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叔駕車緩緩行在大草灘馬場回潞州的路上,馬車很是寬敞,江小桐與影兒也不知在小聲嘀咕着什麽,張寶兒獨自坐在一旁,低頭想着心事。
張寶兒一直想讓王毛仲、李宜德、康巴與紮勒四人脫離賤籍,爲了辦成此事,他沒少花銀子。當張寶兒來到大草灘馬場,告知他們這一消息時,四人神情各異,齊齊跪倒在張寶兒面前,康巴甚至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大唐的戶籍有編戶與非編戶兩種,編戶爲良民,非編戶爲賤民。賤民沒有資格編戶,隻能附籍于主家,屬于私人的财産,可以像貨物畜産一樣交易。進入編戶,就意味着他們四人永久脫離了賤民的身份,對他們來說,這是一輩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通過此事,張寶兒徹底讓他們對自己歸了心,有了四個忠心耿耿的手下,這讓張寶兒心中很是高興。
還有那二十三個童奴,他們對張寶兒的忠心更是沒說的,在侯傑的悉心調教之下,這些孩子的進步很快,假以時日,肯定會派上大用場的。盡管一切情況都在向好的方面發展,但張寶兒卻總覺得有些不盡如人意。
江小桐見張寶兒一直不說話,柔聲問道“寶兒,還在想那些童奴的事呢?”
張寶兒點點頭道:“侯傑已經很用心了,那些孩子也很努力,可我總還是覺得他們進步有些慢!”
說到這裏,張寶兒有些自嘲道:“可能是我有些太心急了!”
江小桐微微一笑道:“其實,你要想讓他們快點成材,發揮更大的作用,也不是沒有辦法!”
“真的?”張寶兒驚喜地問道:“什麽法子,你趕緊說說!”
“這些孩子都是普通人,沒有什麽過人的天賦,要想讓他們盡快成材,隻能獨辟蹊徑!”
“小桐,怎麽個獨辟蹊徑法?”張寶兒饒有興趣地問道。
“給他們教的東西越簡單越好!”
“越簡單越好?”張寶兒一頭霧水。
“舉個例子說,給孩子們教武功,且不要去管好看不好看,把沒用的多餘的東西全部去掉,隻練習一招制敵和一招斃命的招數。若能把這一招練得爐火純青了,效果一定不會差!”
張寶兒若有所思。
“還有,要多練合擊之術,若按單個的能力,這些孩子再練多少年成就都很有限。他們需要的不是一對一單挑,而是要殺死敵人。若是能把合擊之術練到精絕,便可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明白了,小桐!”張寶兒臉上泛起了笑意:“你這個想法不錯,這兩點真的很重要!”
“那你怎麽感謝我?”江小桐調皮地問道。
“那我親你一下吧!”張寶兒滿嘴花花道。
“啐,臉皮真厚!”影兒在一旁不樂意了。
江小桐别有深意地看着影兒道:“小妮子吃醋了!”
“我哪會吃什麽醋?”
影兒雖然嘴硬,但臉上卻泛起了紅暈,張寶兒還是頭次見影兒如此嬌羞模樣,心頭不由一蕩。
“你若再這麽看下去,影兒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江小桐在一旁打趣道。
張寶兒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他尴尬地揮揮手道:“到了城裏,我請你們去吃叫花雞!”
潞州城張氏叫花雞的店面并不大,但卻非常有名,店裏的叫花雞都是現場做的,耗時很長,聞着鮮香撲鼻雞香濃郁,卻要眼巴巴等上半個時辰,這對食客來說,也是很難捱的。
張寶兒、江小桐、影兒與華叔四人難得有閑暇時間,他們好奇地瞅着廚師将香菇和各種上好調味品納入雞肚,給雞身外遍塗潮濕泥巴,再置于炭火上徐徐烘烤。
“寶兒,你覺得侯傑與雅倩姑娘怎麽樣?”江小桐突然問道。
“什麽怎麽樣?”張寶兒被江小桐這句沒頭沒腦的話給搞迷糊了。
“一看你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影兒冷着臉道:“小姐的意思是問你,若是讓侯傑與雅倩姑娘配成一對,你什麽意見?”
