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審問蒙面人名叫羅應,乃是潞州城郊外一個開采石料的小工頭。對于曾經化名呂四到朱寶的藥店裏買過砒霜一事,羅應拒不承認,而對于夜入藥店要殺朱寶一事,他的解釋是朱寶曾經賣給自己假藥。
朱寶經過仔細辨認,确定他就是那天晚上到藥店買砒霜、說自己名叫呂四的人。
羅應卻仍然死不承認,
這時吉溫注意到羅應的那把短刀上鑄着“張記”兩個字,張記不就是張金的鐵鋪招牌嗎,難道兩個人認識?
吉溫将自己的發現告訴了張寶兒,提議馬上叫來張金詢問,張寶兒與王守一同意了。
張金将刀仔細辨認了一番,說這把刀的确是自己打的,可是已經記不得當初爲誰打的了。他也不認識這個羅應。而當吉溫說玉娟的死可能與羅應有關時,他顯得很吃驚,忍不住問道:“兇手不是呂四嗎?”
吉溫搖搖頭道:“玉娟是被砒霜毒死的,而就是這個羅應冒充呂四到朱寶的藥店裏買的砒霜。中間又發生了屍體調換等怪事,所以我斷定殺死玉娟的真正兇手并不是呂四!”
“這、這怎麽可能呢?我親眼看到呂四殺死了玉娟,你是不是收了他的好處了?”張金情緒有些激動。
“大膽!”一旁的王守一發怒了。
吉溫卻并不生氣,他朝着王守一擺了擺手,然後對張金道:“你放心,這樁案子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給你們父女倆一個交代的。”
張金老淚縱橫:“請一定要盡快破案呀,要不然玉娟她死不瞑目呀。”
吉溫歎口氣,扶起了張金。
張金離開之後,吉溫對王守一耳語幾句,王守一點點頭。
夜半時分,羅應正躺在牢房的角落裏翻來覆去,牢門忽然打開,衙役進來一把将他扭了起來。
“你、你要幹什麽?”羅應非常緊張。
衙役冷笑一聲:“參軍大人有請!”
衙役拉着羅應來到大堂門外,看到昏暗的大堂裏張玮正與張金說着話。
“先在這等一下。”衙役對羅應低聲說。
大堂内的張金對王守一憤然道:“你不是說那個羅應才有可能是真正的兇手嗎,那就趕緊将他砍頭爲我女兒報仇呀。”
門外的羅應聽了張金鐵話,臉色一變。
王守一和顔悅色地勸着張金:“羅應現在還沒有認罪,我不能莽撞行事。”
“事實擺在這,既然是他買的砒霜,那肯定就是他,請大人趕緊将他殺了爲玉娟報仇。”說着張金一下子跪在了王守一面前:“參軍大人,我求您了。”
還未等王守一說話,大堂外的羅應忽然叫道:“****的張金,你落井下石,我非宰了你不可。”
衙役沒拉住他,他已跑進大堂,一把拉起跪着的張金罵道:“你殺了人卻讓我當替罪羊。”
話還沒有說完,羅應吃驚地注意到,面前的人根本不是張金,而是一個和張金非常像的人。
羅應的臉色馬上變得慘白了。
王守一厲聲喝道:“羅應,還不從實招來?”
羅應自知上當,歎口氣癱在了王守一面前。
從羅應的交待中,張寶兒這才知道了此案的經過。幾天前,羅應給準備修建花園的城中富商趙滿玉運了一批上等石料,結果趙滿玉賴着不給錢。羅應想盡辦法都未能要回,憤怒之下決定報複。于是他找到張金讓他給自己打了一把短刀,想去吓唬吓唬趙滿玉。
當晚羅應潛入趙府,無意間看到了趙滿玉的女兒麗娘,于是将她擄到了自己家裏,準備扣爲人質,威脅趙滿玉給錢。然而當他看着漂亮的麗娘的時候,頓生歹念,欲行禽獸之事,麗娘闆力反抗,羅應失手将她掐死。正好被前來讨要刀錢的張金看到了。
張金當即就拿這件事向羅應勒索錢财,羅應本欲殺之滅口,而張金卻說他已将此事告訴了别人,如果自己被殺,這個人就會将羅應告到衙門,羅應害怕了。
那天晚上,張金忽然找到羅應,倆人達成了一個秘密交易。張金說自己的女兒玉娟将要“被呂四殺死”,讓他趁自己将呂四扭送官府之時,将麗娘和玉娟的屍體調換。而之前張金還讓羅應以呂四之名到藥店替自己買了半兩砒霜。至于其他的事自己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玉娟也确實不是自己殺的。
羅應交代完這些,王守一聽得是目瞪口呆。
吉溫歎口氣道:“王參軍,馬上将張金緝拿歸案吧。”
很快張金就已經顫抖着跪在了大堂下。
王守一一拍驚堂木:“張金,事到如今你還有沒有要說的。”
張金顫抖着看着王守一:“我、我不明白,你、你是怎麽懷疑到我的,你是怎麽知道羅應和我有關系的。”
王守一指了指坐在一旁的吉溫:“這個你要問他!”
