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镖局潞州分局内,幾人負手站在雨中,這樣的雨是令人享受的。
良久,張寶兒終于扭過頭來,對江雨樵歉意道:“嶽父大人,讓您做這副總镖頭,可萬萬莫覺得委屈!”
說起來,緣分這東西真的很奇妙。最開始的時候,江雨樵對張寶兒很是排斥,他覺得張寶兒根本就配不上自己的寶貝女兒。接觸的多了,江雨樵便慢慢接納了張寶兒。而現在,江雨樵對張寶兒不僅在心裏面寬容,而且在行動上也給予了最大的支持。在江雨樵看來,張寶兒不僅是自己的女婿,而且還等同于兒子。不,不隻是這些,似乎還有一份朋友意味在裏面,這種感覺讓江雨樵很享受。
聽了張寶兒的話,江雨樵哈哈笑道:“寶兒,這可是你想多了,我可不在乎什麽總镖頭還是副總镖頭。我隻想看看,你用什麽辦法将潞州的這些幫派一一除去。”
魏閑雲對江雨樵淡淡道:“江島主也看出來了,現在的寶兒已經不是以前的寶兒了,他肯定不會讓你失望的,等着看好戲吧!”
說到這裏,魏閑雲瞅了一眼江雨樵身邊的吳辟邪,有意無意提醒道:“不過,江島主還是要多替寶兒考慮考慮,若是有個什麽節外生枝的事情便不好了。”
江雨樵當然聽出了魏閑雲話中所指,眉頭微微一皺:我符龍島的人,何時需要你來指手畫腳了?
說實話,江雨樵一直不喜歡魏閑雲,這人太陰。張寶兒雖然也有不少鬼點子,但他的心性是好的。不過,看在魏閑雲全力在幫張寶兒的份上,江雨樵并不和他計較。
江雨樵朝着魏閑雲點點頭道:“魏先生,您請放心,我不會讓節外生枝的事情發生的!”
正說話間,前院突然傳來了巨大的響聲。
“怎麽回事?”顧安趕忙朝前院奔去。
緊接着,郭濤與吳辟邪也向前院而去。
“郭長老!”張寶兒急促的喊聲讓郭濤戛然止步。
“不知姑爺有何吩咐!”郭濤朝着張寶兒抱拳道。
“煩請郭長老将符龍島衆人安撫好,無論前院出了何事,都不要露面!”
“屬下明白!”郭濤應了一聲便朝後跑去。
“嶽父大人!估計是有人來踢館了!走,我們看看去!”說罷,張寶兒率先往前院而去。
魏閑雲想也沒想,便緊跟了上去。
“踢館?”江雨樵聽了忍不住想笑。
以前都是江雨樵上門去找别人的晦氣,現在竟然反過來了,他這镖局的副總镖頭才剛剛上任,便有人來給他添堵,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張寶兒、魏閑雲與江雨樵來到了前院,他們的面前出現了一幅詭異的畫面:镖局的大門已經沒有了,而地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散落着木屑。顧安、吳辟邪正與一幫人在對峙着,說起來應該是十二個人。兩個黑衣人立在最前面,一個身形矮胖,一個枯瘦如竹,各自打着一個燈籠。燈籠上有個朱紅的大字“雷”,格外鮮明。他們後面是一座八擡大轎,由八個身穿天藍色長衫的漢子擡在肩上,并沒有落轎。轎兩邊各站着一人,都穿着錦服,扶着轎杆靜立在原地。
見張寶兒來了,顧安與吳辟邪退到了他們的身後。
雖然轎中之人頗爲神秘,但魏閑雲還是從燈籠上的“雷”字上判斷出,來人應該是長樂門門主雷震天。
魏閑雲扭頭朝張寶兒說了句什麽,張寶兒聽了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江雨樵本想問問對方的來頭,可見張寶兒隻是饒有興趣地盯着轎子,并沒有什麽動靜,便也閉嘴不言了。
張寶兒不說話,對方也不說話,雙方就這麽相持着。
天色漸晚,張寶兒向顧全輕輕耳語兩句,顧全點點頭轉身而去。
不一會,顧全帶着兩名镖師來了,他們舉着兩個燈籠,站在了張寶兒身旁。
張寶兒依然站在原地,臉上帶着笑意,就是不說話。
終于,轎中人忍不住先發話了:“去,将他們料理了!”
