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兒滿臉笑容,朝着白宗遠抱拳道:“感謝白大善人的光臨,走,二樓雅間請!”
“不必了!”白宗遠四下打量了一番道:“臨淄郡王、柳家家主、姜家家主都在這大廳坐着,我怎好意思去雅間呢?還是和大家一起吧,這樣熱鬧些!”
宋甯很有眼色,趕忙将李隆基旁邊的一張桌子騰了出來,把自己的手下趕上了二樓。
宋甯恭敬地對白宗遠道:“白大善人,您這裏坐!”
白宗遠盯着宋甯皮笑肉不笑道:“看來宋幫主很在雅興嘛,居然能抽得出空來赴宴,不錯,不錯!”
宋甯此舉本是向白宗遠示好,誰知拍馬屁沒拍上,卻拍在了馬蹄子上,他嘴角抖動了兩下,強笑道:“白大善人說笑了,我這也是不得已,請白大善人見諒!”
白宗遠不再理會宋甯,徑自坐了下來。張寶兒笑了笑,也跟着與白宗遠坐在了一張桌上。
張寶兒朝着陳松喊道:“義父,可以開席了!”
“好咧!”陳松應了一聲,朝夥計做了個手勢。
隻見幾十名夥計,井然有序,穿插着端着各色菜肴,依次向各桌上菜。
僅一刻鍾工夫,每桌四涼六熱十個菜便上齊了。
這樓上樓下算來怎麽也有三四十桌,永和樓這麽一會便将菜上齊了,有的菜還在冒着熱氣,顯然是剛出鍋,這讓白宗遠很是詫異,單憑着這一點,後來居便趕不上永和樓。
陳松笑呵呵朝着衆人道:“放開吃吧,菜吃完了還可以再加,今日管夠!”
“多謝掌櫃了!”燕雀幫衆人聽了頓時喝起彩來。
招呼完衆人,陳松又來到了白宗遠這桌,對白宗遠客氣道:“招待的不周,請白大善人見諒。”
白宗遠知道陳松是張寶兒的義父,也不好說什麽過分的話,隻是好奇地問道:“這幾十桌菜,片刻就上齊了,不知陳掌櫃是如何做到的?”
“這有何難?”陳松垂手含笑道:“隻要傳菜的小二與後堂的廚子足夠多,這很容易做到的!”
“陳掌櫃,不知永和樓有多少小二與廚師?”白宗遠又問道。
“傳菜打雜的小二堂倌共有四十三人,後堂的廚子有二十八人!”
白宗遠聽了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徹底被驚呆了。
在永和樓未開張之前,後來居是潞州城最大的酒樓,可算下來也就十幾名小二和七個後堂廚了,永和樓用的這些人,至少是後來居的三四倍,後來居與永和樓壓根就不在一個檔次上。
想到這裏,白宗遠心中不由地籠上一絲陰霾。
“白大善人,不知您還想用些什麽?”陳松客氣地問道。
白宗遠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随口道:“上幾道永和樓的特色菜吧!”
陳松答應一聲,正要轉身離去,卻被王蕙叫住了。
“不知君王妃有何吩咐?”陳松笑容可掬地問道。
王蕙理直氣壯道:“陳掌櫃,你要一視同仁,給他那桌上什麽,給我們這桌也上什麽,可不能厚此薄彼呀!”
李隆基臉上不由泛起了苦意,王蕙這哪有點王妃的樣子,簡直就是一吃貨,礙于周圍人多耳雜,李隆基也不好提醒王蕙。
“郡王妃,您放心,絕不會虧待了您這一桌!”陳松笑着答應了,轉身而去。
不一會,陳松引着小二端着兩盤菜,在李隆基與白宗遠每桌放了一盤。
“這是本店的鹵糟牛肉!”陳松介紹道。
“糟牛肉?”王蕙還是第一次聽說,她忍不住問道:“什麽叫糟牛肉?”
“把牛買回來,用做白酒、黃酒過濾下的酒糟拌上榨完糖的渣滓喂上幾個月,待牛長的半大殺了,這樣的牛肉就叫“糟牛肉”,這種牛肉的口感比普通牛肉要香嫩。諸位可以嘗嘗!”
