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内,甘露殿外,一個纖弱的女子正跪在雪地裏,身上落了一層厚厚的雪花,若不是她還在瑟瑟發抖,會讓人誤以爲這是個堆着的雪人。
與外面的漫天飛雪不同,甘露殿内卻是暖意融融。
李顯背着手,一邊唉聲歎氣,一邊煩燥不安地來回踱步。
最近幾日,李顯的心情很不好。作爲一個重感情的男人,李顯對自己的親人真的很好,能做的都做了,能給的都給了,可是她們卻不讓自己省心。
且不說李顯的結發妻子在朝堂上争權奪勢,讓他下不了台。也不說李顯最疼愛的女兒在外面聚斂錢财,搞的烏煙瘴氣。就連向來最聽話的養女,現在也違拗起李顯來了,這讓他的心情怎麽會好?
“奴奴還在外面跪着嗎?”李顯終于停了下來,向楊思勖問道。
楊思勖點頭道:“是的,陛下,郡主從昨天晚上一直跪到了現在,已經有七八個時辰了!”
大唐住在宮中的公主郡主,哪個不是頤指氣使,偏偏李奴奴的賢名在宮中是出了名的。她從來不爲難任何人,不僅是普通宮女太監記着她的好,就連楊思勖也不例外,對李奴奴頗有好感。
“這孩子,咋就這麽犟呢?都告訴她了,這事朕自有主張,她這不是在逼朕嗎?”李顯長歎道。
“陛下,現在該怎麽辦?再這麽下去,郡主肯定要大病一場的!”楊思勖輕聲問道。
李顯心煩意亂地擺擺手道:“你拿件裘衣先給她披上,容朕想想再說!”
楊思勖點點頭,取了件裘衣,出了大殿。
來到李奴奴身邊,楊思勖小聲勸道:“郡主,您這是何苦呢?來,披上,别凍壞了身子!”
李奴奴擡頭,一臉感激地看着楊思勖,正要說話,卻突然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人未到聲先至,一個曼妙而雍容的聲音飄進耳中:“奴奴,你可真是用情至深呀!”
楊思勖看見來人,面色一變,恭恭敬敬施禮道:“奴才見過殿下!”
李奴奴回頭,見來的是太平公主,掙紮着要轉過來向她施禮,太平公主趕忙繞到她身前,将李奴奴扶起,忍不住感慨道:“若是那張寶兒見了你這副模樣,不說立刻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至少也要感激涕零了。”
李奴奴原本蒼白的面上,頓時泛起一道紅暈,她朝着太平公主解釋道:“殿下!不是這樣的……”
“也不知這張寶兒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喲!”太平公主快言快語道:“甭跟我客氣了,你放心吧,有我在呢,你那心上人不會有事的!”
“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太平公主摞下一句話,便随着楊思勖進了殿。
……
送走了太平公主,李顯終于下定了決心,張寶兒一事到了非了斷不可的地步,不然這宮裏宮外雞飛狗跳的,别想安穩過年了。
沉吟片刻,李顯對楊思勖吩咐道:“趕緊派人,去傳吏部侍郎崔湜晉見!”
……
臨近年關,京兆府衙門三班六房的衙役書吏們,大多回家置辦年貨了。可周賢卻沒辦法回家,他呆呆地坐在大堂三尺公案前,像一座泥塑般發愣。
外面雖然寒風凜冽,可周賢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心中焦躁不已。
今日,是陛下規定張寶兒殺人案結案的最後期限了,可這案怎麽結,周賢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若是定張寶兒有罪,太平公主那邊肯定不答應。可若是定張寶兒無罪,安樂公主又怎會放過自己?
周賢心中清楚,這一次無論怎麽做,都不可能保全自己了,他又不能無限期地拖下去,畢竟陛下那裏還等着結果呢,若沒有一個定論,又如何向陛下交待?
想了很久,周賢也沒理出個頭緒來。
最後,周賢牙一咬,心一橫,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挂冠而去。
說幹就幹,周賢剛把手擡起來,準備摘下官帽,卻見幾個人正迎面向大堂走來。
周賢覺得奇怪,這時候怎麽不覺會有人來呢。
當周賢看仔細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人,不由地渾身哆嗦起來,他趕忙迎上前施禮道:“臣京兆尹周賢,拜見陛下!”
來的不是别人,正是中宗李顯。
李顯爲了徹底搞清張寶兒一案的真相,他決定私訪京兆府。爲此,李顯召來崔湜之後,與楊思勖等人直奔京兆府而來。
“免禮!”李顯擺擺手。
楊思勖不知從哪裏搬了張椅子,撣盡灰塵,讓李顯坐下。
“周愛卿,不知張寶兒一案可否已結案?”李顯一坐下便單刀直入向周賢問道。
聽了李顯的問話,周賢頭皮一陣發麻。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周賢心中暗自後悔,爲何不早點下決心挂冠而去,偏偏被陛下堵了個正着,現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啓禀陛下,此案……已經結案!”周賢硬着頭皮道。
“這張寶兒究竟是有罪還是無罪?”李顯很想知道結果,迫不及待問道。
“這個……”周賢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崔湜當然知道周賢爲何難以回答,他眼珠一轉,對李顯建議道:“陛下,看來周府尹有難言之隐。既然是已經結案,讓周府尹将案卷調來,一看便知!”
