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門總壇院内,張寶兒望着西面圍牆外聳立的一座高塔,冥思良久,向雷震天問道:“雷門主,這塔可有名字?”
雷震天點點頭道:“潞州城内都喚此塔爲玄陽塔,張公子沒聽說過嗎?”
張寶兒搖搖頭。
雷震天笑道:“既是如此,雷某就帶張公子一遊吧!”
“嶽父大人,要不我們去轉轉?”張寶兒回頭向江雨樵征詢道。
“你安排吧,我怎麽着都行!”江雨樵悶聲道。
雷震天在一旁看着奇怪,江雨樵似乎對張寶兒言聽計從的有些過分了。
張寶兒、江雨樵與雷震天率八大金剛走出大門。
不,昨夜八大金剛中的老八斃命,現在就該是七大金剛。
一行來到玄陽塔下,塔共六層,高近二十丈,呈密檐樓閣式,極其雄偉壯觀。從下仰望,塔頂琉璃瓦在日光下灼灼生輝。
張寶兒見塔磚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忍不住向江雨樵問道:“嶽父大人,這上面寫的都是些甚?”
雷震天瞥了一眼張寶兒,張寶兒也不覺得臊面子,笑着道:“讓門主見笑了,我雖然大字不識一個,隻是見了好奇而已!”
江雨樵淡淡道:“也沒寫些什麽,大多都是到此一遊之類的,也有一些書生中了進士來這裏提名的。”
張寶兒歎息道:“可惜我隻是一介布衣,到現在一事無成,真是讓人羞愧呀!”
雷震天目光閃動,笑道:“以張公子的能力,功名富貴掌中物也。隻不過尋常小池,非蛟龍容身之所,将來必有你飛黃騰達的一天!”
“真的嗎?”一抹喜色從張寶兒臉上一掠而過,但他很快又裝作無動于衷。
這一切都沒有逃過雷震天的眼睛,他心中一喜:此人還是貪戀權勢的,隻要對方有弱點,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點,已經足夠。
一行十人自塔中盤旋而上,到了頂層塔内空間已漸狹隘。幾人憑窗遠眺,看到遠處山嶺起伏連綿,景色極爲秀麗,均有心曠神怡之感。俯瞰塔下,正是長樂幫總壇的所在,玄陽塔距總壇西牆,隻不過五丈的距離。隻見庭院重重,旌旗片片,掩映在蒼松翠柏之間。忽見一棵蒼松之上,挂着一片五彩的東西,因距離較遠,看不清究竟。
張寶兒披襟當風,似是神遊物外,忽然對江雨樵道:“嶽父大人,煩請您上塔頂一瞧,看見什麽回來與我說說!”
“好的!”江雨樵點頭應聲道。
“江島主,我陪你一起去吧!”雷震天跟着道。
“獻醜!”江雨樵将長衫下擺撩起束在腰間,拔起身形從塔窗中一躍而出,然後伸手一攀檐角,輕輕巧巧地翻上了塔頂。
“好功夫!”雷震天贊了一聲,然後一拂袖子,如穿花拂柳一般,居然連飛檐也不碰,躍出窗口後在空中一擰身形,如一隻蒼鷹一般回翔,飛上了塔頂。
八大金剛老大居然也躍了上來,用的是江湖上常見的一招“連環翻”,隻不過翻上後才發現塔頂不盈三尺,腳下坡度極其陡峭,琉璃瓦又極爲光滑,落腳後身子一趔趄,竟向塔外跌落。江雨樵一伸左臂,輕攬住老大的腰,将他身子帶回。饒是如此,一塊青瓦還是被他踏落,墜下塔去。
八大金剛老大臉色尴尬,低聲道:“謝江島主。”
江雨樵俯身觀察。塔頂中心是一根鍍銅的柱子,柱子頂端雕了一朵蓮花。柱身上有幾處被繩索之類的東西磨去了亮色,露出裏面漆黑的底色。
江雨樵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六月十四夜,陰,大霧。
長樂幫總壇燈影綽綽,一片昏黃。濃霧之中,突然又響起一聲鵬鳥的鳴叫,仿佛地獄中冤鬼的啼哭,令人不寒而栗。随着呼呼的風響,半空中一個金甲天神騎着一隻大鵬盤旋飛舞而至,隻見他三頭八臂,怒發沖冠全身發出萬道金光,直如地獄中的索命閻羅。
長樂幫執勤的喽啰們大嘩:“天神下凡了,天神下凡了!”