“不錯,不錯!”李隆基與王蕙哪曾吃得這等美食?不自覺間,便紛紛道出了一聲好來,風卷殘葉般,一盤菜便見了底。
白宗遠嘗了菜,雖然沒有說話,但他的心中也明了,這菜後來居肯定是做不出來的。
沒過多久,又有小二送上菜來。
“這是本店的特色烤鴨,十分考究的。”
“怎麽個考究法?”王蕙從來沒像今日這麽好奇過。
陳松如數家珍般介紹道:“烤鴨要經過選鴨,選料,填料的過程。特别是填鴨工序,更需精心料理。它要在一個特别的專用木籠裏填喂一個多月,而這木籠,絕對不容鴨子有站立活動的自由。每次填喂時,是把預先備好的高粱面團和高粱顆粒,搓成條捋着鴨子的嗉囊,一點一點地填進去的。爲了達到皮酥裏嫩的效果,填鴨師傅還須運用針先把白條鴨的皮挑起晾幹,不惜費時費力。在烤制時,還要在吊爐上方備好杏木燒好的葷油,如此精工細作,最終才能将烤成一隻色香味俱全的烤鴨。”
緊接着,陳松又介紹起了下一道菜:“這是八寶頭腦。把榨過黃酒的新鮮糟粕用井水淘成爲乳色質放入碗中,然後放肥山羊肉兩塊、畢克齊的長山藥兩節,另加蔥花、白葡萄、雞蛋薄餅和适量的白面小疙瘩。您聞聞,這八寶頭腦有濃郁的酒香味,但卻沒有酒勁,多吃幾份也不會醉,堪稱一絕……”
少時,李隆基與白宗遠面前便端上了好幾道菜,滿滿一桌,有枞樹菌炖臘肉,有魔芋豆腐炖仔鴨,有野闆栗炖烏雞等等。
他們幾人都沒見過這等搭配的吃法,再觀那色澤,搭配協調,聞那味道,清香撲鼻,就不由得饞蟲蜂擁,口中生津,便立時饕餮起來。
白二見白宗遠一臉的不高興,眼珠一轉,便想到了一個刁難陳松的法子。
“陳掌櫃,你這酒樓可否能做面食,要知道我們潞州人最喜面食了。”白二假惺惺問道。
白宗遠見白二突然說話了,頗覺得詫異,旋即一想,心中頓時明了,便也不言語了,隻是靜觀其變。
“當然沒問題!”陳松滿口答應道。
陳松吩咐下去,不大一會便傳上幾盤包子、饅頭、花卷之類的吃食來。
看着這些吃食,白二搖頭歎了口氣道:“我隻好一口粉絲細的拉面,有勞陳掌櫃了!”。
說畢,白二朝同來的兩名家丁施了個眼色。
二人會意,其中一人道:“别的都無所謂,要是有一碗刀削面就好了”。
另一名家丁也道:“我呢,就請做一碗七彩刀切面算了。”
言罷,三人詭秘地一笑,齊齊地看向了陳松。
白二明顯是在爲難陳松,一旁的王蕙早已是怒不可遏,甚至開始摩拳擦掌了。若不是李隆基拉着,她早就上去教訓白二了。
不僅是王蕙,就是那些燕雀幫衆,也把不屑的目光射向了白二。
誰知陳松卻絲毫不在意,他微笑着點點頭道:“不就幾碗面條麽,請稍候!”
陳松還未來得及轉身,白二卻又說話了:“我雖然不懂得吃,但卻也容不得敷衍,見不得肮髒東西的,陳掌櫃可否讓廚師将爐具搬至這大堂,當衆煮制,也好讓我放心。
白二這也太過分了,衆人都顧不上吃飯了,他們都被這厮氣飽了。
陳松輕蔑一笑,點頭離去。
不一會,陳松領着一名廚師來了,另外幾個小二将那一應器具及原料搬了出來。
衆人知道,這是準備當堂演示了。
來的廚師不是别人,正是張堂。
張堂先是朝着張寶兒恭恭敬敬施了一禮:“見過張公子!”