聽了崔湜的建議,周賢高興地差點沒抱着他親一口。
崔湜的這個建議實在是太妙了,若陛下親自看了案卷,最終不管張寶兒是有罪還是無罪,那都是陛下欽點的,與自己沒有半分關系。如此一來,不管是安樂公主,還是太平公主,都沒辦法尋自己的不是了。
李顯點點頭,對周賢吩咐道:“既是如此,周愛卿,即刻着人将該案案卷給朕調來,朕要親自察看。”
“遵旨,臣這就去調案卷!”周賢一溜煙地去刑房調案卷了。
崔湜請李顯坐在公案前,不一會,周賢便将案卷取來,攤放在李顯面前的案頭上。
李顯拿起案卷仔細察看,很快,案卷便看完了。
李顯擡起頭來,盯着周賢不解地問道:“這案卷上記載的清清楚楚,此案案情簡單,證據确鑿,明擺着就是盧雨自殺嫁禍于張寶兒,爲何遲遲不能結案?”
“這個……”周賢沒想到這皮球踢來踢去,最後又踢到了自己面前。
崔湜在一旁提醒道:“陛下,這盧雨是安樂公主的人……”
崔湜很聰明,聽起來,他似乎什麽都沒說,但李顯卻明白地聽出了話中這意。
李顯歎了口氣,不說話了,周賢大氣也不敢出,大堂之内一片寂靜。
良久,李顯站起身來。
楊思勖趕忙上前問道:“陛下,回宮嗎?”
“不!”李顯搖搖頭:“去大牢,看看這個張寶兒!”
京兆府大牢的門突然被打開,雜亂的腳步聲讓古雲天頓時警覺起來。
古雲天站起身來,将佩刀拿在手中,目光死死盯着來人。
“古大哥,怎麽了?”張寶兒心中也是一驚,趕忙問道。
古雲天并沒有回答張寶兒的問話,他看清了來人,先是一愣,接着便朝着來人倒頭拜下:“臣刑部總捕頭古雲天,參見陛下!”
啊?來的竟然是陛下,張寶兒神情有些恍惚。
張寶兒想不到自己一介百姓,竟然有幸目睹到大唐天子的聖顔。他更想不到自己會在大牢之中,與陛下相見。
“古愛卿請起!”李顯上前一步扶了一把古雲天:“愛卿這些日子辛苦了!”
古雲天眼眶有些濕潤了,他鼻子有些泛酸,沉聲道:“臣不辛苦,啓禀陛下,張寶兒是被誣陷入獄的,請陛下明察!”
崔湜在李顯身後笑着道:“寶兒的冤屈陛下已經查明了,古師弟,你大可放心!”
古雲天朝李顯叩頭道:“陛下聖明!”
古雲天起身後,李顯又走到張寶兒牢門前,張寶兒趕忙叩頭向李顯謝恩。
李顯點點頭,也不說話,隻是盯着張寶兒。
張寶兒跪在地上,既不敢起來,也不敢擡頭。
過了好半晌,李顯才道:“起來吧!”
張寶兒惶恐起身,站在在一邊。
“将牢門打開!”李顯吩咐道。
牢門打開後,李顯擡腿就要進牢房。
楊思勖一見頓時急了,趕忙喊道:“陛下,不可!”
李顯回頭,奇怪地看着楊思勖:“有何不可?”
楊思勖苦口婆心勸道“陛下乃天下之尊,萬萬不可進牢房之中,這太不吉利了!”
李顯冷啍一聲道:“張寶兒是我大唐的有功之臣,可如今,卻被關在這牢獄之中。朕作爲大唐天子,虧欠于他,爲何就不能進他的牢房,與他叙叙話?”
楊思勖嗫嗫道:“可是,張寶兒還是待罪之身,這萬一要是……”
“沒有萬一!”李顯指了指崔湜與古雲天,對楊思勖怒氣沖沖道:“就算是朕的眼瞎了,難道他們的眼睛也瞎了”
楊思勖愕然。
“有那麽多人爲了挽救張寶兒的性命,東奔西走四處求情,就憑着這一點,朕就不相信張寶兒是個無情無義、不忠不孝之人!”
說罷,李顯義無反顧走進了牢房。
李顯沒有了宮中那些講究,徑自坐在靠近門口的椅子上,他指了指桌子對面,對張寶兒道:“你也坐!”
讓自己與皇帝平起平坐,張寶兒哪有這膽子,他惶恐道:“草民不敢!”
“讓你坐你就坐!”李顯有此不悅道:“今兒朕是微服而來,無須講究那許多禮數!”
張寶兒看了一眼牢門外的崔湜,崔湜朝他微微點頭,張寶兒這才坐了下來。
“你們都到外面候着,我要與張寶兒好好聊聊!”李顯又對牢門前的幾人吩咐道。
幾人相互看了看,轉身退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