吉溫歎口氣道:“其實從一開始我就對你有所懷疑。我曾經問過王參軍,他告訴我,自打他上任以來,你報了幾次案,都是玉娟被流氓騷擾的,然而這個呂四幾次騷擾玉娟,比之前哪個流氓都厲害,可是你卻沒有報案,爲什麽呢?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從那時候起,你就在謀劃着要害玉娟了。那天晚上你明明知道呂四就在院子外頭守候着,你應該在家裏小心保護着玉娟才對,而你卻離開了,離開的理由竟然隻是去幫鄰居安一個桃木刀把。”
張金沉默不語。
“就在呂四自認爲殺死了玉娟要逃跑的時候你回來了,于是将他扭送到了官府。這讓我覺得很蹊跷,這是不是太巧了?試想,如果是呂四或者羅應這兩個陌生人,别說是給玉娟喂毒藥了,就是讓她喝水她也未必肯喝,可要是強行灌下,現場就應該留下痕迹才對,可是除了床上的血迹别的什麽都沒有。可如果是你這個當爹的把藥端給她,那麽就不一樣了。”
張金臉色變的蒼白。
“我打聽到,玉娟每個月僅吃藥一項就要花銀五兩,你漸漸地負擔不起了,所以你有殺人動機。然而當時我想,這些也許都是我的推斷,她畢竟是你親生女兒,你怎麽可能痛下殺手呢?然而當我設計讓羅應浮出水面的時候,我注意到了他的刀。這把刀明明是你所鑄,可你卻說已經忘了給何人所鑄。作爲鐵匠鑄打短刃兵器并不違反大唐律,但是按官府的規矩,要記下何時打鑄、爲何人打鑄的信息。可你爲什麽沒有呢?所以我斷定你這麽做的目的,就是爲了隐藏你和羅應的關系。當我說羅應可能才是殺害玉娟的真正兇手時,你卻好像并不怎麽感興趣,而是讓我迅速将呂四問斬。試想一個正常人當自己的親人遇害的時候,哪一個不想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呢?除非他心中有鬼!于是我更加斷定你跟羅應不單認識,還有可能共同制造了這樁案子。于是我讓王參軍找了一個非常像你的人,哀求王參軍殺掉羅應。羅應當然要暴跳如雷了,也就現出了原形,交代了事情的真相。”
聽了這些張金癱倒在地上。
吉溫看他一眼,繼續說道:“爲了省下錢财你圖謀除去親生女兒玉娟,可是你苦無辦法,直到呂四不斷地調戲玉娟,而且盯在你家院外的時候你想出了辦法。那天晚上你用事先準備好的砒霜給玉娟煎了藥端給她,然後你借口出去,而呂四見你一走自然跑進屋去。此時,玉娟的藥性已經開始發作,但她還是奮力反抗,呂四自然要動粗。沒多長時間,砒霜的毒性完全發作了,玉娟口吐鮮血,呂四誤以爲是自己殺了玉娟,慌忙欲逃,而早就算計好了時間的你趕了回來,将呂四扭送到了衙門。你們一走,潛伏在院子裏的羅應趕緊将玉娟的屍體換上了麗娘。這樣做的目的就是在仵作屍檢的時候斷定玉娟确實是被掐死的,從而讓呂四做這個替罪羊。當然爲了保險起見,你提前讓羅應冒充呂四買了砒霜,這樣一來一旦第一套方案失敗,那麽呂四還是脫不了嫌疑,照樣還是一死。”
“當王參軍注意到了麗娘屍體上的鞋,産生了疑惑,而你看到了王參軍的疑惑。你怕他追查,于是趕緊采取了第二套方案,跑到衙門說那不是玉娟的屍體。接着,玉娟的屍體在河邊被發現了,仵作斷定她是死于砒霜,自然要調查藥店,果然在回春堂證實了呂四買過砒霜,這樣一來,兇手自然還是被鎖定呂四,他這個替罪羊就當定了。之後所發生的我就不用再細講了吧?”
