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很少上奏本的崔湜,盡然連上兩本奏折,這讓許多朝臣覺得頗爲側目。不過,這一次崔湜不再是一個人上奏了,而是與七八名其他官員聯名上奏,這引起了李顯的重視。
李顯看完崔湜的奏折沒多久,向來不問政事的相王李旦,竟然也破天荒地進宮晉見李顯,要求李顯赦免張寶兒。
緊接着,一向乖巧的金城郡主也來求見李顯,同樣是爲張寶兒求情。
李顯實在想不明白,一個镖局的趟子手,竟然将長安城攪得亂作一團,這讓李顯什麽事也做不成,滿腦子都晃動着張寶兒的影子。
……
京兆府大牢内,古雲天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了,但卻依然精神抖擻,與張寶兒談笑風生,看不出半絲倦意。
“總捕頭,太平公主府魏先生求見!”獄卒又前來通報。
“魏閑雲?他來做什麽?”古雲天皺起了眉頭。
張寶兒卻道:“古大哥,且讓他進來吧,聽聽他如何說?”
古雲天點點頭,對獄卒吩咐道:“有請魏先生!”
魏閑雲進了牢獄,先是與牢房門外的古雲天點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再向栅欄中看去,發現牢房内的張寶兒早已起身,正笑意吟吟地恭候着自己,魏閑雲不由露出了一抺驚訝的目光,又倏地消失不見。
魏閑雲的驚訝神色隻停留了瞬間,但還是被張寶兒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臉上依然挂着笑,主動向魏閑雲打招呼道:“魏先生,您肯定會覺得奇怪,一個坐牢等死之人,竟然會将自己收拾的幹幹淨淨來迎客。我也不瞞您,剛才聽說先生要來看我,我趕緊抽空梳妝了一番,隻是這裏面條件有限,讓先生見笑了!”
魏閑雲感慨道:“說起來我們也算有緣之人,每見你一次,總有讓我驚喜的地方,今天也不例外!”
說到這裏,魏閑雲瞥了一眼身旁警惕的古雲天,又轉頭對張寶兒道:“知道你沒讀過書,本想着來給你講講韓信胯下受辱與楚霸王烏江自刎的故事,現在看來,我有些多餘了!身處絕境,還能如此在意儀表,還能保持發自内心的微笑,這樣的人,怎麽會放棄活下去的希望呢?”
“多謝先生一片好意,張寶兒心領了!”張寶兒恭恭敬敬朝着魏閑雲施了一禮。
若說以前張寶兒對魏閑雲有的是尊敬與畏懼,那麽現在,張寶兒對魏閑雲又多了份感激。
魏閑雲也不客套,生生受了張寶兒這一禮,他微微點頭道:“我在這裏不能久留,長話短說,有三件事情要告訴你!”
“先生請講!”
“據我所知,崔湜、阿史那獻、金城郡主與相王都先後面聖,爲你求情,陛下已經有了赦免你的心思!”
“相王也爲我求情了?”張寶兒吃了一驚。
崔湜、阿史那獻和金城郡主爲自己求情還說得過去,可相王與自己素示謀面,也沒有什麽交情,他爲何會爲自己求情?
突然,一個倩影浮現在張寶兒的腦海中:李持盈。
對,一定是她,若是李持盈去求了相王,這一切便順理成章了。張寶兒本想着與李持盈保持距離,爲此不惜故意冷落于她,可沒想到李持盈卻不計前嫌,三番五次地幫助自己,這讓張寶兒心中越發覺得對不住李持盈。
見張寶兒似已明了内中原因,魏閑雲也不揭破,開了句玩笑道:“你張寶兒的面子可真不小呀!”
“先生取笑了!”張寶兒讪讪道。
“想必上官婉兒也會爲你求情的,我再勸說太平公主殿下出馬,你被赦免的可能性很大!”魏閑雲提醒道:“其實,你的案子并不複雜,關鍵是幾方在相互博弈,最終你的結局如何,全在于陛下的一念之間!所以,你一定要沉得住氣,萬萬不要節外生枝,耐心等待結果便是!”
張寶兒驚訝地看着魏閑雲,他不明白魏閑雲爲何不遺餘力地幫助自己,竟然還要去勸說太平公主爲自己求情。
張寶兒正要發問,卻見魏閑雲擺擺手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麽,這事以後你就明白了!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是第二件事情!”
張寶兒點點頭,認真聆聽。
“假如你能安然出獄,安樂公主必定不會善罷幹休,若下次她再使出什麽手段,你就沒有這麽幸運了。所以,出獄之後,你要做的便是迅速離開長安!”