“你們這不是亂點鴛鴦譜嗎?!”張寶兒搖頭道:“不妥,不妥!”
“有什麽不妥的?”影兒上下打量着張寶兒:“莫不是你看上了雅倩姑娘?心裏在打什麽歪主意?”
“這都哪跟哪?”張寶兒苦笑道:“婚姻大事那要看猴子願不願意了,再說了,就算猴子同意了,還不知道人家雅倩姑娘同意不同意呢!雅倩姑娘說過,等她的頭發一長起來還要回終南山去修行呢!”
“寶兒,侯傑那裏你一點也不用擔心!”江小桐笑道:“你沒注意,我可是瞧的分明,他有事沒事便湊到人家雅倩姑娘那裏獻殷勤,若是他心中沒有想法怎麽會這麽做呢?”
“啊?有這樣的事?我還真沒注意!”張寶兒一臉驚愕。
“侯傑是你最好的兄弟,他年紀也不小了,他若能成個家你不也高興嘛!”江小桐苦口婆心勸道。
“可是,雅倩姑娘那裏……”
“雅倩姑娘那裏我去給她說,怎麽樣?”江小桐義不容辭道。
張寶兒有些心動了,他問道:“你有把握?”
“我早就想好了,你就放心吧!”
“那好,你去說吧!”張寶兒調笑道:“沒想到我們小桐竟然改行做媒婆了!”
聽了張寶兒的話,江小桐正要發作,卻見小二将煨熟的叫花雞送上了桌。
“客官,你們的兩隻叫花雞好了!”
小二猛力一拍,泥巴随之而下,整隻雞異香撲鼻,使人垂誕欲滴的肥嫩叫花雞,呈現眼前,芳香四飄。
四人又點了些其他菜肴,正準備大快朵頤,忽聽臨桌吃飯的一個客人不耐煩地高聲道:“不聽,不聽,趕緊走!”
四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向那邊瞧去,看見那桌前正站着一男一女,看他們手中拿着的物什,顯然是賣唱的。
男子四五十歲的年紀,戴一頂桶子樣抹眉梁頭巾,穿一領皂沿邊麻布寬衫,腰系一條茶褐銮帶,下面絲鞋淨襪,面白須長,手裏拿着一把二胡。
那女子不到二十歲年紀,一張圓圓的鵝蛋臉,眼珠子黑漆漆的,兩頰暈紅,肌膚如玉,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間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風韻。
影兒首先收回了目光,朝着張寶兒揶揄道:“哎哎哎,魂都讓人給勾走了?”
張寶兒很是冤枉,正要分辨,那對父女已經從鄰桌走到了他們這一桌。
老頭剛要讓他們點唱,卻猛然瞥見了張寶兒,老頭的目光突然變得閃爍遊離,似乎發現了什麽新奇的東西,竟然不管不顧地細細端詳起張寶兒了。
江小桐在一旁皺起了眉頭,這老頭也有些太不禮貌了。
張寶兒卻不以爲意,他笑着問道:“這位老丈,你可是認得在下?”
老頭這才醒過神來,他慌忙舉手抱拳道:“公子,莫怪,是小老兒唐突了!”
說到這裏,老頭忍不住搖頭贊道:“小老兒觀人面相數十年,卻從末見過你這等龍形鳳貌福星壽相。公子您天庭飽滿,地闊方圓,印堂發光,鼻正口方,玉樹臨風,氣宇軒昂,真是貴不可言!敢問公子可是生在大富大貴之家?”
張寶兒哈哈大笑道:“老丈,你看走眼了,在下自小便是孤兒,無父無母,哪會生在什麽大富大貴之家?”
“普通人?這不可能!”老頭又仔細端詳了一會,斷然搖頭道:“小老兒絕不會看錯,就算公子現在是個普通人,将來也必定大富大貴!”
聽了老頭的話,張寶兒眼前不由自主閃現出宋神醫的面龐,他饒有興趣地問道:“老丈,你可是算命先生?”
老頭搖頭道:“小老兒叫張淩風,以前是算命先生,現在以賣唱爲生!這是小老兒的義女趙麗花。公子,先讓我們父女唱上一段唱,如何?”