這話顯然不是說給張寶兒他們聽的。
提燈籠的兩個黑衣人向前移動了,雖然速度不快,但腳步始終保持着同一節奏。
江雨樵朝着吳辟邪做了個手勢,吳辟邪毫不猶豫迎了上去。在距離黑衣人近兩丈的時候,吳辟邪停住了,兩個黑衣人迅速擺了一個小小的交叉,這個移形換位正是二人要發動攻擊的訊号,他們的身影如同剛從地獄出來的索命無常。
這二人一向聯手對敵,他們的虎鶴雙形和大力開碑手都是成名已久的絕技,自出道以來身經百戰,罕有其匹。那八個轎夫望着吳辟邪,就如同望着一個躺在砧闆上待屠的羔羊一般。
兩個黑衣人的狀态已調整到了巅峰,彌漫的殺氣就連張寶兒與魏閑雲也能感覺的到。
吳辟邪先動了,他一步一步向前走極爲随意,身形有如微風拂柳,穩定而又從容,就像一個貴胄公子小酌後,慵懶散漫地徘徊在自家後花園中,似乎全然意識不到眼前的殺機。
吳辟邪離兩個黑衣人越來越近,那八個轎夫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瞬地等待兩個黑衣人那雷霆般的聯手一擊!
江雨樵臉上卻泛起了笑意,他明白,雙方早已分出了高下。
吳辟邪對殺氣渾若不覺,相反走得更加悠閑恬淡,好整以暇地向二人抱了抱拳,就像是在街頭邂逅了故交好友。他漫不經心地從二人中間走了過去,臉上笑容可掬,目光投向轎子。
隻聽“哧“的一聲,兩個黑衣人的燈籠同時熄滅,他們居然沒有出手。
八個轎夫的臉色都變了,十六隻眼睛居然沒有看出兩個黑衣人如何着了對方的道。他們在江湖上都堪稱是一流高手,多年的并肩作戰,使得這八個人已心意相通,行動趨退如同一人。沒有人指揮,但大轎卻穩穩落了地,幾乎讓人感覺不到轎子的移動。
這八個人,無疑都是很可怕的人。可是,擁有八個這樣的轎夫,雷震天該有如何可怕?
八個人動了,八個迅捷無倫的身影猱身齊上,分别從八個方位向吳辟邪撲擊,一時間兔翻鷹揚,落葉紛飛,衣袂破空之聲大作。
吳辟邪在在拳山掌影中左閃右避,竟不還手。領頭那個的一掌“摧枯拉朽”擊向他的左腕,他居然一側身,用後背接了那雷霆萬鈞的一擊。隻聽得“啪啪”聲響,無數拳掌擊在吳辟邪身上。
吳辟邪的身形像是恣肆汪洋中的一條小船,颠簸搖蕩,但仍不改前進的方向。他的目标,隻有那項轎子。八個轎夫也意識到了這點,他們知道遇上平生從未遇過的絕頂高手,各自将功夫發揮到極緻,配合得天衣無縫,拳風掌影中夾雜着叱咤呼喝。畢竟,門主若出半點差錯,每個人都逃不了天大的幹系。
八個人都拼命了,吳辟邪漫不經心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絲錯愕,但也隻是驚鴻一現,很快就恢複了。他閃避的步伐看似極爲拙劣,但很有效,八個轎夫的攻擊看上去沒有落空,但卻一下也沒有完全擊實。
“你們退下!”轎中傳來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卻讓吳辟邪的身影一滞。
八個轎夫迅速退到了轎前各自原來的位置,就像他們剛才不曾離開過一樣。
“如此年輕,卻能在我長樂門八大金剛的圍攻中全身而退,不簡單!”看的出來,轎中人對吳辟邪武功之高很是意外。
吳辟邪并沒在答話,隻是靜靜站在原地。
“不知你們誰能做主,速速與我答話!”轎中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張寶兒上前一步,很有禮貌地朝着轎子抱了抱拳:“在下張寶兒,是這家镖局的東主,不知雷門主有何見教?”