“可是……”張寶兒不知說什麽好了。
“安樂公主的勢力再大,也不可能遍及大唐各地,你隻要離開長安,便基本上安全了。過上幾年,此事慢慢便會被她遺忘。但你若執意要留在長安,必定會成爲她的眼中釘肉中刺,她不除去你是咽不下這口氣的。依她在長安的勢力,你肯定不是她的對手!不客氣地說,你若不走,隻有死路一條!”
古雲天在一旁聽了,點點頭附和道:“寶兒,魏先生說的是肺腹之言,我也覺得你還是先離開長安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張寶兒低頭思慮了半晌,擡起頭來對魏閑雲笑了笑:“凡事都要付出代價的,這一次我認了,不就是離開長安嘛,我想我還會回來的!”
魏閑雲見張寶兒如此豁達,忍不住贊許地點了點頭。
張寶兒又問道:“不知先生所說的第三件事情是什麽?”
魏閑雲斟酌了好一會,才緩緩道:“若你安然出獄,離開長安的時候,一定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張寶兒鄭重其事道:“先生請直言,隻要我張寶兒能做的到的,必定全力而爲!”
“這事現在說來還有些爲時過早,你知道有這事就可以了,到時候我會告訴你的!”魏閑雲朝張寶兒一抱拳道:“我就先告辭了,你多保重!”
說罷,魏閑雲匆匆離去。
看着魏閑雲的背影,張寶兒滿腹疑慮地向古雲天問道:“古大哥,你說,這魏先生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他爲何要幫我?”
古雲天搖搖頭道:“我就從沒看透過這個人,我也不知道他爲何要幫你,但我能感覺到,他對你并沒有惡意!”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張寶兒聳聳肩道:“古大哥,剛才魏先生所說韓信胯下受辱與楚霸王烏江自刎的故事,你可知道,能不能說于我聽聽?”
……
魏閑雲從大牢出來後,拐了幾個彎,便來到了京兆府後堂。
京兆府後堂客廳的門大開着,周賢正坐在客廳裏發愣,猛然擡眼,發現魏閑雲慵懶的身影正向自己而來,周賢腦袋頓時大了好幾圈。
比起柳陽來,魏閑雲謙遜多了,可周賢心中明白,魏閑雲的謙遜并不代表着自己可以怠慢他,恰恰相反,周賢需要更加小心謹慎地與魏閑雲打交道。
不用猜,周賢也知道,魏閑雲此行的目的,肯定是爲了張寶兒一案。就是用腳趾頭想,他也明白魏閑雲要和自己說什麽。
盡管心中泛起了濃濃的苦意,但周賢還是不得不打起精神,趕忙起身,滿臉堆笑,一溜小路小跑向魏閑雲迎了上去。
……
上官昭容府,侍婢紅兒輕聲向上官婉兒禀報道:“娘娘,上次與張寶兒同來的那個侯傑求見!”
上官婉兒臉上泛起了淡淡笑意:“想着他也該來了,讓他進來吧!”
不一會,紅兒領着侯傑進來。
“見過上官娘娘!”侯傑向上官婉兒施禮道。
“免禮!”上官婉兒一改往日喜歡兜圈子的習慣,開門見山道:“說吧,爲了救張寶兒,你籌了多少銀子來求我?”
聽了這話,侯傑不由愣住了,他見上官婉兒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趕緊定了定心神,從懷中摸出一疊銀票遞上:“因爲時間緊,隻籌得二十萬兩,請娘娘笑納!”
上官婉兒卻看也不看,向紅兒揮了揮手,示意紅兒将銀票收了。
見紅兒接過銀票,上官婉兒又對侯傑道:“這些銀子肯定是不夠的,我聽說岑少白将錢莊和所有的店鋪都出手了,張寶兒的義父把永和樓也賣了,還有張寶兒那位紅顔知己,也是個有錢的主,林林總總湊起來,應該遠不止這個數吧?”
侯傑沒想到上官婉兒竟然說得如此直接,他漲紅着臉道:“因爲時間緊,再加上到了年關,好些銀子暫時還沒拿到手,現在隻有這麽多了!”
“全部籌齊,大約有多少?”上官婉兒不動聲色問道。
侯傑咬咬牙道:“大約還有六十萬兩!”
“你估摸着幾日能将剩下的六十萬兩銀票送來?”上官婉兒繼續追問道。
在侯傑眼中,上官婉兒并不是個貪财之人,今日也不知爲何,她似乎對銀子頗感興趣,這讓侯傑心裏覺得很不舒服。
見侯傑不說話了,上官婉兒意味深長道:“張寶兒能否安然無恙,就看你的銀子了!”
聽上官婉兒如此說來,爲了營救張寶兒,侯傑也顧不得那麽多了,他看了上官婉兒一眼,深深吸了口氣道:“我保證兩日内将剩餘銀票送到娘娘府上!”