張金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王守一命人将張金押下,明日宣判。
第二天一大早,衙門前就站滿了百姓,衆人一邊罵着跪在堂下的張金一邊等着王守一的宣叛。然而坐在大堂上的王守一卻沒有急于宣判,衙役們都很着急。
張寶兒讓人帶話給王守一,讓他等自己到了再宣判,張寶兒沒來,王守一自然不能宣判。
就在衆人等的焦急之時,張寶兒與吉溫走上了大堂。
吉溫看了一眼張金,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張金你還有何話說?”
“我該死!我該死,我對不起玉娟。”張金老淚縱橫。
“你是對不起她,你喪盡天良謀害親生女兒當誅,然而玉娟确非死在你手上,故而可免去一死,隻能在大牢了此一生了。”
吉溫的話讓堂上的衙役和堂外的百姓都大吃一驚,張金也目瞪口呆滿臉疑惑地看着吉溫。
“這、這是怎麽回事?”王守一問道。
吉溫歎口氣說:“真正殺死玉娟的不是張金。”
“那、那是誰?”王守一無比吃驚。
吉溫歎口氣說:“昨天晚上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玉娟平時穿着的都是比較破舊的衣服,那天晚上爲什麽會穿上一件新衣服呢?而且,她既然躺在床上,爲什麽還穿着鞋呢?砒霜藥性極強,發作極快,爲什麽在呂四進來的時候她是那麽平靜地躺在床上,沒有一點痛苦的迹象呢?我查看過她平時吃的藥裏頭都有砒霜成分。今天一早我在她房間的窗外發現了藥渣,”
“吉公子,你的意思是?”王守一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
“玉娟是自殺!”吉溫的話再度讓滿堂吃驚。
“怎麽會這樣?”王守一難以置信。
吉溫言之鑿鑿道:“這是真的,玉娟爲了不再拖累自己的父親想到了自殺,于是她每次都從藥裏将砒霜挑揀出來積到了足以自殺的量。那天晚上,張金将砒霜端給她,她不知道那就是砒霜,所以倒在了窗外,而将自己的砒霜倒進了碗裏。
張金萬分吃驚:“這、這不可能,不可能……”
吉溫從袖中掏出了一張紙:“這是玉娟的遺書,我在她的床鋪底下找到的。”
紙上寫着:爹,我決定要走了,砒霜很苦很毒,可是我不怕,我會笑着離開。這樣就再也不會拖累你了。女兒再也不能孝順你了,等來世我還要做你女兒,做一個身體健康的女兒,好好地孝敬你。你的冬衣我都已經補好了,就放在衣櫃裏,照顧好自己。爹。女兒走了……
張金大叫一聲,癱倒在地上。
幾天後,張金在牢裏自缢身亡。
……
轉眼便到了來年春暖花開的時節,算起來張寶兒來潞州已經一年了。
屋内,張寶兒與吉溫相談正歡。自從張寶兒跟着吉溫破了張金一案後,他幾乎天天都在向吉溫請教破案的知識。
“吉大哥,你真了不起,我可算是跟你學了不少東西!”張寶兒由衷道。
吉溫倒是很謙遜:“其實也沒什麽,隻要經常思考,過手的案子多了,自然也就有經驗了!”
張寶兒還要說什麽,卻見華叔進屋來急匆匆道:“姑爺,岑掌櫃讓人來禀告,說茶葉店那邊有人鬧事,請姑爺過去一趟!”