衆人四散奔逃。
金甲天神的身形掠過黑黝黝的松林。突然,在一棵枝葉茂密的古松樹冠之間,躍起一個黑影,手中似乎有一道亮光閃過。
金甲天神的身子突然像斷了線的紙鹞,從半空斜斜地一頭紮了下來。
“砰”的一聲響,緊閉的兩扇大門大開,八大金剛中的七人奔湧而出,撲向了飛墜下來的金甲天神。幾人運足了掌力,一起出掌快逾閃電擊了過去。
隻聽得稀裏嘩啦一陣亂響,金甲天神連人帶大鵬鳥被打得直掼到庭前的影壁牆上,然後又在地上滾了幾滾,再也動彈不得。
遠處回廊之上,雷震天目光如電,将這一幕盡收眼底,
“捉活的!”雷震天大聲命令道。
雷震天身後站着張寶兒與江雨樵,他們臉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八大金剛老大鼻子哼了一聲,叫道:“拿燈籠火把來!”
燈火輝映之下,衆人都吃了一驚。躺在地上的金甲天神身上披紅挂彩,像是戲台上的武生打扮,紮滿了彩帛錦緞,臉上用油彩塗得面目猙獰,另外兩個頭顱和六條臂膀都是栩栩如生的木雕,适才被衆人掌力擊中,又在地上滾了幾滾,已經斷折散亂了許多。大鵬鳥則是竹片所編,也已散亂不堪。金甲天神腰上系着一條長索,長約十餘丈,盤于地上,斷頭處非常齊整,顯然是剛才蕩過樹巅時被伏在樹間的飛龍幫高手用利器截斷。金甲天神閉目委頓于地,一動不動。
雷震天與張寶兒、江雨樵施施然到了近前。
八大金鋼老大俯身探了探金甲天神的鼻息和脈搏,轉身向雷震天禀報:“門主,他已然斃命。”
雷震天一聲冷笑,下令:“取水來,讓我等看看這金甲天神的真實面目。”
金甲天神面上的油彩漸漸褪去。
衆人不禁“咦”的一聲驚呼,這個神出鬼沒的兇神竟是數日前叛幫而去的長樂幫的一名壇主。
長樂幫大廳内大擺筵席,雷震天、張寶兒、江雨樵與飛龍幫群雄觥籌交錯,開懷暢飲。
酒過三巡,張寶兒故意裝作醺醺然有了醉意,連連告免。
雷震天大笑:“張公子,你也不必隐瞞了,我派人去長安了解過了,您是海量,不必藏而不露。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終于讓我等識破了敵人的行藏,一舉除掉了裝神弄鬼的内奸,一解數日來的煩躁,此皆張公子之力。大快人心,當浮一大白。來,幹!”
大夥共同舉杯,一飲而盡。
張寶兒龇牙咧嘴,急急伸筷夾菜,全無雷震天一舉十觞的潇灑神态。
既然要裝,那就要裝得逼真一點。
雷震天笑道:“張公子怎知是有人借長索裝神弄鬼?”
“此事說來也是巧合,在下仔細觀察了長樂幫周圍地形,四周圍牆都高逾兩丈,守衛封鎖如鐵桶,金甲天神居然倏忽而來、盤旋而去,在幾丈高的半空中來去自如,如非神靈鬼魅,則必借助外力。在下見玄陽塔高聳于旁,心念一動,便上塔一觀。嶽父大人告訴我塔頂鐵柱上繩索的磨痕,料知敵人是将長索系于塔頂,借力蕩入總壇圍牆内,待長索回擺時就又蕩出。從塔回來。”說到這裏,張寶兒有些得意道:“我到西牆旁的松樹之巅搜尋,找到當時松枝挂下的半幅彩帛,才終于斷定有人在裝神弄鬼。”
雷震天看了一眼江雨樵,對張寶兒道:“不管怎麽說,這一戰,滅掉了内奸,就算再有高手來,憑着我與江島主的聯手,必不會讨得好去!”
張寶兒哈哈笑道:“我嶽父的武功,那可是沒得說的!隻要有門主與嶽父大人在,誰來都是找死!”