“既然知道我是雷震天,那就應該知道我長樂門的規矩!”轎簾後傳來了雷震天的聲音。
“門主見諒,我來潞州時間尚短,還真不知道長樂門的規矩!”張寶兒不卑不亢道。
雷震天霸氣十足道:“沒有我長樂門的允許,潞州城不能設立武館镖局,更不允許其他幫派的存在!”
張寶兒心中清楚,雷震天并沒有狂言,潞州城内的确沒有一家武館和镖局,他成立的镖局算是頭一個。
張寶兒微微一笑道:“據我所知,這潞州似乎還有正義堂與燕雀幫存在,不知門主作何解釋?”
雷震天沒有答話,過了好半晌才又聽到了他的聲音:“燕雀幫是我允許它存在的,隻要我願意,随時都可以讓他們徹底消失。至于正義堂,要不了多久便會煙消雲散!”
張寶兒做了個俏皮的表情:“那就等門主清理了正義堂與燕雀幫之後,再來同我講你們的規矩吧!”
“這麽說,你們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雷震天冷哼道。
“沒有敬酒何來罰酒一說?雷門主,有會麽手段隻管使來便是了!”張寶兒沒有任何退縮。
“老五,你去!”雷震天聲音中帶着怒氣。
站在轎子左邊,身着錦服手扶轎杆的漢子應聲而動,他上前幾步,來到吳辟邪面前,雙掌平舒向上,自腹部漸漸移至胸口,掌心逐漸變得殷紅,周身的衣衫都被内力鼓蕩起來,看來是要領教一下吳辟邪的掌力。
就連張寶兒都能感覺到,像是面對着一個熊熊燃燒、熱力四射的洪爐,可以想象這一掌之威,定然是沛不可當。
吳辟邪依然站在原地,但面色卻變得凝重起來,他低喝一聲:“大夥兒退後!”
江雨樵與張寶兒、魏閑雲、顧安還有那兩個镖師都退出了三丈之外。
錦服漢子突然一聲長嘯,身形拔起,像一隻鷹隼淩空下擊。如平地起了飓風,滿地的落葉紛飛,衆人耳中都是呼嘯的聲音。吳辟邪也是一聲長嘯,右掌迅捷無倫地揮出,迎上了黑衣人排山倒海的一擊。隻聽“啪“的一聲震天價的大響,黑衣人的身子倒飛而回,在空中噴出一口鮮血。身形落到三丈開外的地方,一趔趄這才站穩。
吳辟邪臉如金紙,身體簌簌發抖,雙腳所在的地方,下陷形成一個土坑。
錦服漢子深深吐了口氣,忍不住贊道:“好厲害的掌力!”
“哈哈哈!”轎中雷震天的聲音不失時機響起:“年輕人,你能接下我長樂門左護法一掌,也算是個人物了!可是,你還能再接我右護法一掌麽?”
顯然,雷震天所說的右護法是站在另一邊的錦服漢子,既然能做右護法,想必武功也不會低于左護法。再看看吳辟邪,已經沒有了再戰的能力。
江雨樵焦急地看向張寶兒,張寶兒知道現在不是示弱的時候,便朝江雨樵點了點頭。
江雨樵走上前去,拍了拍吳辟邪的肩頭輕聲道:“你先到後面歇着吧!”
吳辟邪也不逞強,轉身蹒跚着退了回去。
“你受傷了,我懶得占你的便宜!”江雨樵看了一眼場中的錦衣漢子,又對那名右護法傲然道:“你們倆一起來吧!”
傅沖天如淵渟嶽峙,卓立當場,單是這份氣勢,便讓場中之人爲之所壓。
右護法還在猶豫,卻聽雷震天沉聲道:“老六,你去試試吧,若不可爲速速退回,切記!”