“茶葉店有人鬧事?是誰?”吉溫急忙問道。
除去了田中則之後,吉溫的任務也算完成了,當然沒必要再待在茶葉店了,張寶兒索性将茶葉店一并交于岑少白經營。這茶葉店雖然交出去,但感情還是有的,吉溫一聽有人來上門尋釁,所以才有些一問。
“不知道,來報告的人也不清楚!”華叔搖頭道。
“走,我們瞧瞧去?”張寶兒說罷率先出了屋子。
還沒到茶葉店,便聽到有人在大喊道:“竟然敢賣給我假茶,今天不給個說法,我跟你沒完!”
到了近前,張寶兒才發現說話的是一個高鼻深目發卷的胡人漢子。
張寶兒扭頭看向吉溫,吉溫搖搖頭,表示不認識此人。
岑少白不停地向那個胡人漢子說着好話,但對方卻不依不饒。
張寶兒上前一步,盯着胡人漢子客氣道:“我是這家茶葉店的東家,我叫張寶兒,不知這位掌櫃尊姓大名?”
“你就是張寶兒?”胡人漢子吃了一驚,顯然他聽說過張寶兒。
“正是!”
胡人漢子氣勢收斂了許多,大大咧咧道:“我叫烏查,是行腳商人!”
張寶兒點點頭:“不知烏查掌櫃主要做什麽生意?”
烏查也不隐瞞:“從草原來主要是販運牲畜,回去的時候帶些茶葉布匹等貨物!”
“牲畜?”張寶兒心中一動:“烏查掌櫃,你可否販賣馬匹?”
“當然賣了!”
“可有突厥馬?”張寶兒追問了一句。
“自然是有,不過突厥馬都是骟馬!”
張寶兒一聽頓時語塞,骟馬如何配種?
“爲何隻販賣骟馬呢?”張寶兒非常不解。
“突厥汗國的默啜可汗有令,草原商人若販賣突厥純種馬進入大唐便是死罪,但骟馬不在此列!”烏查回答道。
張寶兒聽罷若有所思,對烏查笑了笑:“烏查掌櫃,你爲何說我賣給你的茶葉是假的?”
“怎麽不是假的?”烏查得反手從背後的褡裢裏摸出了一塊茶磚:“你看看,這就是你們賣給我的假茶磚!”
張寶兒看着烏查手裏的茶磚,有些疑惑:“這潞州隻有我一家經營這種茶磚,别無分号,怎麽會是假的呢?”
吉溫接過茶磚,仔細看了看,隻見茶磚油亮、幹燥,還隐隐發散着香氣,他對張寶兒道:“這可是最上等的苦丁茶磚!”
“不,這是假的!我還要上次賣給我的那種!”烏查在一旁大喊道。
“這是怎麽回事?”張寶兒回過頭來望着岑少白。
“寶兒,是這樣的!我們的苦丁茶推出之後,大受歡迎,結果有人就在暗中制作假苦丁茶以我們的名義販賣。爲了維護我們的聲譽,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我趕去賣假茶的那家貨棧,将假茶全部買下,并警告貨棧掌櫃,若再賣假茶便去告官。假茶運回來之後,暫時放入了庫房。本想抽出空來将其銷毀,可前段時間一直都在忙,就把這事給忘了。”
說到這裏,岑少白苦笑一聲:“由于夥計的疏忽,不小心将假茶賣給了烏查掌櫃!誰知他現在非把真的當假的,卻把假的當成真的!”
張寶兒略一思索,對烏查抱了抱拳:“烏查掌櫃!如果因爲我們的失誤令您的生意受損,我一定會對您足額賠償的!”
烏查搖了搖頭:“賠償就不必了,隻要把真茶磚賣給我就成!”
張寶兒轉身對岑少白道:“岑大哥,做了錯事就要承認,趕快把倉庫裏的真茶磚給烏查掌櫃取出來!”
岑少白剛要解釋,卻見張寶兒暗自給自己施了個眼色,他便不再言語,轉身匆匆離去。
倉庫裏的茶磚顔色淺黑,味道奇苦,那才是真正的假茶磚,可是烏查看罷那些假茶磚,卻興奮地豎起拇指:“好,這才是我想要的真茶磚呀!”
張寶兒爲了表示歉意,沒有收一文錢,把茶葉白白送給了烏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