“好!記着你說的話!”上官婉兒送客了:“你先回去吧!”
将侯傑送走之後,紅兒又回到了房間,立在上官婉兒身後,偷偷瞅了一眼上官婉兒,把頭低下了。
上官婉兒似乎身後長了眼,沒來由丢出一句話來:“有話隻管說,憋壞了我可不管!”
紅兒一愕,大着膽子問道:“娘娘英明,奴婢确有一事不明!”
“你跟了我這麽多年,知道我的爲人,你是想問,我今日爲何會如此貪婪,要将他們的錢财擠榨的幹幹淨淨,是嗎?”上官婉兒面上平靜如水。
“奴婢不敢!”聽上官婉兒說出如此誅心之話,吓得紅兒趕緊跪倒在地。
“起來吧!我隻是說出了你心中所想,并沒有怪你的意思!”上官婉兒和顔悅色道:“其實,我這是在幫他!”
紅兒不解,但又不敢詢問。
“張寶兒是崔郎最要好的朋友,爲了救張寶兒,崔郎幾次三番向陛下上奏,要求陛下赦免張寶兒。我就是再貪财,也不會打張寶兒的主意!”上官婉兒目光中閃現出一絲睿智:“陛下已經有了寬赦張寶兒的心思,若我沒估計錯,太平公主很快便要出手了,張寶兒無罪出獄基本上已成定局。”
“既然是這樣,娘娘爲何還要逼迫他們呢?”紅兒更加不解了。
“這個局面我能看得清楚,但卻不能保證他們也能看得明白,我是怕他們病急亂投醫,白白把銀子四處灑出去,卻連個響聲都聽不見。與其那樣,還不如我先替他們收着,等張寶兒出獄了,我再如數奉還!”
紅兒聽罷,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上官婉兒的深謀遠慮。
“其實,我這麽做還有一層意思!”上官婉兒似乎心情不錯,她對紅兒道:“此番就算張寶兒出獄了,肯定在長安是待不下去了。我催着他們要銀子,就是讓他們把店鋪和财産盡快處理了,雖然都是賤賣,但卻能了斷的清清楚楚。這樣,張寶兒出獄便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離開長安,他能早走一日,自然就少一份危險。”
說到這裏,上官婉兒幽幽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但願将來有一天,他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
長安镖局,龍壯正滿面愁容坐在屋内。
“總镖頭,江小姐求見!”一名镖師前來禀報。
龍壯打起精神吩咐道:“快快有請!”
江小桐進屋向龍壯施禮道:“小桐見過龍大哥!”
龍壯趕忙還禮道:“弟妹,龍某慚愧呀!”
江小桐有些莫名其妙:“龍大哥,何出此言?”
龍壯從懷中取出幾張銀票,遞于江小桐:“我這裏勉強隻能湊出兩萬兩銀子,本想着将镖局處理了,再多湊些銀子給弟妹送去的,可這個節骨眼上,卻偏偏沒人來接手镖局,實在是汗顔呀!”
“龍大哥,長安镖局萬萬不可出手!”江小桐急忙擺手道。
“怎麽?弟妹,你瞧不起龍大哥?”龍壯激動道:“我龍某雖然是一介武夫,但也懂得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當初,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是寶兒幫了我,如今寶兒有了難,我怎麽能袖手旁觀呢?更何況,這長安镖局本來就有一半就是寶兒的,現在急用錢,賣了就賣了,沒有什麽舍得舍不得的!”
“龍大哥,你會錯意了!銀子我已經湊齊了!”江小桐趕忙解釋道:“我今天來,是寶兒有話讓我傳給龍大哥!”
“傳話?”龍壯一怔:“寶兒有什麽話,弟妹你趕緊說!”
“寶兒說,請龍大哥放心,他很快便會出獄!”
“這是真的?”龍壯驚喜道。
江小桐點點頭道:“寶兒讓我告訴龍大哥,出了獄他恐怕在長安也待不下去了,别的産業他都不稀罕,但長安镖局是他的家。将來有一天,他再回長安時,希望他的家還在,希望他還能回到自己的家中!”
“寶兒!”龍壯嘴唇哆嗦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幸虧我來的及時,不然您可就要給寶兒留下終身遺憾了!”江小桐勸慰着龍壯:“龍大哥,您比我更清楚,長安镖局是寶兒的念想,您可千萬不能把它給賣了呀!”
“不賣!不賣!”龍壯的眼眶濕潤了:“弟妹,替我告訴寶兒,我會幫他守好長安镖局的,讓他放心,他在長安的家,永遠都在!這個家的大門,永遠都爲他敞開着!”
……