張寶兒對張堂笑了笑道:“張大哥,說實話,我也沒看過你的絕技,你就放開手腳吧,讓我一睹爲快!”
“放心吧!張公子,不會讓你失望!”張堂自信滿滿。
說罷,張堂在一旁的盆裏洗了手,用一條白毛巾将手揩盡,他做的很仔細,也很慢。衆人不由地摒住了呼吸,靜靜看着他的一舉一動。
在衆人的目光中,張堂開始了他的演示。
篩粉揉面間,一旁煮面的水也就燒開了。待碗排好,作料放齊,便開始了做面的程序。
先做的是拉面,張堂從那已揉好的面團中切下一坨,再行揉搓,達到一定程度時,就将那面團搓成長條,接着,便是兩手握了兩端,如跳繩般甩了起來。甩了一會,撒些面粉,又将其折疊起來,再甩。如此反複。其間,那速度由慢而快,由快而疾,先時倒還能讓人觀其一二,到後來卻隻見一團白影在上下翻飛,飛速地旋轉,着實叫人眼花缭亂了。
正值衆人目不暇接之時,但聽一聲悶響,面已拉成,長長地卧于案闆上。
衆人靠近一看,卻見那面細若蠶絲,豈是粉絲比得?
白二看得呆了,久久地無話可說。
吃飯的衆人哪曾知曉面條還有這等制法?在呆立一時之後,就齊齊地發出一聲好來,那掌聲瞬時卻是雷動。
看看那面,再瞅瞅白二,張寶兒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張堂卻是十分地平淡,隻顧着不停地忙活,将那拉好的面抖散開來撒于翻滾着的水中,再用筷子翻動幾下,便是熟了,也不見他動用漏瓢,隻有那雙筷子疾疾地飛舞着。少傾,不知怎地,那面已蛇樣盤蜷于碗中,撒上些蔥花胡椒,淋上些香油,澆上些臊子,面便成了,其色飽眼,其香誘鼻,端的是不由得讓人食欲大振。
白二扯雙筷子便吃,卻被張堂止住了:“在下做的拉面乃一根面條團成,中間是不曾斷得的,食法也就自然有别于其他面條了。你不見那中端處蛇頭樣立着根面頭子麽?就從此處開始用吧!”
說罷,張堂也不顧衆人的滿臉驚奇,又去制作刀削面去了。
刀削面的制作也是尤其的别緻。
潞州城的刀削面,無非是将那面搓成圓柱狀,再左手執了,右手飛刀削于沸水中,待面塊浮于水上,便可舀來食用。
張堂的削制卻非同一般,但見他将那面團又切下一坨,于一碟中團了,置于頭頂,然後兩手執刀,雙刀齊舞,隻見得碟兒左右搖擺,兩股面流飛落水中,端的是銀光閃閃,耀眼奪目。衆人還未看出個究竟,但聞當當兩聲輕響,刀碟已是置于案闆之上,那碟中面團分毫不剩。再看那水中削面,大小勻稱,薄如紙片,正在那沸水中做着魚躍,好不爽眼!
衆人就又發出一聲好來,那兩名家丁不得不暗生敬佩,其中一人早已等将不及,卻是親自去将那碗面端了來,開懷暴食。
最後做那的七彩面,張堂倒是費了些時辰。他用新鮮的七色蔬菜,洗淨搗碎,擠汁濾渣,後用七隻碗将那汁液盛了,又用那所剩的面團切成七份,分别置于汁液中揉搓浸泡。當汁液均勻浸入面團後,他用一根擀面杖和一把明晃晃的尺餘長切面刀,開始制作起來。
飛速地擀面,飛速地重疊,飛速地切制,卻都在瞬間一氣呵成,饒是那衆多眼睛緊緊地盯着,一眨不眨,隻是見得那面邊切邊呈弧線形地飛入鍋内,連綿不絕,竟若一道豔麗的彩虹。那面煮好撈入碗中,卻是細若絲線,均勻無二,好不搶眼,真個是刀功好生了得!衆人不自覺間再次叫出一個好字來。
三碗面做畢,衆人久久還不曾回過神來,無不驚異那面還有這等的做法,真以爲是到了神界仙地。
到了這個份上,白宗遠知道,今日張寶兒成爲了最大的赢家。永和樓中的絕活,定然會轟動潞州。此後,潞州之人但凡有了閑錢,必定會來永和樓品嘗一碗面條,既解了饞,又看了絕活表演飽了眼福。
在永和樓開業的第四天,一直消失不見的華叔突然出現了。
“華叔!妥了?”張寶兒問道。
“妥了!”華叔點點頭道。
“東西帶回來了嗎?”