……
清晨,薄霧未退盡。
天剛亮,紅日冉冉升起。
今天是個好天氣,每個人都應該高興才對,可長樂門總壇所有弟子的臉色,卻比霜打的柿葉還難看。
寬闊的院落當中,靜立着一隻稻草人,一張制作十分逼真的鬼臉,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畫的是雷震天。
稻草人的手中,緊握着一支哭喪棒,斜指雷府大廳,似在炫耀,又似在挑釁。哭喪棒的頂頭還有一張紙條随風飄舞:“殺師滅門,死有餘辜!”
沒有人知道它是怎麽進來的。沒有人知道這張字條的意思。
雷震天鐵青着臉,寒聲道:“老四,這是怎麽回事?”
八大金剛老四顫聲道:“昨晚上我下半夜值班……感到有點困……喝了點酒……沒想到……”
他的冷汗越擦越多,再也說不下去。
雷震天柔聲道:“這些年你的确很辛苦,是應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老四再也站不穩,他哆嗦着走過去,竟想用手去挪開這個古怪的稻草人。
每個人都看出了不妙,剛想阻止,三點寒星暴雨般地從稻草人身上射出,釘向老四的咽喉。
老四的臉色突然間變成了慘碧色,他慘叫了一聲,一頭栽在地上,片刻之間,竟化成了一灘惡臭的綠水。
雷震天愣了愣道:“老六,你過去瞧瞧。”
老六遠遠地拿着一根竹竿,剛一觸動,“轟”地一聲,稻草人竟炸成了碎片。
雷震天冷笑道:“炸屍毀迹,好深的心智。老五!”
一個白衣人立刻站了出來。他一身雪白的衣衫,一塵不染,但這和他的相貌極不相襯,他的腰明顯地佝偻下去,就連一頭黑發,也早已變成了灰白色,他的十隻手指,竟光秃秃地隻剩下兩截,顯然是毒藥長期浸泡的結果。
雷震天命令他道:“你去把現場檢查一遍,看能不能找出一點線索。”
十幾個人站在院落當中,足足有二三個時辰,但誰的身子也不敢動一下。老五終于停了下來,他整個人就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虛弱得幾乎要暈過去,沒有人能面對一灘臭水呆上幾個時辰。
雷震天問道:“結果怎麽樣?”
老五道:“我反複驗查了幾遍,炸藥是江南霹靂堂制造的,而老四中的毒藥是我最近才剛研制成功的毒藥。”
雷震天冷笑一聲問道:“你研制的毒藥?”
“是的!”老五狠狠咽了一口唾沫道。
雷震天不再看老五,目光遊動轉向張寶兒問道:“張公子,你瞧出了什麽?”
張寶兒緩緩說道:“兇手毀屍滅迹,但還是留下了幾點線索……”
雷震天目光亮了起來。
張寶兒侃侃道:“第一,兇手的稻草人制作得如此精巧,他決不會是簡單地要殺死老四,他一定還有其他的用意;第二,稻草人手中紙條上的字體醜拙,一定是兇手左手所寫,他必是怕我們認出他原來的字迹;第三,誰能溜進八大金剛老五的房間偷出毒藥,又能把稻草人悄無聲息地安放在這裏。這三點加起來隻能說明一點:兇手是我們當中的人!”
雷震天大笑道:“我早就說過,張公子你是真人不露象,哈哈……走,我請你,我們喝酒去!”
……
雷震天滿飲一杯道:“有酒宴豈能無歌舞,來人,喚歌舞來!”
一陣悠揚的笛聲響起,四名舞女走了進來,一人扶笛,一人彈琵琶,另兩名在堂中間輕歌曼舞。
堂中群雄大都半醉,見到四個妙齡少女且奏且舞,霎時間“好!好!”喝彩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張寶兒醉眼斜睨,嘴巴半張,露出一副極爲好色的神态。
雷震天從旁觀察,心中暗喜:此人精明過人,自己一直對他嚴加防範,此刻酒後現形,好名好利、好酒好色之态一覽無餘。如此觀之,張寶兒有小聰明、大缺陷,實不足慮,必入彀中矣。
這場酒從中午一直喝到掌燈時分。
雷震天站起身來,輕輕握住張寶兒的雙手:“雷某與張公子一見如故,相見恨晚,數日來同舟共濟,以禦外敵,患難之間足見真情。雷某不才,鬥膽請張公子加盟本門,暫居副職。”
雷震天說完,手緊握了兩下,眼神中已滿是懇切之意。
張寶兒大驚失色,臉色漲紅,雙手抖動不停:“這個……這個……這恐怕不好吧,我又不會武功,怎麽能做這副門主?我還不是長樂門中人,怎麽能列于群雄之上?還請門主不要爲難我了,我真的做不了”
雷震天心中暗笑張寶兒裝腔作勢,口中卻誠摯之極:“張公子不必過謙了,你若能做副門主,再加上我與江島主攜手,放眼武林,試問還有誰敢與争鋒?”
