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孽猶可違,人作孽不可活!我這也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董飛朝着張寶兒抱拳道:“大仇未報,我隻能愧對公子的賞識了!”
“我明白!”張寶兒點點頭道。
“我雖然不能幫上公子,但還是感謝公子看得起我姓董的,我這裏還有自釀的好酒,請公子品嘗品嘗!請公子稍候!”說着董飛站起身來。
不一會,董飛便将酒取來。
酒壇打開,一股香氣撲鼻而來。
張寶兒飲了一口,點點頭道:“果真是美酒,外間那些酒與此酒比起來,簡直就是涮鍋水!”
董飛笑道:“這是我弄給自己喝的,外面的那些酒最多十文錢一斤,這酒若是去賣,至少也得十幾兩銀子一斤!”
“董掌櫃,你爲何不多釀些這樣的上等好酒去賣?”張寶兒奇怪地問道。
董飛苦笑道:“我的仇人本是好酒之人,若賣好酒,那兩個賊子豈不是要循酒而來了?”
“董掌櫃,不知你那兩個仇人現在何處?”張寶兒突然問道。
“這兩人到了長安,也不知怎的就攀附上了安樂公主的管家,後來不知使了什麽手段,竟然在做起了官來,一人是東市令,一人是西市令!”董飛黯然道:“他們出門前呼後擁,家丁衙役跟了一大幫,我這仇也越來越難報了。”
張寶兒在一旁若有所思,然後對董飛勸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董掌櫃,放心,您的冤屈總會有昭雪的一天!”
董飛長歎一聲,不再言語。
從董飛的酒坊出來後,張寶兒和華叔一路默默無言。
張寶兒突然停了下來:“華叔,有一件事得麻煩您親自出馬!!”
華叔笑道:“姑爺,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就是你不吩咐,我也是要做此事的!你放心,我明日就出發,定會将那兩個賊子的人頭帶來!”
……
五月初一,大草灘。
侯傑的确很盡責,他一闆一眼地帶着童奴們在操練。張寶兒遠遠地看着他們,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站在張寶兒身邊的魏閑雲扭頭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侯兄弟的盡心盡責是沒的說,可是真要教好他們,還得要費心爲他們找一些好師父!”
張寶兒點點頭道:“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可是,現在先隻能先這樣了!”
這時,侯傑走了過來,向張寶兒小聲問道:“寶兒,你要不要和他們說些什麽?”
張寶兒點點頭道:“是該說說了!”
二十三名童奴齊齊站在張寶兒面前,他們已不是剛買來時的瘦弱模樣了,一股朝氣撲面而來。
“你們是我的什麽?”張寶兒突然大聲問道。
“奴仆!”童奴們齊聲答道。
“我是你們的什麽?”
“主人!”
張寶兒搖搖頭道:“你們錯了!”
包括魏閑雲在内,衆人都愣住了,他們不明白張寶兒是何意。
張寶兒掃視了着童奴們,緩緩道:“我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記住,你們不是我的奴仆,而是我的兄弟,與我不離不棄的兄弟!我也不是你們的主人,我是你們的兄弟,與你們生死與共的兄弟!”
張寶兒的一番話,讓童奴們的胸脯上下急劇地起伏着。
“我也不瞞你們,現在有很多人都希望殺死我!但我不怕,從今往後,我的這條命就交給你們了。不爲别的,就因爲我知道你們能保護我,就因爲你們是我的兄弟!”
有幾個童奴的眼中已經含着淚花了。
“同樣,隻要我張寶兒還有一口氣,我也要保護你們,不讓你們被别人瞧不起,不讓你們被别人欺負。不爲别的,就因爲這個世界上隻有我才會保護你們,因爲我是你們的兄弟!”
童奴們忍不住哭泣起來。
“從今天開始,你們都将有自己的新名字,你們按照年齡由大到小分别叫作張大、張二……一直到張二十三!你們二十三個人,今後都将是我張寶兒一生一世的兄弟!”