“帶回來了!”
“那好,今晚我們就去找董飛!”張寶兒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
“誰呀!這麽晚了!”
董飛睡眼惺忪打開門之後,他看到張寶兒與華叔,不由愣住了。
“董掌櫃!我又來看您了!”張寶兒笑嘻嘻道。
“張公子,怎麽是你們?”董飛忙不疊道:“快請進!”
三人進到裏屋,董飛撥亮了昏暗的油燈,亮光頓時灑滿了簡陋的屋子。
“董掌櫃!我給你帶來一樣禮物!我想你肯定會高興的!”說罷,張寶兒朝着華叔點點頭。
華叔将一個大口袋從肩頭卸下。
“張公子,你們來就來吧,還帶什麽……”董飛的話随着華叔從口袋中取出的兩樣東西戛然而止。
華叔取出的是兩個硝制人頭,他将人頭擺在了董飛面前。
董飛望着兩個人頭,嘴唇微微抖動着,心裏仿佛被個無形的大石壓住,腦子一片空白。一開始他的眼裏是憋着許多的淚水,可過了一會兒,他憋不住了,串串淚珠順着臉上的刀疤流淌下來。他低着頭,然而哭聲沒有減弱,他雙手捂着臉,淚水從手指縫中流出來。他的哭聲越來越大,哭聲像山崩,似海嘯,驚天動地,形成了一場特大的暴風雨,好像深在内心的火山即将要爆發似的。
華叔有些不忍,想要上前去安慰董飛,卻被張寶兒用眼色止住了。
董飛面前正是醉翁和林夫子的人頭,張寶兒非常能夠理解董飛此刻的心情。這兩個人讓董飛家破人亡,讓他亡命天涯,讓他夜不能寐,讓他食不得安,讓他始終活在仇恨當中。就在他認爲自己今生都無法血恨的時候,仇人的人頭卻被放在了自己面前,他怎能不激動呢?
終于,董飛停止了哭泣。
他起身朝着張寶兒深深一拜:“張公子,大仇得報,無以爲謝!從今以後我董飛就是張公子的奴仆了,無論有何差遣,絕無二話!”
張寶兒趕緊将董飛扶起:“董掌櫃,您太客氣了!什麽奴仆不奴仆的,說起來,您應該是我的長輩!”
“張公子!您若是不答應,我就跪死于此!”董飛執拗道。
張寶兒求助般地看向華叔,華叔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張寶兒隻好無奈道:“我應了你了,起來吧!董掌櫃!”
“哎!”董飛一臉喜色站起身來。
三人重新人坐定後,張寶兒鄭重其事地對董飛說道:“董掌櫃,我知道您是釀酒的行家,我想請您研制着釀些好酒,您看行嗎?”
“張公子,您說說,您想要什麽樣的酒?”董飛不解其意。
張寶兒撓着頭道:“我也說不好,但我有個設想,我想要兩種酒,一種是極烈的酒,我準備将他銷到突厥吐蕃等苦寒之地,那些地方冬天時間長,他們喜好烈酒。還有一種便是高檔酒,越醇香越好,是買給那些有錢人的。具體的還要你自個慢慢琢磨!您是内行,我想這應該難不住您!”
“張公子,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從明日我就開始試着配釀,斷斷不會讓您失望的!”
張寶兒向董飛交待道:“既然是這樣,董掌櫃,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我會經常來看你的,有什麽事到時我們再具體商量!”
“你放心吧!張公子!”
“還有,這事要悄悄地去做,千萬莫讓外人知曉了!”
“知道了,張公子,我曉得輕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