說完雷震天縱聲大笑。
張寶兒心中暗笑,說白了,雷震天在意的還是江雨樵的武功,之所以如此籠絡自己,爲的就是留住江雨樵。
心中雖想,但張寶兒卻作出熱血如沸之勢,他躬身欲拜,被雷震天扶住。
張寶兒聲音顫抖說道:“我今日平步青雲,全拜雷門主所賜。今後必将全力以赴,效犬馬之勞。”
雷震天溫言道:“長樂門眼下還要應付一個最大的敵人,待此間事情一了,張公子再行繼任副幫主大禮,如何?”
張寶兒想了想道:“雷門主,就算我做了副幫主,但我還有我的自由,你可不能限制我的自由!”
“那是自然!”雷震天滿口答應道。
說罷,雷震天突然跳上椅子,對衆人大聲道:“好,你們聽着,從今以後,張公子就是我長樂幫的副幫主,誰不服氣,就是跟我雷震天作對!”
……
董飛的酒終于成功了,張寶兒嘗了董飛的樣酒,臉上露出了笑容,他雖然年歲不大,但喝酒卻不算少,這酒絕對比他喝過的所有的酒都要好。
“華叔,你也算是見過世面之人,你覺得此酒如何?”張寶兒望着一旁的華叔笑道。
華叔不由贊道:“姑爺,我敢保證此酒在大唐絕對是最好的酒!”
“嶽父大人,你覺得呢??”張寶兒又把目光投向了江雨樵。
江雨樵樹起了大拇指:“喝了今日之酒,我才知道我以前所喝的酒和刷鍋水沒什麽兩樣!”
岑少白在一旁道:“我雖然不懂酒,但你們都是喝酒的行家,若按你們這麽說,這酒便可以賺錢了?”
江雨樵拍手道:“有此佳釀在手,不出一年時間,寶兒你便可以在大唐富可敵國了!”
張寶兒搖搖頭:“我爲何要富可敵國?我賺錢是爲了壯大實力。就算富可敵國也是你岑大哥,而不是我!”
“我?”岑少白瞪大了眼睛。
“當然是你了!岑大哥你是生意場中的一把好手,這錢你不去賺,誰幫我去賺?”張寶兒理所當然道。
岑少白的眼睛有些濕潤了,他點點頭道:“寶兒,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張寶兒向董飛吩咐道:“董掌櫃,給你一個月時間,能造兩千斤左右的酒便可。然後,将器皿全部毀去,悄悄搬到馬場去!”
華叔奇怪道:“姑爺,爲何隻造兩千斤酒?”
張寶兒笑道:“華叔!你未做過生意,有些事情不像你想的那般簡單,并不一定貨物越多越能賺錢!物以稀爲貴,有的時候稀缺的東西反而會賣上大價錢!這一點岑大哥是行家,不信你可以問他!”
華叔看向岑少白,岑少白向他微微颌首。
“就算是這樣,也沒有必要讓董掌櫃毀去器皿躲起來呀?”華叔有些不死心,接着問道。
“董掌櫃不躲起來,若是讓别人知道此酒在世并非隻有兩千斤,還能叫作物以稀爲貴嗎?再說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如此賺錢的生意,難保不會有人起觊觎之心,董掌櫃不躲起來,豈不是給董掌櫃帶來了災禍?”
華叔終于明白了:“姑爺,還是您想得周全!”
“寶兒,可若是買酒之人問起酒的來曆,可該如何回答?”岑少白問道。
“幹将莫邪乃千古名劍,莫非後人也造得出來?岑大哥,這點想必就不用我來教你了吧?”
岑少白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嘿嘿笑道:“寶兒,我明白了!”
張寶兒站起身來,對董飛道:“董掌櫃,現在隻能暫且委屈你了!不過你放心,将來總會有那麽一天,我定會造一個大大的酒坊,讓你盡情地造酒,誰也奈何不得我們!”
董飛從張寶兒的話中讀懂了他的志向,他相信這一天并不會太遙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