影兒對這父女二人沒有半絲好感,頗不耐煩地擡手正要讓二人離開,卻聽張寶兒問道:“你們都會唱些什麽?”
張淩風彎腰答道:“回公子的話,詩,詞,曲,調,地方戲都會唱一些!”
“哦!”李陶又随口問道:“你們是如何會流落到此的?”
“回小郎君的話,說來話長,我們父女……”
李陶擺手打斷了張淩風的話,盛情道:“若不嫌棄,就與我們同坐吧,我們邊吃邊說,如何?”
聽了張寶兒的話,影兒剛要發作,卻被江小桐用眼神止住。
“謝過小郎君!”張淩風也不客氣,與趙麗花大刺刺便坐在了桌前。
原來,趙麗花是益州人,父親曾任中府折沖都尉,随軍出征吐蕃,死在途中,趙家自此衰落。父親死在軍中時,趙麗花還在襁褓之中,被寄養在外婆家,後來母親也病亡了。
開始的時候,趙麗花還有外祖父家可以依靠,但外祖父家門庭衰弱、人丁稀少,朝暮也得爲生活發愁,趙麗花對他們而言,是一個生活上的累贅,少年貧寒的滋味,使這個本來天真明媚的少女比尋常女子多了更多的欲望和心機。
這一日,一個遊鄉貨郎在趙麗花的家門前擺攤,趙麗花閑來無事,便在旁邊看熱鬧。
這個遊鄉貨郎不是别人,正是張淩風。
張淩風曾經做過算命先生,見多識廣,見人能說人話,見鬼能說鬼話,不管是什麽人,都能搭上腔。張淩風記性極佳,他可以一邊賣貨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同買各種物什的人聊天,等東西賣完了,人他也記下了。下次隻要有幸碰上,便成熟人了。
張淩風看見趙麗花後,一下子便被小姑娘的姣容吸引住了。他心裏暗想:我遊鄉串巷走遍了益州,可謂閱人無數,卻從未見有哪個娘子比眼前這個小姑娘漂亮,按說書人的說法,真的是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是一個任何男子見了都要引起一番沖動的女人。因此,張淩風盡管一大把年齡了,也不由得對趙麗花多看了幾眼。
趙麗花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沒好氣地問道:“你幹活呀!怎麽老看我?”
張淩風說:“我并非心存歹意,隻因你的品貌大貴。我閱人無數,從未遇見過像你這樣貌美而大貴之相。”
趙麗花以爲張淩風是在調侃自己,有些落寞地說:“我是一個很窮的人,吃了上頓沒下頓,連生活都沒有着落,談何大貴啊!”
“像你這樣一個美人,還愁沒衣穿、沒飯吃嗎?”張淩風反問道。
趙麗花回答說:“你怎麽還這樣說話,何必要取笑我呢?”
“我也一樣是個窮貨郎,怎會笑話你?”張淩風辯解道。
“那你爲什麽要說這樣的話呢?”
張淩風見眼前這個小姑娘說得天真率直,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在這個小美人身上投資,賭一把,說不定能賺大錢。
張淩風雖是一個貨郎,卻有獨到的眼光,他想在這個小姑娘身上投資,做一筆似乎很難得到回報的投資。
有了這種想法,張淩風便對趙麗花講,說他有一個辦法,能使趙麗花今後大富大貴,吃不完、穿不盡。
趙麗花以爲張淩風騙人,不想搭理他了。
“我說的是真的。”張淩風認真地說,“隻要你能夠聽我的話,暫時忍受屈辱,吃點苦,我保你今後一定能享受榮華富貴。”
趙麗花見張淩風不像是開玩笑,也有所心動,心裏想,從來做人都要能屈才能伸,吃得苦中苦,才爲人上人。如果真的能有好日子過,暫時吃些苦、受些罪算不了什麽。但她不知道張淩風怎樣給她帶來榮華富貴,半真半假地問道:“你說說看,怎樣才能得到榮華富貴?”