童奴們已經泣不成聲了,他們齊齊跪倒在張寶兒面前,張寶兒也毫不猶豫地跪在了他們的面前。
這個場面讓一旁的魏閑雲唏噓不已:張寶兒的這些肺腑之言,已足以讓這些孩子終生爲他誓死效命了。
離開了童奴們,魏閑雲一邊走一邊忍不住笑出了聲。
“先生,你可是笑我太做作了!”張寶兒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
“恰恰相反!”魏閑雲搖頭道:“這些話,也就從你嘴裏說出來,才會有這樣的效果,若換了别人,還真是做作了!”
張寶兒不言語了。
“說句實話,寶兒,你與剛來長安的時候,變化真是太大了!”魏閑雲不由感慨道。
“我若還是剛來長安的張寶兒,估計已經死了好幾回了!”張寶兒笑着打趣道。
“咦?”張寶兒瞥見前面有一個人,正靜靜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張寶兒看了一眼魏閑雲:“這不是李宜德嗎?走,去看看!”
“老李!”到了近前,張寶兒輕聲喊道。
李宜德的年紀其實并不大,還不到三十歲。爲了表示對他的尊重,張寶兒便稱他爲老李。
“主人!”李宜德太入神了,聽到喊聲這才回過神來,發現張寶兒竟然站在自己的身後。
“老李,你有什麽心事吧?”張寶兒試探着問道。
“沒有!”李宜德搖搖頭道。
張寶兒以爲李宜德有什麽顧慮,笑着寬慰道:“說吧!有什麽難事,我來幫你解決!”
“主人!真的沒有!”李宜德的話語很真摯:“算上您,我已經換過十一個主人了!您是最好的一位了!我在這裏很滿意,沒有什麽心事!”
“那你剛才在做什麽?不是在想心事嗎?”張寶兒覺得很奇怪。
李宜德這才明白張寶兒之前爲什麽會那麽問他了,他趕忙解釋道:“主人,您誤會了!我剛才是在練習射箭!”
“練習射箭?”張寶兒更加奇怪了:“可你的手中并沒有弓箭,你是如何練習的?”
“此話說起來就長了!”李宜德苦笑道。
“能告訴我嗎?”張寶兒很感興趣。
“隻要主人願意聽,當然可以!”李宜德倒也爽快。
……
原來,李宜德的阿爹阿娘均是賤籍奴婢,李宜德自小便是家生奴。他最早的主人曾是大唐的一員武将,常年駐守塞外,後來年紀大了才賦閑在家。因爲主人是武将世家,在李宜德十歲的時候,他被主人命令每日陪主人的小公子練習射箭。主人告訴李宜德,如果不能陪小公子練出高超的箭法,他的全家将會被賣掉。
對小孩子來說,射箭是一件很苦的事情,可李宜德卻絲毫不敢偷懶,如果他們全家被賣掉,就意味着從此後要骨肉分離了。
就在李宜德陪小公子練習箭法的第三年,他的阿娘還是被主人無情地賣掉了。不久,又傳來噩耗,他的阿娘不堪忍受新主人的淩辱,投井自盡了。
這一年,李宜德才十二歲。
這時候的李宜德心中内疚之極,他認爲阿娘的不幸,都是因爲自己練習射箭不夠刻苦而造成的。
自此以後,李宜德開始玩命地練習射箭,哪怕小郎君在一旁歇息,他也不放過每一點時間。
就這樣,又過了兩年,李宜德的箭術越來越高,雖說不能百發百中,但也能十射九中。這對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來說,已經是難能可貴了,就連主人也對他刮目相看。
教小公子射箭的是主人的部下,名叫鄂克。
鄂克是突厥人,箭術非常之高。主人曾經在一次對突厥部落的襲擊中,俘虜了包括鄂克在内的部落全體部衆,他見鄂克箭法出衆,便留在了身邊。後來,主人賦閑,鄂克便跟着主人做了家奴。
鄂克對小公子也算盡責,但對李宜德卻更加欣賞,在他看來,李宜德有做神箭手的天賦。
有一天,鄂克把李宜德叫到一旁,悄悄對他說:“你這樣練不行,練得再苦也難有大的成就!”