八大金剛臉上露出了驚異的神色,他們實在想不明白,門主向來眼高于頂,怎會說出如此煞威風的話。
江雨樵頭微微一仰,雙眼望天,一語不發,似是倨傲之極。
左右護法同時下場,江雨樵身上特有的高手氣機森森迫來,讓他們心神一緊,知道已經遭遇生平最強勁的對手。
場外衆人眼皮子眨都舍不得眨,這一戰尚未開場,陣勢便已非同小可。
從始至終一句話都沒有說的右護法率先出擊,單掌一揮,裹着團隐隐黑氣,朝江雨樵的胸腹間直擊過去,另一邊的左護法毫不客氣,雙掌一錯,朝内圈欺近過來。
左右護法聽了雷震天囑咐,知道能讓門主如此謹慎之人,定是罕見的勁敵,因此一出手就用上了十成功力。掌力未及敵身,掌風已将江雨樵的衣衫帶得獵獵作響。
像是承受不住這股強烈的沖擊,江雨樵身形搖擺,本來不動如石碑的身子化作了風中弱柳,連退了幾步。一瞬間左右護法已連環進擊了一十三招,雖然沒有擊中,但占盡了先機。然而,就在二人招式用老的間隙,江雨樵突然猱身而上,閃電般出手點中了二人的穴道,便又退回了原處,就像根本沒有離開一般。江雨樵人隻出了一招。
三人停了下來,靜立不動。
江雨樵哈哈一笑,緩緩上前爲二人解了穴道。
左右護法面色鐵青,也沒有說什麽,隻朝江雨樵一拱手,轉身向轎子走去,二人走的很慢,腳步滞重,竟是重傷力竭的症候。
八大金剛大驚,連忙上前要扶。左右護法一一推開,徑走到轎前,才要告罪,卻聽雷震天森然道:“想不到小小镖局内竟然藏龍卧虎,雷某來會會你!”
言罷,衆人見眼前人影一閃,轎内的雷震天已疾逾奔馬,縱到了江雨樵面前。
江雨樵面上雖然不動聲色,但心中也不禁暗吃一驚,想不到雷震天的武功比自己預料的還高出許多。
雷震天兩隻眸子精光電射,望着傅沖天,伸出右手做出一個謙讓的手勢,說了一個字:“請!“
江雨樵右手一撩長衫的下擺,同時伸出左手,就像是一個謙彬有禮的主人迎出門來,微笑着去拉多年未見的老朋友的手。
雷震天蓦然一聲長嘯,直如虎嘯猿啼,聲震雲霄,右掌突然旋了個小弧,擊向江雨樵的前胸。這一擊,直如崩山裂石,掌風中竟蘊含着郁郁的風雷,仿佛地獄中的勾魂之手。
吳辟邪在一旁看了駭然失色,驚呼失聲,他不敢相信天下竟有如此雄渾無匹的掌力。
這一掌,是緻命一擊。
江雨樵的青衫被這一掌的勁風帶得向後飛揚。這一擊,不僅籠罩了江雨樵的胸口要穴,而且波及他身後三丈的範圍,這個距離,已超出人力逃避的極限,這一擊的力量,也超越了血肉之軀的承受。天下已無任何高手能全身而退。
江雨樵左足向後點出,單掌将雷震天的力量引向了側面,衆人隻聽“啪“的一聲巨響,一根水桶粗細的槐樹化作漫天木屑。漫天木屑中,仿佛閃過一道匹練般的電光。
江雨樵順勢向前,更像是見到多年未晤的老朋友一般,竟然抱住了雷震天。
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學中,從未見過這樣的招式。雷震天的右掌剛畫了一個小小的弧線,威勢方出,江雨樵已自己用胸膛迎将上來,将雷震天的右掌緊緊夾在自己和他的胸膛之間。
饒是如此,江雨樵還是硬碰硬地承受了雷震天的三分掌力,一口氣幾乎透不過來。
雷震天一聲長笑,身形陡然拔起數丈,如一隻灰鶴般退回了原處,風中傳來冷冷的一聲:“我當是誰,原來是符龍島主駕到!”
江雨樵背負雙手沒有說話,青衫在晚風中輕輕飛揚。
“不知島主因何來到潞州!”雷震天說話客氣了許多,似是對江雨樵極爲忌憚。
江雨樵呵呵一笑,指了指張寶兒道:“很簡單,因爲他是我女婿!”
雷震天看了張寶兒一眼,微微點點頭,轉身上了轎。
看着八大金剛擡着轎子緩緩離去,張寶兒久久沒有言語,仿佛沉浸在冥思之中,
暮色更重了,天地之間充滿了肅殺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