張淩風知道趙麗花心有所動,便對趙麗花說出了他的計劃:讓趙麗花随他學習鼗鼓,然後一同去長安闖天下,憑她的美貌和自己教給她的技藝,如果能得到哪位王子皇孫的賞識,說不定就可一步登天,榮華富貴也就纏上她了。
趙麗花低頭想想,覺得自己已是窮困潦倒,呆在這窮山溝裏,永無出頭之日,出去闖一闖,說不定真能交上好運。隻是益州離長安遠隔千山萬水,自己一個弱女子,身無分文,怎麽去呢?
張淩風似乎看穿了趙麗花的心事,便說隻要她願意,其他就不用她操心,他能想辦法。
趙麗花說道:“我同你非親非故,你憑什麽要幫助我?”
“我雖是一個貨郎,也頗通相術。”張淩風說,“你有後妃之相,将來一定能大富大貴。”
“我現在是個窮光蛋。”趙麗花仍然不放心地說,“沒有什麽報答你。”
“我也不富裕,也不要你馬上報答我。”張淩風認真地說,“隻要你日後有了出頭之日,不要忘了我就行,當我有困難的時候,接濟我一二即可。”
趙麗花本是一個弱女子,生活在僻陋的鄉間,一日三餐都有問題,那種富貴的生活,是她連想都不敢想的。聽張淩風說得認真,不像是開玩笑,便提議拜張淩風爲義父,日後有了出頭之日,一定不忘張淩風的大恩大德。
張淩風當然是求之不得,于是,趙麗花果然向張淩風下拜,結爲異姓父女。然後,兩人結伴,一同前往長安。
長安之行,對于趙麗花,是走出窮鄉僻壤,到京城去碰運氣,對于張淩風,則是冒險行動的開始。
在赴長安途中,張淩風認真傳授趙麗花打鼗鼓的技藝。
鼗鼓是一種兩旁綴靈活小耳的小鼓,有柄,執柄搖動時,兩耳雙面擊鼓作響,俗稱“撥浪鼓”。原本是貨郎用來招徕顧客的道具,配上鼓聲唱着曲子,就成了一種說唱小曲。
張淩風小時玩過鼗鼓的,他的鼓詞鼓術,都是經過改良的,有一種獨特的風味,格外地新穎别緻。趙麗花天生麗質,聰穎絕倫,加之心靈手巧,鼗鼓的敲擊方法一點即通,教唱的曲兒一學即會,更兼珠喉婉轉,唱起曲兒格外動聽。有時,她覺得張淩風教的詞調有不完善的地方,還要自行修改,故她的擊打方法和唱的曲調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除此之外,張淩風還專門花錢讓趙麗花學習了其它各種樂器的演奏。
一路上,兩人邊走邊賣唱,創造出一種男女合演的戲曲。二人逢州過縣,走一路,唱一路,不但吃住的問題解決了,而且還略有結餘,這讓趙麗花分外高興。
到了京師,在最繁華的地段找了家客棧住下後,二人便在鬧市區找一塊空場子,打起鼗鼓,開始賣唱。長安的人口比起各州縣多多了,而且閑人更多,這些人都喜歡瞧新鮮、湊熱鬧。看着一位絕色美人敲着新奇的鼗鼓,唱着動聽的曲兒,很多人便圍了過來。趙麗花見圍的人多了,表演起來格外賣力,有節奏的鼗鼓聲,銀鈴般的歌聲,加上苗條的身段,更有賣弄風騷的表演,使圍觀者如醉如癡。
張淩風與趙麗花雖然賺了不少錢,但他們的目的卻沒有達到。當然,也不是沒有富家子弟前來觀看,隻是沒有張淩風瞧上眼的。張淩風對自己的相面之術頗爲自信,他知道真正識貨的人還末出現,隻須耐心等待。
就在張淩風躊躇滿志的時候,天有不測風雲,他得了一場大病。趙麗花也算有情有義,并沒有離開張淩風,反而對他照顧有加。在趙麗花的精心照顧下,張淩風的病得以痊愈。前前後後請郎中爲張淩風瞧病,将他們之前賺的錢花得差不多了。
經過這番波折,二人又變得一貧如洗了,張淩風并不氣餒,堅信自己的判斷沒有錯,他聽說太原是大唐發迹之地,想去太原碰碰運氣。
于是,二人又從長安前往太原,恰巧在潞州城裏遇到了張寶兒一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