?”
“可是……”
“逗你呢,華叔!”張寶兒哈哈大笑道:“不說别的,單是這幫雜碎濺了我一臉的泥水,我就沒打算放過他們!”
“這麽說,姑爺已經有計較了?”聽張寶兒這麽一說,華叔這才松了口氣。
“他們不認識那個叫吳仕祺的,就算想殺人也得踩踩點吧,這會已經天黑了,踩點肯定隻能到明天,到時我們提前候着他便是了!”
華叔點頭道:“姑爺說的是,我們先找客棧住下,然後再做計較!”
進了曲城縣,張寶兒等人住在了城裏最大的客棧。
當天晚上,張寶兒便從客棧掌櫃那裏問明了吳仕祺的家中所在。
第二天一大早,張寶兒與華叔便來到曲城東門附近等候,雲中五仙要進曲城,東門是他們必經之地。
果然,沒多大一會,華叔便發現雲中五仙中的一人,慢悠悠地踱步進了東門。
華叔輕聲道:“姑爺,這人好像便是雲中五仙中的老大!”
張寶兒細細打量,隻見那人身着青衣,一副書生打扮,肩上背着一個不起眼的包袱。若不是事先已經知道此人的身份,張寶兒還真會把他當作讀書人呢。
一路上,雲中五仙老大看似無意,卻是有心,而且一直是放心不下的樣子留意着包袱。
張寶兒心中明白,這包袱裏肯定是這一路作案收獲的贓物。突然,他無意中發現,還有另外一個人也在打量着雲中五仙老大。
這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若即若離跟着雲中五仙老大。年輕人穿着一身因洗了多次而破舊的黑衣,頭發十分缭亂,瘦黃的臉上深深地嵌着一雙憔悴的眼睛,眼神遊移不定。
張寶兒也是在市井混過的,看這人的模樣,便知道他是“妙手空空兒”。一般來說,城外的小偷叫“草竊”,城裏的小偷叫“市偷”。“市偷”的身手狡詐,技高一籌,所以人們稱這些防不勝防的“市偷”爲“妙手空空兒”。
顯然這個年輕人是瞄到一條“大魚”,他跟了一會,看着街上行人慢慢多了,便迅速靠了上去。沒想到雲中五仙老大很是警覺,立刻捂緊了包袱。年輕人心頭一沉,知道此人很老到,一定是走南闖北、見過風浪的人物。
不過年輕人似乎偷盜的身手不錯,等雲中五仙老大稍一放松再次又靠了上去。一眨眼工夫便把雲中五仙老大的包袱摸了個遍,在一堆雜物中間,摸到了一個圓滑、溫潤的東西,他來不及細想,迅速把那東西掏出來,敏捷地藏進懷裏。
随即,年輕人加快步子,離開了雲中五仙老大。
張寶兒向華叔使了個眼色,示意華叔盯着那年輕人,自己繼續不緊不慢遠遠綴着雲中五仙老大。
年輕人到了沒人的地方,這才從懷裏取出東西細看。到手的是一個玉把件,老坑冰種,光潔潤透,水頭十足,居然是極品的“血玉”。民間傳聞血玉有生命,可招财進寶、驅邪避災。
年輕人沒想到居然盜得如此寶物,心頭不免狂跳起來,他摸不準剛才那雲中五仙老大到底是什麽來路,但有一點可以确定,這人絕對不是普通的商賈之流。年輕人做的雖是雞鳴狗盜之事,但還是有些自知之明,他知道這寶物太過珍罕,就怕自己福薄沒命享用,說不定還會帶來意想不到的災禍。想到這裏,年輕人急忙朝雲中五仙老大離開的方向奔了過去。
寶物被偷,雲中五仙老大渾然不覺,依然向人打聽着什麽,不用問,他肯定是在打聽吳仕祺的住處。年輕人又來到雲中五仙老大面前,看樣子是想把那塊玉塞進雲中五仙老大的包袱,就在快要靠近雲中五仙老大的時候,年輕人突然停了下來,稍做停留,他的手伸進雲中五仙老大的包袱,塞進去的不是剛剛盜來的寶物,而是一個銀錠。目送雲中五仙老大越走越遠,年輕人總算舒了一口氣。
年輕人來到一個小巷盡頭,在一扇破門前,他敲敲門,門開了,是個姑娘,見了年輕人想喊,他忙一把捂住姑娘的嘴,拉進屋,關了門。
“哥,你咋回來了?”姑娘一邊說,一邊渾身戰抖。
“倩兒,哥哥要出遠門,不能照顧你了。”倩兒一聽,眼淚一下子就流下來,呆呆地望着哥哥。
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年輕人便匆匆離開了曲城。他一路上小心翼翼,可沒走多遠,麻煩終于來了。
雲中五仙老大與另外四個人,将年輕人圍了起來。
年輕人還沒來得及細想,鎖骨已被雲中五仙老大拿住,動彈不得。
雲中五仙老大開門見山,厲聲說道:“把東西交出來,否則要你命!”
年輕人痛得直發抖,回道:“好漢饒命,你們認錯人了。”
雲中五仙老大冷笑一聲:“一路上,隻有你近過我的身,不是你還能是誰?少啰嗦,快交出來!”
說罷,他又使了三分勁,年輕人慘叫一聲,手不由自主地往懷裏伸去,乖乖地交出了血玉。
就在此時,一個人影閃過,雲中五仙老大手中的血玉便易了手。接着便是一包石灰揚了過來,雲中五仙趕忙閉眼躲閃,待醒過神來,面前早已空無一人,不僅血玉不見了,就連年輕人也不見了蹤影。
客棧的房間内,年輕人悄悄打量着面前三人。
張寶兒微微一笑道:“華叔,我這法子不錯吧,既不用暴露行蹤,又救了人!”
華叔搖頭苦笑,心中暗道:自己竟然連灑石灰這樣的下三爛的手段也學會了,若再跟着張寶兒一段時日,這一世的英明恐怕都要毀了。
見華叔不與自己說話,張寶兒便把目光投向了年輕人:“你叫什麽名字!”
年輕人本以爲那五個人已經夠難纏的了,哪知道自己又遇見了更厲害的。年輕人雖然隻是個年輕人,但他也是識貨的,知道稍有不甚便會有殺身之禍。于是,便打定主意,先敷衍着對方,無論如何也得全身而退。
年輕人不敢隐瞞,趕忙道:“我叫梅小山!”
“梅小山!好,我記下你了!”張寶兒點點頭道:“不要對任何人說見過我們,還有,每過三天來找我一次,我要從你這裏問些曲城的情況!”
梅小山愕然,他不知張寶兒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記住了嗎?”張寶兒臉一闆。
“記住了!”好漢不吃眼前虧,梅小山忙不疊點頭。
梅小山轉身正要離開,卻聽張寶兒在身後道:“如果我沒有記錯,你還有個妹妹叫倩兒!”
梅小山腳下一滞,接着又往前走,剛走出房門,身後又輕飄飄傳來了張寶兒的聲音:“所以,你最好可不要糊弄我……”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