李宜德趕忙向鄂克求教,鄂克告訴他了一些深奧的練箭偈語。
當時,李宜德年紀還小,一時也聽不大明白,但他琮是将鄂克講的這些熟記在心中。
自此以後,李宜德如癡如醉,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練習射箭上。
在他十六歲那年,李宜德再次遭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他的父親,也是他唯一的親人,又主人被無情地賣掉了。
李宜德很想念自己的父親,父親也偶爾會偷偷回來看望李宜德。
可是有一次,李宜德的父親來看他,離開不久便死了,據說是被主家發現他私自逃逸,給杖斃了。
自此以後,李宜德便成了孤兒,他很少再練習射箭了,甚至連一句話也不說,整個人都變得渾渾噩噩,常常獨自一呆便是大半天。
可有一點卻讓人無法理解,李宜德的箭術不但沒有退步,反倒比以前刻苦練習時提高得更快了。主人家常有以前的部下前來拜訪,他們很多都是是軍中有名的神射手,可卻比不過李宜德的箭法,這讓主人覺得很是驕傲。
後來,鄂克又悄悄來找李宜德,對他豎起了大拇指:“看來你已經參透我告訴你的那些話了!”
“師父,其實我隻明白了一小部份,别的還是不大明白。”李宜德實話實說。
鄂克感慨道:“我沒有看錯你,有的人甚至窮盡一生也想不明白,你已經很不錯了。剩下的你能參透多少,就看造化了!”
李宜德還要說什麽卻被鄂克擺手打斷了,他面色凝重對李宜德道:“我來找你,是想告訴你另外一件事情!”
“師父您說!”李宜德恭恭敬敬道。
“明天我就要離開這裏了,回到草原上去了,那裏才是我的根!”鄂克說的很傷感。
李宜德聽了也很傷感,他動情道:“師傅,我的父母都死了,隻有您和我說話。現在,您也要走了……”
鄂克望着可憐兮兮的李宜德,突然問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草原吧?”
誰知李宜德卻搖搖頭道:“師父,草原是您的根,但我的阿爹阿娘都埋在這裏,這裏是我的根,我哪裏也不去!”
鄂克朝着李宜德點了點頭:“但願今後我們還有機會再相見!記住!不管明天府上發生什麽事,你都要裝作不知道!”
說罷,鄂克便轉身匆匆離去。
第二日,李宜德便聽到了主人遇刺身亡的消息。
刺客不是别人,正是鄂克。鄂克留下信說,刺殺主人是爲他當年的族人報仇。
李宜德心中明白,其實鄂克有很多機會殺死主人,隻所以拖到今日,都是爲了自己。
老主人死後,李宜德陪着練箭的小公子便成了府上的新主人。以前因箭術不如李宜德,小公子經常被老主人責罰,故而對李宜德沒有任何好感。
如今,老主人死了,小公子找了個由頭便将李宜德賣出了府!
自此以後,李宜德又被輾轉被賣了十次,直到第十一次,遇上了張寶兒。
張寶兒聽罷,對李宜德的遭遇深表同情:“老李,這幾****便找人讓你脫了賤籍,從今往後你再也不會被人賣了!”
張寶兒的話,讓李宜德渾身如篩糠般抖動起來。
大唐的戶籍有編戶與非編戶兩種,編戶爲良民,非編戶爲賤民。賤民沒有資格編戶,隻能附籍于主家。他們是屬于私人的财産,可以像貨物畜産一樣交易。張寶兒讓李宜德進入編戶,就意味着他能夠脫離賤民的身份,這對李宜德來說,是一輩子想也不敢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